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平常秦昭昭可能会追问,今天却没这个兴致,随口说了句“哦,那你继续路过吧,我先走了”就要转身。
穆霁:“……!你站住!”
“所以你到底来干嘛的?”秦昭昭扭头看他,眉头皱了起来,“我还有事要办呢,没工夫跟你废话,你有事儿赶紧说。”
向来都是被她拦路纠缠的穆霁:“……”
从没见过她这么不耐烦的样子,就,果然还是在生气吧?
哼,女人就是小气!
他有点不高兴又有点不自在地瞪着她,半晌才憋出一句:“听说你这几天那什么……病了?”
秦昭昭一愣:“是啊,你该不会是来探病的吧?”
穆霁耳朵一热,否认三连:“才不是!你想得美!小爷只是恰好路过,顺便来看看你死了没,你可千万别自作多情我告诉你!”
秦昭昭:“……你才死了呢,会不会说人话?”
“顺口而已,我又不是那个意思……”穆霁有点心虚,又拉不下脸道歉,只能含含糊糊地说,“反正那什么,你别误会就行。然后之前不是说好了,过几天要一起去那个斗鸡大会帮小爷一雪前耻的么,你那什么,别忘了啊!”
说完这话他就扔下鸡笼跑了,跑到一半,他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回来,从腰后摸出个巴掌大小的锦盒扔进她怀里,“赶紧养好身体,不然耽搁了小爷的大事,小爷饶不了你!”
秦昭昭:“……”
探个病都能探得这么欠揍,不愧是他。
***
其实穆霁最开始,还真不是为了探病去的秦家。他是见秦昭昭好几天没去找他玩,以为她还在为百花宴上自己不小心冤枉她的事生气,这才特地花重金买下那只斗鸡,准备以此为借口找她缓和一下关系的——这几日没她陪着玩,他快无聊死了。
也不是没有去找其他人玩,但那些人要么跟他玩不到一块儿去,要么就没秦昭昭厉害,跟他们一起,他总是玩不尽兴。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他心爱的表妹王雅诗——他喜欢她才貌出众,性格温柔,怜惜她庶女出身,处境堪怜,也欣赏她吟诗作画,赏风弄月的优雅模样。可欣赏归欣赏,真让他陪她一起去做那些酸腐文人才会做的事,他可受不了。
所以,穆霁思前想后一番,还是决定拉下脸去找秦昭昭——这丫头做媳妇儿不行,可做朋友还是不错的,他就勉为其难地跟她低一次头吧。
正要出门的时候,他又意外得知秦昭昭那日落水后染上风寒生病了的事,这才又跑去老娘屋里摸了一盒上等燕窝一并带过去。
至于到达秦府后,为什么没有马上进门,那是因为他还没组织好语言——就,虽然他是去找秦昭昭缓和关系的,但也不想弄得自己太卑微,免得那丫头蹬鼻子上脸。另外他也怕秦昭昭误会自己的意思,更加不肯退婚——他只想跟她做朋友,那婚还是必须要退的,这个没得商量。
没想到秦昭昭自己出来了,也没有为那天的事情跟他闹……
穆霁就,挺意外的。
他印象中女人都挺难哄的,比如他娘和王雅诗,要是不小心惹她们生气了,他必定得伏低做小说尽好话,再送上各种她们喜欢的礼物,才能得到原谅。
秦昭昭是他遇见过的,气儿消得最快,也最不记仇的姑娘。
这么一看,她人其实还不错……
穆霁想到这,心情大好地哼着小曲儿回家了。
至于秦昭昭,她可不知道倒霉未婚夫在想什么,见他扔给自己的是盒一看就不便宜的燕窝,心里挺惊讶。
“以为送这么盒破燕窝来就能洗清自己的嫌疑了?做梦呢!”双喜也有点意外,但并没有因此对他改观,低头看见那个满是鸡屎味的鸡笼后,更是不高兴,“还有这鸡,谁探病会送人斗鸡啊,简直有毛病!”
