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繁星猛地转头,连忙往外跑,叶婉的眼中,也乍然迸出一股灼人的光,阿年生怕她刺激太过,上前揽住了叶婉。
眼神却也飘向了门边,周玄清来了,他怎么会来?
叶繁星出去迎接,在半路就遇到了周玄清和国公夫人,国公夫人面色看起来极好,叶繁星赶紧行礼。
国公夫人瞧着叶繁星满眼讥诮:“若不是我清儿劝,我是死都不会来的,你也不必客套了,听说叶婉想见我?呵……祸害遗千年,今日若是她不死,我会亲手结果了她,也算是还了我今日上门的礼。”
叶繁星沉默了一瞬,三两下便也想通了其中关节:“婶婶,母亲她状况确实不太好,她生前与您龌隅颇多,可繁星求您,能不能让她好好的去,不留遗憾。”
国公夫人冷笑不止,可到底是生死大事,她言语间也软了些:“这我可保证不了,待会你们都好好看着些,若她还是有遗憾,那可不关我的事儿。”
叶繁星冲着周玄清点头:“多谢。”
周玄清摇头:“不必,父亲我已经派人去叫了,不久应该能过来。”
其实不必的,不过叶繁星此刻也顾不上了,抬手郑重见礼:“今日实在多谢。”
一行人便去了,周玄清一进门便瞧见了阿年,又是一阵子不见,阿年身姿好似越发窈窕,他心头的想念越发炽盛。
是他的,他始终是要夺回来的,这般想着,周玄清又看了眼身边的叶繁星,眸中冰凉。
叶繁星无意看到他的眼色,有些惊讶,又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只是淡淡转头,并未多说。
阿年也瞧见了进来的人,目光并未在周玄清身上停留,在叶婉耳边轻轻耳语:“伯母,国公夫人来了。”
话音一落,叶婉便浑身一震,猛地睁开了双眼,直直的望了过去。
国公夫人正满脸不屑又讥诮的看着她,叶婉唇瓣微颤,浑身僵直,面上竟是泛起一丝红,口中讷讷喊了一声:“阿姐。”
阿年闻言浑身一抖,阿姐?这是什么称呼?叶婉居然喊国公夫人阿姐?
见叶繁星还有周玄清面上并无异色,心里明白,大概是许多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她不过一个小丫头,也没资格知道。
国公夫人不答话,只冷眼瞧着,眼中却少了些刚进来时的嫌恶和冰冷,她一贯直来直往,面上松了些,口里却不饶:“怎么?难道真的不行了?竟是糊涂的乱喊起人来了。”
叶婉半晌才幽幽的叹了口气:“阿姐,我知道你厌恶我,我也并不是想祈求你的原谅,我这一生,算是糊里糊涂的过去了,阿姐,从前父亲说……”
“父亲?你说哪个父亲?我的父亲么?”国公夫人声音有些尖锐,瞧着叶婉的神色又淡了些。
叶婉面色越发的红,眼里带着伤痛:“是,是太师,阿姐,太师说,你性子娇憨,我可以和你好好相处,可是阿姐,我那时候,那么尽力的想和你好好的相处,为什么,你一直不喜欢我呢?”
国公夫人拧眉,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嗤笑起来:“你占了我的位置那么多年,却要我好好跟你相处,叶婉,你是不是太贪心了些?”
叶婉紧紧的攥着阿年的手,想坐起身,阿年将枕头竖起,靠在她背后。
“可,可我是真心的想和你相处啊。”叶婉探手想拉住国公夫人,她的一生,矛盾重重,心内的矛盾,还有处世的矛盾,叫她难以抵抗。
叶婉嗓音有些凄厉:“阿姐,那时候,我是真心想和你相处的,我毕竟在太师府长大,与父……与太师和夫人相处日久,是有了感情的,阿姐,你为何,不愿容我呢?”
国公夫人盯着她的手,神色怔怔,是啊,为什么不愿意容她呢?
明明自己也算快快活活的长大,即便是寻回了亲生父母,可为什么就是容不下这个叶婉呢?
