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纪荷,出师未捷身先死,台里有些风言风语,说她领导错误。
楚河街的案子可能要换人。
可早上,台长亲自来到市局,为她撑腰不说,还要求肖家律师以后再也不要烦她,他们这边始终不会接受和解,等着吃官司和承担法律责任。
纪荷从头到尾没出声。
一个人窝在沙发里,品着和武夷山百年大红袍截然不同的清淡茶香,思考良久。
台长会见完律师,和孙处长出门说话。
这间调解室只剩老蔡在旁边陪着。
“现在伤兵过多。你这边,是和我一起了呗?”老蔡品着茶问她。
“你这把老骨头,能扛机器?”纪荷失笑。
她不缺人,台里摄像很多。但显然楚河街的案子非同凡响,她得找亲密的人一起行动。
老蔡今年四十五岁,可以算正当年,经验又丰富,两人一起暗访绝对比带着小新人程诵强上一百倍。
可还是太危险……
“你还有几年就要做姥爷了,万一我没照顾好你,对不起嫂子侄女……”
“得了吧。”老蔡失笑,“我做姥爷还早。况且,不知道谁照顾谁呢。”
纪荷最大的优点也是她的缺点。
她对死无畏。
常常把殉职挂在嘴边,这类人,拼起来敌人闻风丧胆,自己人也害怕。
希望她控制一点。即使是同事,也不忍心看到牺牲。
纪荷想,的确,她过于拼命,早晚一天会将身边人吓到魂飞魄散……
神情忽然就停滞了,不知想到谁,心里猛地发慌,她闭了眼,单手支撑额,架在红木沙发扶手上,稳定失序的心跳。
片刻。
她起身,对老蔡打招呼,“既然一起。那走吧。这么歇着实在容易胡思乱想。”
老蔡看也没什么事了,放下茶杯和她一起往外,一边商谈着接下来到底要干哪些活。
“你不跟江队打招呼?”过道里,老蔡的声音回响。
“不打了。”她单手插牛仔兜,低头,一边捡着自己胸前布料上的柳絮,一边路过某间办公室。
里面大概女警员多。
她一经过,“唰”地一下起了一道音浪!
她看过去。众女却又维持着笑意,淡淡偏转了视线,仿佛是她的错觉。
纪荷蹙眉离开。
春光明媚的办公室内立即哇哇一片!
“我就说了吧,两人一起同车来的。江队的衣服还没换!不是过夜了是什么!”
有人笑,“纪制片可真厉害。人厅长女儿都没搞定的男人,她三两下就解决了!”
又有人说,那是魅力不一样,白晓晨太白了,纪荷哪儿哪儿的神秘,和江队在一起有性张力!
“什么是性张力?!”有没谈过恋爱的妹子傻了。
“就是……”一个看起来老手的警花解释,“相互双方的眼神,仿佛要将对方溺死,一个不服,另一个更不服,就他妈容易擦出火花,搞来搞去!”
“太低俗,我看还容易擦出火锅呢!”
办公室内响起一片大笑。
老手警花茅塞顿开一指,“哎!就你这样的,和江队走在一起,我们肯定都以为你们身后还跟了一大批,完全团体聚餐的气氛!就是没有性张力的典型啦!!”
“靠。吃货没有尊严……”
再次哄堂大笑。
外头过道,一个女孩的脚步悄悄离开。背影怆然。
……
楚河街、凤凰大街六巷。
夜晚灯红酒绿,白天门可罗雀。
写着肖冰发廊的小店门锁着。纪荷在外面又是打电话又是敲门,一无所获。
“唉,我昨晚就该来看看他。”纪荷走回车边,靠在车门上,表情懊悔。
昨天众目睽睽,肖冰为她跪在地上,还被人吐口水,那画面她倒现在都不敢回想。
青少年心思都是敏感的。先后父母失踪,家业败落,自己还被“强.奸”……
他能坚持到现在太不容易了。
老蔡转着自己的紫砂壶,里面有一壶微烫的龙井,挑眉问,“你没问江队,当年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问了。”纪荷如实答,“可信息很少,和我们了解的差不多。”
“不然,我们去陈颜那儿?”这楚河街案子一桩接一桩,老蔡都有点不耐烦,“那个断肢也还没找到主人,简直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纪荷说,“这样更好。案子越多,楚河街问题越大。顶多查起来困难一点,收获肯定不小。”
可现在一筹莫展,怎么查?