秦昭昭也觉得穆霁有毛病,不过比起之前,他对她的态度也算是进步了不少,所以倒也没太嫌弃,只让双喜先把燕窝和鸡笼送回屋,之后才继续往云楼酒楼走去。
***
云来酒楼里,殷溯已经在两人平时见面的雅间里等着。
秦昭昭进门后,先是和往常一样跑过去握住他的手腕,帮他吸掉这几天攒起来的黑气,然后才忍不住瞄他一眼问:“殿下,那个,我那件事您查的怎么样啦?”
殷溯这几天有点忙,昨晚也没睡好,加上来时路上还遇到意外,险些整个人从马车里摔出去,这会儿精神和心情都很糟糕。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只半阖着眼睛,声音微哑地说:“一会儿范戟会带你去见人,现在孤要睡会儿,你退下吧。”
“见人?这么快就查清楚了吗?您、您还直接帮我把人给抓来啦?”
见秦昭昭一脸惊愕,殷溯抬目轻嗤:“这么点小事,难不成还得查个三年五载?孤在你眼里这么没用?”
“哪儿能呀!殿下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了!”秦昭昭回神,立马忍着急切夸道,“是臣女见识浅薄,没想到而已。”
明明是很狗腿的话,她却说得一脸真诚,殷溯睨她一眼,嘴角几不可见地扬了一下:“行了,退下吧。”
“嗯嗯嗯那殿下好好休息,我先去了!”
秦昭昭的心已经飞了,说完这话后也没多留,赶紧关门出去了。
正好这时,范戟从楼下上来了。他应该是事先得过殷溯的吩咐,一看见秦昭昭就咧嘴露出了一个憨笑:“秦姑娘你来了啊,我正好想去找你呢。”
“范大人。”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秦昭昭跟他也挺熟了,知道他是东宫右卫率,是殷溯的心腹。
“殿下都跟你说了吧?”范戟走过来问。
秦昭昭心情有点复杂,点点头说:“殿下让你带我去见人。”
范戟:“行,那你跟我来吧。”
***
这是一间位于云来酒楼后院的密室。
密室里没有窗,只有几盏点燃的烛光。
秦昭昭一进门,就看见了静坐在微微摇曳的烛光中,面庞被烛火照得半明半暗,神色憔悴异常,再没了之前优雅的王雅芝。
哪怕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秦昭昭还是脚步微僵地顿了一下。
王雅芝……
所以果然是她猜的那样吗。
“算计姑娘的主谋不是她,她只是那人的帮凶,不过该知道的她都知道……嗐,具体的姑娘自己问她吧,我先出去了,你有啥事就喊我,我就在外头。”
范戟说完这话就出去了,秦昭昭回神看着王雅芝,半天没说话。
倒是王雅芝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后,率先开了口:“姑母若是知道你不但认识太子殿下,还得了他的庇护,必定会大吃一惊。”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秦昭昭脸色微变,一下捏紧了双拳,心里却有种猜测成真后,一切纷乱归于平静的感觉。
“你都知道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她终于开了口,“说说吧。”
王雅芝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女,见她明明很愤怒,却还能保持冷静没有失态,不由怔了一下。
她其实和妹妹王雅怡一样看不上秦昭昭,觉得她从小在边关长大,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乡下人”。之所以没有和王雅怡一样表现出来,一个是圆滑的性格使然,一个是因为只有取得秦昭昭的信任,她才能顺利完成她的姑母,也就是英国公夫人的交代。
可眼下看来,她们都太过自傲了。
这位秦三姑娘虽然不在京中长大,也不受本家看重,可并不是个可以随意拿捏欺负的人——不说她背后的太子殿下,就说她这份心性,便已经强过许多人。
又想起先前殷溯让范戟转述给自己的那番话,以及这几日叫她连回想都不敢再回想的可怕经历,王雅芝苦笑一声,彻底认了命,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
秦昭昭终于知道,原来从一开始,英国公夫人就没打算让她进门,之所以假装接纳她,不过是为了麻痹她,好让她没有任何防备地出现在百花宴上。
而百花宴上的一切,包括宴会前一日特地送到她手中的水云纱裙、出门前突然拉肚子没法跟她一起去的双喜、不小心泼湿衣裳她的小丫鬟、提前点好迷香的房间、趁她换衣服时假装醉酒闯入的忠义侯等等,都是英国公夫人提前计划好的。
