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再说一遍,毫无压力,但同样也显得毫无威慑力。
他声音咬牙切齿,说她无理取闹。
很低的音量,似乎尽量只在两人之间解决这件事。
但这是澜园,她出门时乔景良已经不够放心,加上白天,她干呕一天,智慧如他,怎么可能没发现端倪。
当两人争执时,整个澜园被惊动,工人们全站在外面不知所措。
乔景良出来时刚好听到纪荷说把孩子打掉的话,整个人微滞。
“你俩干什么。”极度平静音调,藏着不易察觉的风雨欲来。
熟悉他的人都开始鸦雀无声。
只除了两位主角。
江倾松了一丝力道,但纪荷并没有逃出去,他换了一个位置,转而搂紧她腰,哄着她、乞求,“我……真不知道……”
他眼神渴望理解的看着她,希望被回应。
纪荷点点头,粗糙的略一眼他的视线,当做接收消息完毕,江倾稍微一放松之际,纪荷就甩开他。
“我说了暂时不要孩子,你把我话当耳边风?我到底是什么,你从来不考虑我的意见?”心灰意冷,声音颤抖,眼神如两道冰锥。
江倾尽量解释,“避孕套不是百分百避孕,也没故意不使用,可能是意外……”
“意外?”纪荷冷笑,“现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能相信是意外?”
出国在即,如果是意外,为什么不等她出国再发生?
巧合过头就是故意。
她气得发抖,转身,盯着面前一颗米叶罗汉松,不愿跟他说话。
怕自己控制不住,要将这颗盆景砸他脑袋上。
事实上,即使不跟他说话,纪荷的情绪也无法控制,她抬手将这颗摆在高台的罗汉松掀翻,哗一声巨响,其他人都受惊。
她自己却毫无反应,好像就算砸光整个院子,也于事无补。
无力、愤怒、无力、愤怒……
“你要我怎么样……”江倾红着眼睛,看她背影,胸膛起伏着,情绪不比她的动荡少几分。
纪荷点点头,咬着唇,转过身,眼底星光点点,与他众目睽睽下对峙,“不然这样,你当过警察,事情发生了都有原因,你把这个原因找出来,能说服我,我就相信你。”
“纪荷,你别逼我。”床上的事怎么找原因,这不是故意为难他吗?
“干嘛,又威胁我?”纪荷发笑。眼神讽刺。
江倾本来情绪就激动,看她这眼神,一下暴躁。
挥拳打烂身侧一盆盆景。
惊天动地的动静坠入底下鱼池,鱼儿哗然。
他拳头指关节上有血迹。
廊下灯光特意做的低调,昏昏暗暗,摇曳,让人看不清真实面孔,又从大致上推测,他的确心神俱裂,痛苦。
“你让我找……行……我现在去找……”
音落,压抑着怒火,与她擦身而过。
纪荷凉笑站在原地,听到彼此错身时,他气到几乎沸腾的气息。
可能说要打掉他孩子,生气了吧。
又可能不相信他,讽刺他,惹着人了。
但江倾这个人,纪荷不敢马虎大意。
他太灵活了,他的想法永远让她猜不透,前有卧底鸿升的事,后有他这一个月在卓世戎身边所进行的任务。
一旦她过问,他就会说,不该问的别问。
虽然身为警察家属,是有义务不过问他的工作相关。
可两人是同一战壕的战友,他的守口如瓶,令纪荷惶恐,像是要被抛下的恐惧。
此刻,抱起双臂,觉得全身都发寒。
忽然有一只有力温暖的手,牵下她手掌,像风浪中突然出现的一艘港湾,纪荷一下安心又更难受的,跟随对方走进客厅。
工人们被驱离。
除了阮姐跟进来,两手搅在身前,不安立在一边。
“你让他怎么找。”乔景良揉捏她冰凉的手掌,传递温度,“让外人看笑话。”
纪荷闭上眼帘,不想说话。
“我当外公了。”乔景良失声笑,很低的音量,尾音颤颤,似历经沧海桑田,“真快啊。”
“我没心情跟您分享快乐……”纪荷甚至不愿坐下,不想跟任何人和解,睁开眼,颤声,“还有三天我就出国了……”
“不要去了。”
“……”纪荷惊怔。
乔景良拉她坐下,手仍不肯放开,他掌心完全压住这小女孩,轻声,“以孩子为主。当妈妈不要任性。”
纪荷眼皮不可思议眨着,几乎哑口无言。想说,她完全没准备好做妈妈啊。
很快,楼上传来动静。
是江倾下楼的脚步声,他气息起伏不定,来到她面前,再三克制,“这不是我干得。现在就送到市局,让以前同事帮忙找指纹。”
这话没吓着纪荷,倒把阮姐弄崩溃。
她倏地一跪,捉住纪荷冰冷的两手,“小姐,不要怪任何人,是我。”
“你什么……”江倾冷笑连连,拎起证物袋,里面装着被针扎成马蜂窝似的避孕套,“这就是对你第二好的人,嗯?”