两人又转到陈颜那儿。
陈颜所住的房子在一片亲嘴楼之间。什么叫亲嘴楼?
就是房与房之间,住客可以隔空亲到彼此的嘴巴。还有一种叫牵手楼,顾名思义,可以牵到手,楼间距还算大的。
还有那种“啪啪”楼,一对男女办事,周围楼房住户清晰可闻。
陈颜家小孩正生病,所以闹得很,一直哭。
纪荷计算着,这前后左右的住户们大概不得安宁。
采访结束,纪荷沉默不语。
老蔡在旁喋喋不休,“如果李明奇在肖家遇害,那他的尸体在哪里?再延伸,肖冰父母现在又在哪?还有那个断肢主人?”
“一定是一个空旷的地方,而且很有隐私性。”纪荷回身望这片密密麻麻的水泥楼群,一耸肩,“显然这里不是好地方。”
两人开车转。再次来到昨天出事的地方。
纪荷跳下车。老蔡随后。
街上立刻有人朝他们看来。
尤其纪荷,她昨天在这里出名,现在还有一大批人被扣在警局,可想而知,人们看她的眼神是何等恶意。
纪荷视若无睹,和老蔡找了一家猪肚面吃中餐,好在老板不错,没给他俩下毒。
出来后再次转了转,直到天黑两人才离去。
这时候,停在路边伪装成卸货车的一辆警车内,穿着便装的男警员立即拨市局号码。
“江队,情报组2号车,刚看到纪制片离开。”
“哪个方向。”
“北城区。”
“知道了。”
挂上电话,江倾立刻从桌前起身。
匆忙一勾钥匙,脚步飞快。
在出办公室门时,豁然撞上一个丫头。
“晓晨?”连忙将人一勾,稳住对方身形,江倾蹙眉、松开对方腰,自己往后站一步。
春夜的走廊,白炽灯雪亮。
他相貌还是以前的样子,打扮也没有变化,喜欢衬衣西裤,而这些衣服的尺寸都是白晓晨亲手量的。
她当初学过服装设计,对搭配颇有研究。
以为能为他量一辈子。
可人家比她大六岁,好像不在一个频道上,处处交流是障碍。
她即使当了警察,和他仍然沟通不畅。
白晓晨不明白自己到底缺了什么。
站在墙壁边,她神情哀愁,细颤着音问,“你做什么去?”
“查案子。”他抬手看了一眼腕表。无声的催促。
白晓晨眼神一痛,微微垂下,他总是这样,在交流还没开始时就干脆利落的切断。
“她们说的是真的?”这次,她没有让他得逞,沉默片刻,坚持问出声。
“什么?”江倾不解,两个字后多加了一句,“你下班了早点回去。”
白晓晨更加固执了,抬眸勇敢注视他。
他眼睛最为魅力,当初在警校,她随父亲参加毕业典礼,听父亲说要在警校捞一个好苗子,还是准备给自己做秘书的。
白晓晨当时虽然小,但公安厅长秘书意味着什么,她一清二楚。
最起码研究生毕业没跑。
可本科毕业绝无仅有。父亲还如此兴高采烈。
她前去看热闹。结果人群中一眼看到他。
他实在太瞩目了。
穿着警服,和别人千篇一律样式,又完全独一无二。
瞳仁是深黑色,像簇了两团冰在其中,不苟言笑,深不可测。
父亲说和江倾下过棋,他是一个招招不手软的人,一旦有弱点被他攻陷,完全没生还可能。
可有一年除夕。
江倾送父亲应酬回来,自己也喝醉了,睡在家里的客房。
那一夜,是白晓晨过得最怦然心动的一夜。
她没想到看一个男人睡梦中流泪,会如此惊心动魄。
他蜷缩在被下,双拳紧扣,眼帘闭合,源源不断的泪却流出。
她照顾他半宿,后半夜他忽然把她当成别人,虽然不知道那个幸运女人的名字,但白晓晨无耻的霸占了对方的身份。
对他说,江倾,我也喜欢你啊。
他喜极而泣,紧紧搂她。
白晓晨当时的心脏快跳出胸膛,过道传来父亲房门打开的动静,她才仓惶逃出。
可惜再无那样的机会接近他。
觉得那一晚好像是梦。
“你不是有深爱的人吗,为什么和纪制片传绯闻?”白晓晨不解,好像遭到背叛一样,那晚明明他情深似不寿,怎么突然就变了?
