然后你独自一人,转身走入茫茫大雨。
你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啊,走啊。
等走到足够远的地方,方才解开了对他们的束缚,结束了这个不平淡的契约。
活下去的关键就是不要执着于你力所不及的东西。
所以就这样吧……
……
离开在两面宿傩,离开那个仅属于你和他二人的宫殿后,整个世界变得广阔无垠没有边际。
让人一时找不准未来的方向。
但好在还有白龙陪在你的身边。
他在与宿傩的决一死战中遭受了不可逆的重伤。但由于他顺利完成了与你的约定,也因此得以换代——
以失去记忆和积蓄的神力的同时,解开了居住在琥珀川附近的人类对他的束缚。
回归为精灵的他不再是被人类信仰、被人类诅咒的神明了。
转世后的白龙明明已经应该遗失了所有有关你的记忆,但不可以思议地是它居然在你的木盒里再度复苏了……
你注视着盘踞在酒盒里的幼小白龙,说不出心里的滋味。
但他的存在到底给了你一个目标。
你决定带着白龙回家。
回到那条神明诞生的河流,回到你记忆根源的地方——
琥珀川,你的家乡在一个常人难以找到的偏远乡下。
是个与世无争,很适合种田的好地方。
顺着灵魂深处的指引,向南面走上十几天,你终于瞧见了那条清澈的河流。
掌心之中幼小的白龙亲昵地蹭了蹭你的手指,跃入清澈的溪流,消失不见。
自这刻开始,他将不再接受任何祈愿的束缚。
把纯洁的神明还给自然,把贪婪的你留在人世。
“你再也不欠我了。”
【他从来就没有亏欠过你什么。】
……
而你回到了位于神社深处的家。
在你逃走之后,龙神就利用力量将你的房间“神隐”了起来,于是它还完好地停留在你记忆中的模样。
五十年了,你终于从地窖回到了年幼时那间舒服的卧房,那间你在过去无比思念的充满爱的房间。
那时候你是怎么想的?哦哦,好像是——
【只要我不停祈祷、不断努力,终有一天,愚笨的我会变得聪明起来,重新获得父亲母亲的喜爱以及神明大人的认可!】
但现在的事实是父母已经不在了。
与宿傩争斗过的神明也无法现世。
你受够了祈愿和等待,剩下的人生将全凭你自己做主。
“我回来了。”
……
你取出已经完成的大椿和神乐的偶人,将藏在木盒里的灵魂安放其中。
然后,你怀着“如果醒过来看到自己被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她们一定会很高兴吧”的心思,替她们梳好了头发,戴上了你珍藏的珠钗。
做完这一切后,一刻不停赶路的你终于感到了疲惫。
你将她们一左一右摆在身体的两侧,就那样沉沉地睡了过去。
你终于自由了。
可以暂时松上一口气,好好睡一觉了。
第28章
就这样过了十年, 大椿和神乐在同一天醒来。
作为术法的实施人你也在她们复苏之后醒了一次。
然而你实在太累了。
将亡者强行留在人世,以灵魂作为灵核制作咒骸。
复苏的两人可以顺畅使用生前的术法,后续甚至不需要像桔梗那样补充生魂,他们只要及时收集咒力并能自由行动。
——这就是你七十年来呕心沥血的成果。
在没有宿傩作为咒力补给的情况下, 把“秽土转生术”这个级别的咒术的作用发挥到近乎完美, 给你造成的损耗惊人。
所以此次你仅仅醒了半天就重新睡了过去。
趁这会儿功夫, 你还未开□□代情况, 大椿和神乐就主动向你许下了承诺。
“作为你的师傅, 这次我绝对不会再抛下你不管了……我会好好照顾你, 再安心去睡吧。”
“你为了给我制造身体努力了七十年, 那作为回报, 我也守护你七十年好了……”
就她们所言,你的木盒好像就是你的生得领域,作为灵体居住其中的两人其实很清楚在你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这倒省了你不少解说得功夫,你在她们的安抚下重新闭上了双眼。
