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年将脸埋在碗里,像个鹌鹑一样缩着头,脸色红的滴血,连耳后根都红了。
又有些哭笑不得,回想两年前,周玄清久旷后也是这般荒唐胡闹,国公夫人那时还说怕阿年勾坏了他,叫阿年好生惶恐。
一顿饭好不容易吃完,阿年屈膝拜别国公夫人,随着周玄清上了马车,赶去陈家见周玄宁,虽说这样对新妇不吉利,可阿年却不在意。
她依旧感念于在国公府时,周玄宁从来没有看不起她,对她像个真正的朋友,还在最难的时候施以援手。
到了陈家后才知道阿蕴不在,这几日学堂忙的很,阿蕴如今九岁,该请名师了。
莺歌见俩人过来,惊喜的很,一叠声的喊,“哎呀,世子,您怎么带着阿年来了?夫人说了,日后有的是时间呀……”
阿年笑着挽起莺歌的手臂,半是玩笑半是撒娇的道:“好姐姐,莫不是阿姐不喜欢我了,所以才不愿见我?”
莺歌无奈笑了起来,其实心里还是挺感动的,在大周,寡居不久的女子,是不会有人愿意接去婚礼的,看阿年的样子,应是真的不介意。
“快去吧,快去吧,夫人若是见了你们,定会高兴呢。”
周玄清进了陈家后便松开了阿年的手,阿年抿唇笑,不知道为什么,周玄清在姐姐面前,总是那么害羞。
到了后院的时候,周玄宁正弯着腰拿花锄种东西呢。
“阿姐。”阿年主动唤她,还走了过去,“阿姐,你在种什么?”
周玄宁站起身,一身月白色缎面长袖衣,斜襟掐腰,倩碧色丝质撒边裙,头上的绢花终于是去了,不过依旧是素淡的很,发髻上也就一根银簪,坠着颗小珠子,淡雅贵气。
“是阿蕴非要我种的,说是要尝试吃自己种的东西,左右小孩子天性,种一些也没什么。”
阿年帮她整理袖口,状似亲昵,“阿姐,要不回国公府吧?我也想阿蕴了。”
周玄宁避而不谈,拍了拍阿年的手:“阿蕴也整日念叨你呢。”
又抬头打量阿年,见她一身大红春纱立领紧身半身衣,配着红色软面百褶裙,皮肤白皙,满面含春,比之从前越发俏丽夺目。
“你如今跟从前可真是不一样了,阿年。”
转头望向周玄清,拘谨着一张脸,依旧丰神俊逸,着一身海天霞色锦袍,和阿年站在一起很是登对。
“真好,你们站在一处,任谁都能知道是一对儿。”
话音才落,就见周玄清面上浮起了一丝笑,周玄宁忽然想起去年初一两人自外头回来,也是这般情形,正想打趣阿年两句,就听到外头喊。
“娘,娘……”一个半大的小子径直往里冲,“娘,我回来啦。”
阿年笑眯眯的站在一边等着,周玄宁捏着帕子替阿蕴擦汗:“又这么跑,不是与你说了,要慢慢走。”
阿蕴看着一边却眼睛发亮:“阿年,阿年,你终于回来了。”
“嗯,阿蕴,我让你舅舅带的礼物你喜欢么?”阿年看着如今大了许多的阿蕴,才不过这么些日子不见,阿蕴就长高了一些。
还没等阿蕴说话,头就被人敲了。
“说了这是舅母,好好叫人。”周玄清正色道,“你这礼数都学到哪儿去了?”
阿蕴随即嘴巴一瘪,不情不愿的喊了声:“是,见过舅舅舅母。”
倒是把周玄宁看笑了,“从前这孩子总是阿年阿年叫习惯了,也是奇怪,他确实爱跟阿年玩儿。”
周玄清摸摸他的头,又瞥了阿年一眼:“一些小玩意而已,等改日舅舅送你一堆,行了,如今你也九岁了,该知礼了,我送你的那些书,可都看过了?”