她常听朋友说,男人再爱都会因为身体背叛曾经的坚守。他这么多年没女朋友,她正准备,即使得不到他心,也在身体上试着努力一把。
虽然可耻。但人人有追求的权利。
结果被捷足先登。
郁闷、不甘、迷惘……
“你该回家了。”江倾看了看表,不会对这小姑娘说,你太脆弱,他已经过了哄小女孩的年纪……
错身而过,“我先忙。”
也许无情。但无罪。
白晓晨眼泪簌簌流。哭得伤心至极。
……
江倾到了楼下。
马上接到老上司的电话。
“怎么回事?晓晨怎么了?”
“我现在正忙。得空说?”江倾发动车子,转方向离开车位。
白厅气笑,“你啊,泥牛入海、一去不复返。”
江倾毫不客气回呛,“本来就是泥牛,您非要让我做凤凰。这么多年,够了。”
当初当秘书时,周周到到。现在天王老子别想管他。
“这不是我意思啊。你爸求我,认识多年,他那样再三恳请,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别提他!”前面一个红灯,江倾差点闯过去,一踩刹车后,刺耳声响彻夜空。
左右车辆陆续降下窗户疑惑看他。
他单手捏住鼻梁,一手按着手机在耳边,再三深呼吸,“你转告他……我马上给他抱孙子。孩子母亲姓纪!”
“哪个纪……”白厅似感受到他火力,语气一顿。
“他心知肚明。”红眼、冷笑着挂断。
红灯仍然没结束。
胸膛急剧起伏着,一时半会居然控制不住。
江倾往后靠了靠,将脖颈无限的往后拉,喉结凸出,不住滚动……
终于后头车辆鸣笛催促。
他正回视线,眼角的红稍退,胸膛起伏趋于平缓,成功抑制了一次情绪失控……
踩油门时,只剩心房处的最后一角,回荡着她清晨在这辆车里、若无其事的笑声,还有什么事?没啦……
“傻瓜。”嘴上骂,心痛的要死,也学着她的若无其事,迅速踩油门,往楚河街方向驶去。
第19章 蛊 “你这模样像怀孕。”
杀一个回马枪。
晚上十点。
两人缩手缩脚在一辆三蹦子里。
老蔡虽“老”, 体积不小,在前头开时,纪荷感觉自己后面重量被他压翘起来, 她不住往下滑。加上楚河街坑坑洼洼,小车防震效果又差,纪荷在里面憋屈的七荤八素。
好容易钻来钻去到了一处开阔地。
刚停稳, 她迫不及待跳下。
老蔡脖子上挂着小DV,兴奋调整角度, 压着声儿:“怎么样,就从这儿呗?”
月光惨淡, 乌云浓厚。
面前是一处大水塘,水面开阔平静, 一只插着红旗的旗子插在水中央,这代表这是有主水塘, 不准乱垂钓。
“你借的谁车?太破了。”两人在楚河街逛了大半天,该踩地点踩完, 装作若无其事,开着的7座SUV大摇大摆离去,那个张狂的模样恨不得别人不知道他们来采访了一样。
等这通显摆过去, 两人在城北汽车站找了一辆拉人的三蹦子,给司机师傅付了押金, 悄悄又杀回来。
老蔡付得定金,他对这辆车很满意,“司机师傅还是个残疾, 咱们也当做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