结果七十年后,神乐还在你的身边。
“你还在呀。”
“怎么着?我说七十年是你醒着的七十年。”
那还真是你的荣幸, 她这么说你都不知道该不该再多睡一些日子了。
然后是一百年,你睡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但相应的,每次苏醒后你意识清楚的时间也会相应延长不少。
作为黑巫女的大椿的造型一如既往,但你每一次醒来时看到的神乐都会是不一样的神乐。
她是只追求自由的妖怪。
自由表现在方方面,在她的衣着、在她的发型、在她伪装成人类的身份和职业上——
她时而是私塾教师、时而是茶道家、时而是武者,时而是舞蹈家……
现在已经不是过去只凭力量说话的血腥时代了。
为了帮助你早日复原, 两人有了明确的分工, 神乐混入人类社会赚钱,大椿则作为黑巫女游走在社会边缘收集咒力。
因为神乐这份对社会发展的兴趣,所以每次在你醒后为你解释现况的任务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现在世道变了, 人类发明了蒸汽机、现在在研究电力。说不定之后大家不用咒力都能在天上飞了。”
“可惜他们把发明用在了别的地方,最近在打仗,日子不太太平,你还是先睡吧。”
外面的世界随着时光流逝而改变。
你的小小卧房也随着发生了变化。就算外面如何战火纷飞,这里仍会是只属于你们三人,世上安静美好的一隅。
最初还睡在朴素的榻榻米上,盖着干爽的棉被,现在就变成了挂着鹅黄色丝帐、饰有精致蕾丝花边、蓬松柔软的欧式公主床。
至少神乐是这么形容这个家具的。
金边白瓷花瓶里插着鲜红的玫瑰,奶白的墙纸上绘制古典的花纹,花形的吊顶灯正散发着柔美的光芒。
“我看现在年轻小姑娘都喜欢这么装饰,你喜欢么?”
神乐讲讲,你听听,反正也听不太明白。
你只是抱着床上摆放的毛茸枕头,乖巧地看着她两片嫣红的嘴唇一张一闭,也跟着她的动作冲她点点头表示理解,最后露出一个愉快的傻笑。
神乐看着你的笑容陷入了微妙的沉默,她飞快地扭过脑袋对守在另一边的大椿抱怨说:
“我觉得她没听懂。她是不是在不懂装懂糊弄我?”
大椿不满地瞪了神乐一眼,毫不客气地伸出白皙的手掌将神乐往边上推了一推。
“她才刚醒,你不要对她那么多要求好不好?小椿,来吃这个,传说中咒杀了四十八人的宝石,咒力很足哦。”
大椿用手指捏着一颗散发着漆黑怨气的红宝石,像是在喂一颗糖果那样,将它递到你的嘴边,然后冲你露出了迷人的笑容,说:
“啊——”
神乐对着大椿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算了,我要当小说家和画家,就文武双修!”
“好好期待吧,等你醒了就有科普类的绘本看了。”
为了给你空空如也的脑袋里灌注些必备的常识,神乐那随着心情千变万化的职业终于有了安定的趋势。
她开始了写作。
吃了睡、睡了吃,醒的时候叫大椿抱抱你,这种日子过得实在太舒坦了,以至于你每每看到除了在外赚钱还要在家伏案奋笔疾书的神乐都觉得十分愧疚。
你给神乐端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红着脸表达了对她的感谢之情,然后忐忑地表达了自己的不安。
对此,神乐带着满不在乎的表情冲你耸了耸肩膀。
“我怎么打算的?我倒是觉得跟你在一起也不错……所以没有要走的意思。”
“怎么?我打扰到你们啦?”
“唔,真想谢谢我的话,就看看我写的书,然后认真地给我说说你的读后感吧。”
她豪爽地将一杯牛奶一饮而尽,舔了舔嘴角的水渍,然后将厚厚的一沓稿件递到了你的面前。
……
故事书么?