“那时候,我初初得知自己有亲生父母,你猜,我当时的心情如何?”国公夫人寻了椅子自己坐下,神色没了初时的讥诮,也没有不屑,只是淡淡的,端庄威严。
她今日来叶家,是特意打扮过的,没想到,做了个多余。
“我在想,是谁替了我那么多年,我一定要见到。那时候年轻,见你满身的气度风华,一颦一笑都不是当时的我能比,便在心里暗忖,若是自己能长在太师府,那羡慕的人,肯定不会是我。”
国公夫人像是感慨,又像是讲故事,声音断断续续,很是平静:“后来,便遇见了那人……”
那时候的周季深,看起来实实在在是个知礼守节、俊俏非凡的少年郎君,多说几句话,都会脸红不敢多看的翩翩少年。
彼时老国公尚在,太师府和国公府结秦晋之好是势在必行的,况且两家相熟已久,小儿女在一处,他们乐见其成。
她虽嫉妒叶婉,却也并非不能相容,只是情不知所起,自那后,她就开始容不下了。
她无法容忍叶婉占了她的父母、却还要占据本该属于她的未婚夫婿,她嫉妒叶婉,又不屑叶婉,只觉得叶婉就是小偷,偷了本该属于她的人生。
永城的养父劝过她,她那时已经听不进去,她也不知,那周季深和叶婉私下竟是相互爱慕的,只不管不顾的插-进了两人中间。
后来再细想,大概老国公深知自己儿子周季深的秉性,叶婉毕竟不是亲生,老国公便强压周季深,逼他娶了自己,太师嫡女的身份,让她得到了所有想要的……
躺在床上的叶婉双眼淌出了泪,唇角微微上翘,声音却似咽了黄连般苦涩:“阿姐,那时,我与他是真心相爱的,只可惜,到了如今再看,简直像个笑话。”
叶婉在此前,都不是这样想的,她觉得,是杜若言害的她,只是到了这告别的时刻,反而脑子清醒了。
听到她这么一番剖心之言,国公夫人双手紧紧捏着圈椅扶手,指尖泛红再泛白,似是想起了什么,微微仰头,瞪眼看着角落七杈分支烛台,怔怔出神。
周玄清见她面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连忙抬手揽住母亲的肩头。
国公夫人回神后,转头朝他略微勾唇,面色发苦,应了叶婉的话,不再冷嘲热讽。
“是,是个笑话,你也猜不到,他不敢与老国公违抗,他是个薄情寡义、胆小懦弱的男人,他抛弃了你,选择了我。”
原是如此,叶婉阖上了双眼,两颗透明似珍珠的泪,从内眼角沁出,随着脸上的沟壑,一点一点滑落至腮边。
“是,真是不值得啊,可惜我从前看不清,我从前,总觉得他爱的是我,所以才会这般执着。”
为了这么一个男人,和后来的丈夫日日争吵,最后离心离德,落得这么一个下场,难怪,人人都在笑话她。
国公夫人呼吸有些急,她本以为看到这女人如今的凄惨模样,她会开心,可到了这时候,她只觉悲凉,大半生过去,回头望,好像是做了一个巨大的梦,支离破碎。
她缓缓起身,朝叶婉走去,脚步些微的踉跄。
叶婉似是有所感,松开了阿年的手,伸向了国公夫人,指尖依旧白皙纤细,眼中含着泪:“阿姐,我如今,已是不成了,你莫再要深陷其中,好好活,为自己活。”
听着这么一番话,国公夫人眼中的泪终于是落了下来,明明来这之前,她还在心中暗暗的想,等会要怎么讽刺叶婉,势必要叫她抬不起头。
她们俩,也有过姐妹情深的时候。
那时,是叶婉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教她,如何行走坐卧,如何分辨泡茶的水是旧年的雪水还是山泉水,如何和玉京贵女们打交道,可她自幼在永城潇洒自由惯了,怎么都学不会,也不耐烦学,叶婉也没有烦躁过。
甚至在她开始嫉妒叶婉后,还暗示亲母太师夫人,“她又非是您亲生,受您教养一场,如今女儿回来了,她还要姓邹么?”