就连那个在秦昭昭隔壁房间换衣裳的陈姑娘,竟也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找陌生男人以醉酒为由坏了你的清白,再顺势与你退婚,这个计划胜在老套好用,可同时也过于拙劣,很难叫人信服。尤其是姑父,姑母知道事成之后,姑父一定不会相信这一切都是意外,也一定会让人去查事情的真相,这才特地将此局设在长宁公主的百花宴上。如此一来,就算事后姑父要查,他也得顾虑公主的身份,没法像在自家那么随意,自然也就没那么容易查到真相了。”
“至于那位陈姑娘,她的作用是最后给姑父一个交代——姑母特地安排她在你隔壁房间换衣裳,就是为了留下证据,好做出这件事本来是那位陈姑娘想要引诱忠义侯,结果忠义侯阴差阳错走错房间,这才意外冒犯了你的假象。如此一来,姑父便是再生气,也只能接受现实。可没想到的是,忠义侯没得逞,你竟直接打伤他跑了……”
王雅芝说到这,忍不住看了秦昭昭一眼。在她看来,英国公夫人的计划已经很周密了,就算秦昭昭自幼习武,反应比常人要快,也不可能逃得掉才是。
不过好奇归好奇,她很识趣地没有问出来——她知道就算自己问了,秦昭昭也不会回答她。
秦昭昭确实不会回答她,这会儿的她整个人都处在惊怒和后怕中。
英国公夫人的城府比她想象中还要深很多,这要不是有太子殿下帮忙查明真相,她就算能逃过这一劫,只怕也逃不过下一劫。
想到这,秦昭昭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压下心中纷乱的情绪重新开口:“她做这些事,仅仅只是因为不喜欢我,不愿意我嫁给穆霁吗?”
王雅芝摇头:“这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姑母很不喜欢……不,应该说是,很厌恶你。具体因为什么,她没跟我说过。”
秦昭昭抿了一下唇,没有再问,只又道:“这件事穆霁知情吗?”
“姑母视霁表弟为眼珠子,从小就把他保护得很好,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肮脏事,她不可能让他知道。”
王雅芝这话说的很笃定,秦昭昭盯了她片刻,点头:“那个什么忠义侯又是怎么回事?他堂堂一个侯爷,为什么会听你姑母的指使去做这种不光彩的事?”
王雅芝:“自然是有把柄在姑母手中。”
能让英国公接受,又能暗暗坑到秦昭昭的人选不多,忠义侯许成泽是英国公夫人费了大心思挑选出来的。
秦昭昭想起殷溯对这人的评价,眉头皱了起来:“什么把柄?”
王雅芝不想脏自己的嘴,但事已至此她别无选择,只能在沉默半晌后,别开脸说:“人人都说忠义侯府母慈子孝,忠义侯是大孝子,可事实却是,他与他那位守寡多年的老母亲之间,有的并不是亲情,而是……”
最后几个字王雅芝没有说出口,但忍不住嫌恶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你、你是说——”
便是秦昭昭早有准备,也被这叫人作呕的真相惊呆了。
“就是你想的那样。”王雅芝说,“我是意外从姑母口中得知的,至于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我也不知道。另外……”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了出来,“据我所知,忠义侯早些年定过一次亲,但定亲不到半年,他那未婚妻就莫名病逝了。还有,我兄长与他是同窗,去年忘了是什么时候,我意外听兄长提起,说他院子里风水不好,短短两个月就连着病死了三个丫鬟。”
秦昭昭背后一寒,刷地抬起头。
“不过这些都是我听说的,并没有真凭实据,你……你自己判断吧。”王雅芝说完有些难堪又有些愧疚地低下头,“另外,我也该与你道个歉。虽说害你不是我的本意,但我终究还是在姑母的逼迫下选择了助纣为虐……”
秦昭昭回神盯着她,没有接话。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问“你姑母怎么逼迫你了”的王雅芝:“……”
“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理由帮着你姑母害我,我都不会原谅你,因为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做的事负责。从你选择助纣为虐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不无辜了。”直到她被自己盯得坐立难安地抓紧了袖子,秦昭昭才终于开口。她说完站起来,没再去看王雅芝头顶上渐渐浮现的,那团浓郁得像是要滴落下来的乌云,转身出去了,“以后再见面就当不认识吧,王大姑娘,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