这一句冲着纪荷。
纪荷迎上他视线。
他避开,立体的侧颜染着薄怒的红,单手叉腰,微微克制情绪。
纪荷站起身,拿过他手里的东西,发现避孕套上的针孔,每只不多不少,方方正正各四个孔。
这段时间,他们夫妻生活频繁,纪荷准备了两盒大约四十只,全部毫无防备的塞在床头抽屉里,阮姐负责整理他们的房间,但基本不会动到抽屉。
这会儿,套子没剩几个,针眼得特意看,才发现端倪。
按照到孕吐程度的天数,最起码一个月前就做了手脚。
“你这是干什么……”纪荷抖声,感到羞耻又难堪。
阮姐跪在羊毛毯上,瘦小的身子发抖着,双手合十,祈祷般的忏悔。
“先生身体不好,我想让你们早点有孩子,陪伴陪伴他。”
一边的乔景良似乎成了这起事件的导.火索,他表情毫无波澜,往沙发靠去,一只手在膝头紧了紧,到底泄露了一丝无奈的情绪。
“为什么不光明正大说?”纪荷紧蹙眉头,不可思议着,“用这种手段?”
阮姐嗫嚅:“我……我……怕你不同意……”
“好了。”乔景良发声,“就当我指使她的。有火冲我来。”
“干爸……”纪荷无力。
“明天做检查。”乔景良不容置疑的声音,“既然孩子到了,就好好对待。江倾,明天陪她一起去。”
听到这话的江倾,侧视线看她,性感薄唇微抿,这会儿一向自信张扬的他明显流露出无能为力,转回视线,意味不明低笑,似乎在嘲讽自己。
“我不去。”纪荷拒绝,对阮姐说了一声,“你上来。”
阮姐战战兢兢起身,随着她沉默且愤怒的背影上楼。
第67章 蛊 “双胞胎!”
锁上房门。
纪荷转身。
阮姐仍旧穿着典型的东南亚妇女服饰, 长裙、上衣,头发梳一个髻,低盘在脑后。
脸上是温柔又怯弱的神情, 面对她质疑的眼神,吞吞吐吐。
“你……你先休息一下……”
“没关系。孩子明天就打掉,现在不需要养。”纪荷干脆利落, 不给旁人幻想,甚至翘嘴角、无所谓的笑。
“你是不是以为, 一个孩子就可以绑住我?”双臂抱胸,站定在阮姐面前。
看着对方耸动的肩膀, 和逐渐崩溃的哭声,无动于衷冷声。
“我当你像母亲一样敬重, 你却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纪荷皱眉,“叫我怎么相信, 你是为了干爸有外孙陪伴,才戳破避孕套?”
纪荷摇头, “你真没有对我要说的?”
阮姐连连摇头,不知是表达要说,还是不要说。
纪荷耐心等了半晌。
对方终于从激烈的情绪中抽身, 模糊着泪眼,再次跪下。
“小姐, 你不要去东南亚。”
纪荷惊诧的嗤笑一声。
怎么连阮姐都来制止她去东南亚?