阿蕴不开心的点头,周玄清带着他去书房检查课业,留下周玄宁和阿年站在两畦菜地前相视而笑。
“阿姐,谢谢你。”阿年真心实意的道谢。
周玄宁摇头,和阿年往凉亭那走去,莺歌正在忙着沏茶倒水。
“谢我做什么,我也没做什么事儿。”
无非是帮阿年打听了下云央的下落,最开始,她也是瞧不上阿年的,若她不是阿弟的侍妾,她或许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她,若她是个不知所谓的女子,或许早就失了宠爱。
阿年缓缓摇头,“阿姐,你帮了我许多,若不是你,我从前在国公府的日子也不会那么轻松,也不会认识叶大哥,更不会这么容易赎身出府了。”
那时候她出府,周玄宁肯定和国公夫人是通过气的,连带着若不是认识叶繁星,她出府后还不知会如何呢,毕竟在玉京城活下去并不是那么容易,又怎能有时间和周玄清斡旋。
周玄宁笑着递给她一杯茶水:“阿年,你聪明通透,心思单纯,阿弟自那件事后,对女子便很是厌烦,对情义也总是疑心不定,只有你,从始至终将他放在心上,眼里心里全是他。”
她饮下一口茶,向着阳光,舒适的靠在椅背上,久久才开口道。
“阿年,那两年,你是真的走进了他的心,从前我说你们一个呆一个傻,相配的很,现在看来,一点都没错。”
那些儿女情,她如今看的清楚极了,周玄清许多奇奇怪怪的表现,其实自她回国公府起,就已经有了端倪,那时她还未看清,实在是周玄清情绪外漏的时候太少。
直到后来,周玄清日日淡着一张脸,明显是为情所困,尤其是,他和叶繁星打架,这怎能不让她惊讶。
阿年闻言有些震惊,这些话从周玄宁的口中说出来,总觉得像定了性一般,莫名叫人信服。
她在周玄清的心里,真的那么重要么?
“阿姐,叶大哥他……”
周玄宁朝她摇头,唇角含笑:“他如今有了新生,何必陷进泥沼,我这身份,再嫁恐怕很难,不如专心带阿蕴才是正经。”
“阿姐,”阿年却不同意,“你还年轻,怎么就难了?何况叶大哥……”
周玄宁摆手,示意阿年不必再说,“好了,我的事还早着呢,对了,叶繁星走之前,让我将一些东西交给你,那些日子我一直不得空,都忘记了,前阵子交给了阿弟,你记得问他一声。”
正好莺歌端了点心过来,阿年也只能止了那些心思,三人一边喝茶一边说话,气氛倒也融洽。
直到傍晚,两人留在陈家吃了顿饭,才起身回国公府。
才一回去,就见云央等在门前,见两人进来,像是见到了救兵。
“世子,阿年,国公爷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
周玄清闻言面色立刻变了,侧过头和阿年柔声道:“我先过去,你在后头慢慢来,小心些。”
阿年点头,见他脚步匆匆而去,连忙和云央打听:“究竟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云央连连叹气,随着她快步往寿安院去:“国公爷这些日子喝药,病情也算抑制住了,可今日不知为何,喝过了药也开始胡乱哭闹,硬是要玩水。”
说着又叹气,“你也知道,这春日里,水凉的很,国公爷年纪也大了,掉进去可实在不好……”
第88章 并肩的第十四天
阿年叹气不止, 国公爷如今没了神志,不知是不是跟从前有关系, 如今叶婉都不在了,他这样子,难道真的是心内愧疚才造成的?
“那父亲现在可还好?”
云央点头,“还好楚云在边上,不然国公爷还要在水里多泡一会儿。”
阿年还想问问楚云的事儿,就见寿安院已是到了,正热闹着呢。
“母亲, ”阿年进去就见国公夫人站在一边窗下,眼神悠悠的望着院前的草毯,如今又是一年春日,新发的嫩叶瞧着总比老叶要喜人些。
国公夫人侧头看了她一眼, “你来了, 清儿在里头呢。”指了指内室, 身上却纹丝不动。
阿年看着有些心酸, 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听着里头的声音, 倒也没有再进去,只能走到国公夫人身边,陪她静静的看着窗外。
斜阳正一点一点坠落,余晖洒下, 院子一角的缸里泛着碎金般的光芒, 盈盈波动, 时而投进窗牖间。
“母亲,您坐会吧。”阿年见国公夫人一动不动,连眼神都不转, 不由有些担心。
国公夫人没有拒绝,顺着阿年的手坐下,面色沉静如海,无波无澜。
“清儿对你可好?”