你在生前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听父母讲那些奇闻异事。
死后你追了一段鬼蜘蛛/奈落的爱恨情仇。
在之后你遇上了很多事,已经很久都没有读过喜欢的故事了……
可真让人怀念啊。
你怀着敬畏的心情双手接过了神乐的稿件。
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作为活了百年的妖怪,神乐有太多有趣的故事可以分享给世人了。
她是个自由肆意的女人,诉说时从不拘于固定的形式,于是文风便显得格外充满生气,给人耳目一新的冲击感。
你很喜欢神乐书中描写的世界,甚至被那故事中描绘的场景勾得产生了“想要亲自出去看看”的心思。
“现在的世界是怎样的了呢?我可以出去看看了么?”
被你一阵天花乱坠狂夸说得通体舒畅的当代文豪摸了摸下巴,沉吟道:
“嗯……还不好说。目前,我对这个世道还在考察中。”
“说起来,我最近在画漫画了。”
新鲜的词汇引起了你的好奇,你雀跃地追问说:
“漫画?什么是漫画?是插画的新名称么?”
被人这么在乎实在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但你老这么崇拜地看着她,她都要脸红了。
神乐别扭地移开了和你对视的视线,将脸庞的一缕碎发别至耳后,慢吞吞地解释说:
“就是用画画的方式讲故事啦。你只知道么?我觉得漫画家是个很自由的职业。”
“我要当史上最自由的漫画家。”
她清了清嗓子,在隆重地公布了自己的目标后,简单地介绍了下追梦的具体计划:
“这次我打算以你为原型,反正我也是个小有名气的角色了,刚好用作品帮你做个小小的社会调研,看看现在这个世道适不适合你生存吧。”
“作品名就叫……《可怜可爱小椿姬》怎么样?浪漫的剧情、华丽的画风、有些色氵气的刺激发展。我觉得能行,一定能火!”
对话中突然出现了你的真名!
坐在一边的大椿拧起来秀气的眉头,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喂,直接用名字不对劲吧?虽然只是小名,但也感觉怪怪的……”
为此,神乐同样做出了解释。
“问题应该不大。本名具有一定指向性,顺便给她收集点咒力补补身体不好么?”
“补身体……那也行吧”
补充咒力这个好处,让为了让你彻底复苏而积极收集咒力的大椿选择了让步。
而作为当事人更是说着“没关系!如果能补贴家用减轻你们的负担的话,我怎么样都可以!”,让这件事一锤定音。
大椿说着“没必要这么拼命啊”伸手捏了捏你的脸蛋。
把你推入了“自己变得有用”和“大椿喜欢你”的双重甜蜜之中。
下此醒过来就可以看到以我为原型的作品了么?
虽然感觉让人很害羞,但想到神乐的故事质量一向很有保证,你不禁还有点小激动呢!
……
虽然神乐的计划说得十分可行且美妙,但她实施的却十分辛苦。
她出门时是个光鲜亮丽的时髦女作家,回来时却成了一个挂着浓重黑眼圈、头发也乱成鸡窝的可怜虫。
要不是因为你和咒骸间有所联系,你几乎要认不出这是神乐了!
你小心翼翼地搀住了摇摇欲坠的神乐,将她扶到了床边。
“你还好么?你看起来,有点……憔悴。”
神乐随着你的动作直接躺倒在你的大腿上。
意识不清的她好像把你的腿当成了枕头,一边用脸颊蹭你,一边咕咕哝哝地抱怨:
“还行吧,问题不大。不过是七天没睡觉了而已。”
“我发现漫画家好像也没有那么自由。原来有人催稿的时候,我一听见他按门铃,就拔下羽毛掉头就飞。”
“但现在编辑居然会破窗而入了,我又不好暴露妖怪身份,只能被他抓住了。”
“赶稿真不是人能受的罪啊,妖怪也不能。”
你用热毛巾擦了擦神乐脏兮兮的脸庞,安慰道:
“……真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