雁北是因为看到资料,阮姐又是为什么?
“理由。”她冷漠等待着。
阮姐继续挣扎,眉头深拧的程度看得出非常痛苦, 颤声,“我看到你找尤欣小姐……”
这话倒让纪荷刮目相看。环抱的双臂不由僵硬了一些,维持镇定。
“我知道你在查什么……你在找你母亲……不要找了……她已经死了……”阮姐语出惊人。
两两相视。
一仆, 一主,地位不对等。
因为感情上的亲密,两双眼中的各自情感,又恰如其分的铺展。
密密麻麻,像海水倒灌。沉重不可抑。
纪荷转身,给自己按了一杯水,短暂震惊后,承认了对方的确不似表面上的平凡普通。
首先,对方是乔景良身边的人,其次从东南亚来,对鸿升的国际犯罪链有所接触,极其正常。
是纪荷忽略了对阮姐的调查。
此时,坦荡面对,直接问,“我母亲是黄岚音吗?”
“你母亲是谁,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你和我是同乡,我们都来自泰国华人街……”
阮姐声音徐徐道来,认定纪荷的部分猜测。
“她和我一样被人贩子几经转手,最后我幸运的遇上你干爸,被救出来带回中国。”
“别冠冕堂皇了,乔景良是主谋不是吗?”纪荷喝一口水,缓解干燥到似开裂的喉管,试探,“或者,连我干爸都知道我在做什么,只是没发声,默许?”
“我不知道。”阮姐虽然跟随乔景良多年,但无法猜测他的内心,只是在背后,看到他对纪荷的疼爱,联想起自己多年前的经历,认出她可能是黄岚音的女儿。
加上鸿升的确涉及人口贩卖,在纪荷一查尤欣时,她就推测这姑娘可能另有所图。
“那天你失踪,尤欣和大少在客厅的话我都听见了,她说那篇七问鸿升的稿子是你写的……”阮姐颤声,“我就知道……你可能为你母亲报仇而来……”
当年黄岚音所受的屈辱,罄竹难书。
在二十多年前,泰国尚未成为全球人口贩卖的中转站,是鸿升的大力发展,逐渐臭名昭著。
当今世界,人口贩卖、毒品、军.火交易并称全球三大罪恶。
人口贩卖甚至一本万利,比后两者更加暴利。
资本逐利,由最血腥的方式积累。
黄岚音和阮姐都不幸的成为鸿升一开始起步的商品,被诱拐、被交换。
“你不要去那边……”阮姐哽咽,“我在那里待过,不是女人能生存的地方,强.奸、贩卖、殴打,甚至每天接上几十名客人,有的流产当天还会被拖去接客……”
“不要说了。”纪荷打断,“谢谢你的好意。不介意你向我提供更多素材。但不可能阻止我的调查。”
“你已经怀孕了!”阮姐拿出杀手锏,焦急,“况且你妈妈已经死了……”
意思是她做再多努力都于事无补。
阮姐只是一个自私的个体,自己一朝得救,安安稳稳过日子,这本没有大错,但纪荷无法安稳。
当记者的头两年,她曾回家乡调查过,那些人见她衣锦还乡,倒也知无不言。
原来,她并不是一开始就长在纪家,而是三岁之后才被黄岚音从城里带回。
当时夫妻俩在城里打工,道理上是可以生出她这么一个女儿。
可奇怪在,夫妻俩在城里穷困潦倒,回来时牵一个衣着富贵华丽的女儿,村里人见了都说是从外面拐回来。
加上养父不能生育,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她的来路就更加奇怪。
如果自己不是黄岚音亲生,为什么长相气质如出一辙?
如果是黄岚音亲生,又是和谁生的?
或许,自己是黄岚音出轨的一个证据,无足轻重到养父都懒得计较,直接养着她,爱护她?
从头到尾,只是她在挣扎,自己到底从哪里来,黄岚音为什么恨她入骨,这两样对外人而言、没必要挣扎的琐事?
纪荷焦躁的来回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