阿年扶着夫人坐下后,便走到一边倒水,徐嬷嬷也在里头伺候,外间无人,小丫头都在院外和后罩房候着。
“母亲,世子对我很好。”
国公夫人接过茶碗,一饮而尽,眸中温和:“那就好,若是有什么事儿,与我说也行的。”
阿年脆生生应下:“哎,母亲,我知道了,父亲他没什么大碍吧?”
国公夫人轻笑,眸中讥讽:“能有什么大碍呢,有什么也只是随了他的愿罢了。”
阿年无话可说,连她都觉得国公爷这样子,可能真的是因为叶婉,国公夫人现在这般冷静,或许真的是看开了。
过了不久,周玄清就出来了,面色看上去倒是一如往常,瞧不出什么不妥。
接下去的事儿也就不需阿年操心了,两人便回了长宁院,阿年回来都还未去后罩房瞧瞧呢,看到院子里如寿安院一样的草毯,很是惊喜。
“真漂亮。”这一片从前只有光秃秃的石板和褐色泥土,如今草都蔓延开来,整个院子都差不多变绿了。
进了罩房,阿年瞧着里头跟她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窗前纱帘如雾,窗下书桌上依旧摆着不少东西,柜子里东西也都还在。
两人又坐在窗前,周玄清笑着给她递笔研磨,“来,瞧瞧你如今的字如何,还是老样子,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可是要受罚的。”
阿年朝他娇嗔一眼,接过笔,认认真真的写了两行字,‘周玄清,傅笙年’
虽说不算好看,可比从前要好多了,周玄清笑着抱过她,揽着纤腰,握住她嫩白的手,一笔一划的教她写字。
宣纸上一横一竖,写着的,都是阿年两个字。
“你学的很快,阿年。”周玄清其实心里清楚,对于阿年来说,这些东西从完全陌生到如今这模样,已是聪慧了。
阿年高兴的转头,唇瓣擦过周玄清的脸颊:“真的嘛?”
周玄清抬手捏她的脸,忍俊不禁的点了点头:“嗯,是不是该给师父一些奖励?”
阿年羞恼垂首,瞧着还未完全黑的天色,耳根都红透了:“天,天都未黑呢,是不是太早了?”
可唇却被含住了,好一会,直到阿年红唇都有些肿了,周玄清才放开。
带着微喘,声音低沉,眼中满是戏谑:“阿年,我说的奖励不过只有这些,原来,你心里的奖励是那些,你可真是心疼夫君。”
阿年:……
这人,真是的。
转头又想起周玄宁的话,“听阿姐说,叶大哥走之前留了东西给我,世子,是什么东西啊?”
周玄清有些不情愿的拿出了檀木盒子,递给了阿年,还犹不放心:“他的东西是他的,阿年,不管是什么,你都不许要。”
阿年打开一看,上面放了一封信,信封上写着‘阿年亲启’,下头是一沓纸,阿年先放下信封,抽出那一沓有些发黄的纸张,发现是一些房契地契,还有暖春园的契。
阿年有些发怔,叶大哥这是彻底放下过去了么?他不会再回玉京城了么?明明事情都未完,怎么会这么轻易放弃呢,这实在不像他的为人。
天色阴沉下来,长宁院掌灯的时候,饭都已经摆好了,寿安院传话过来,说让他们不必去寿安院用饭。
云央清楚阿年的口味,吩咐小厨房做了许多菜,摆了满满一桌子,红红绿绿的,全是阿年爱吃的。
周玄清吃的也多了,阿年给他盛了好几碗鸡汤,他都喝完了。
吃到中途的时候,周玄清忽然道:“阿年,云央也不小了,是不是该配人了?”
阿年抬头望去,云央正眼睛溜圆的瞧着呢。
“世子可是有什么人选?”周玄清废话不多,既是提出来了,那肯定不是无的放矢。
周玄清擦擦嘴,和阿年说话:“我知道云央和你姐妹情深,便想等你回来再与你商量,如今你回来了,云央的事儿也该说说了,楚云已经与我说了好多次,阿年你看如何?”
“楚云?”阿年有些惊讶的望向云央,见云央已是不敢再看,一双眼睛早就望向了别处,烛火下也瞧不出脸色如何。
不过也有些明了,云央鲜少露出这样的表情,恐怕她和楚云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