叶婉,本来是邹婉。
国公夫人只觉眼中热意澎湃,她在永城的父亲,也这般劝过她,可她不听。
抬头看了身边的人,周玄清,叶繁星,每一个都是受她连累,害的周玄清与她不亲近,对女子也是退避三舍,叶繁星本是个乖巧孩子,如今成了这个模样。
邹婉本来那么骄傲,被远嫁后,活的分外痛苦,这一切,都与她息息相关。
可这一切,非是她所愿,若是时光倒流,她宁愿不曾来过玉京这锦绣膏粱之地,快快活活的在永城当个富家千金,那个渣滓谁爱要谁要。
阿年瞧着两人泪流不止,默默起身,站到了叶繁星身边。
周玄清冷眼瞧见了,暗自咬牙,偷偷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国公夫人和叶繁星都伏在叶婉床头并没有看见。
阿年微微挣扎,却被他死死的攥住了,又不敢出声,只能静静的立在后头。
叶婉喘息了一阵,阿年瞧她都快要喘不过气了,叶繁星紧紧的攥着她的手,国公夫人坐在床边,神色有些发怔,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玄清伸指在她手心微微一划,阿年整条手臂都微微发麻,不由扭头瞪了他一眼。
眼波流转,潋滟生辉,看的周玄清心头一荡,轻轻拉着阿年退了出去。
这里本就与他俩无关,出去也好。
第56章 抬头的第二十六天
夏日夜里四下皆是蛙声一片, 今夜月色动人,叶婉的屋子前边就是一方小池, 柳枝千垂,月色下,碧波粼粼,映着荧红烛火,流光溢彩。
阿年被周玄清拉扯着,亦步亦趋,看着前头的高挑身影, 脑后长发顺滑的拢在天青色缂丝锦衣上,脚下如风,衣摆随风飘摇,一如从前, 不禁心头一阵酸涩。
寻了处避人的地方, 树木繁密, 枝叶婆娑, 周玄清转身一抬手就将大掌按在阿年脑后,紧紧将她按在怀里, 不留一丝缝隙。
“世子,您,您做什么?”阿年被周玄清揽在怀中,脸颊贴着他的胸膛, 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 面染薄红, 不禁抬手轻推。
找到能和她单独说话的机会不多,周玄清自那日想通后,便不为难自己了, 许久不曾接触这温香软玉,此刻抱着娇娇美人,瞧着她嫩脸如桃,手中楚腰如柳,只觉通体舒泰。
也不知为何,自从阿年来了他身边,他对孤独渐渐变的无法容忍。
寂寞似乎总爱在深夜爬上他的床沿,就连平日坐在窗前,都能感觉寂寞顺着风儿扑面而来。
他才知道,原来有人陪着,即便是不说话,也能叫人心安舒畅。
往日读的之乎者也此刻俱都化作了馥郁的香气,周玄清回想起后罩房内的奶香阵阵,喉头不禁一阵发紧。
“阿年,回来吧,好么?”周玄清埋在她肩颈处,声音有些闷闷的,紧紧的揽着阿年的纤腰,舍不得松开,不禁心中暗悔,从前,他实在太过于傻气了。
他总觉得,娶谁都一样,其实,明明就不一样的。
“叶繁星不是个好人,不是早就与你说过了么?怎的这么不听话呢?”
阿年垂低眼睫,半晌才糯糯驳了句:“叶大哥挺好的。”
越发不听话了,周玄清心口募的一股怒气袭来,他竭力忍下:“他好?那我就是坏人,是么?”
阿年莫名,面色有些惊惶:“世子,您,您弄疼我了。”腰间的手,掐的分外重。
“阿年,回国公府吧,你只是你,我绝不会叫你受欺负的。”周玄清抬手,在阿年的脸颊上微微摩挲,许久不曾亲近,阿年好似越发娇嫩了。
阿年偏头躲过,见周玄清面色一僵,连忙握住他的手,眼中露出哀色,这是叶家,她还和叶繁星有着婚约,若是叫人看到,她怕是要被口水淹死。
周玄清转瞬也想到了,只能松开她的纤腰,可心中很是不悦:“阿年,你们并未成婚,婚约解除就行,你当真在心里这般在意他?”
他就知道叶繁星是骗他的,明明,他是要娶阿年,若是之前就知晓这消息,大概他之前还不会那般焦急,不过也好,如今他确实不想放了阿年。
阿年闻言面色无奈,却终于抬头勇敢看着周玄清双眼:“世子,您不是也有婚约在身么?叶夫人她如今这般样子,实在叫人痛心,您这般是想叫我步她后尘么?”
她不过是个小女子,受他恩惠成了如今模样,她没有国公夫人的直爽底气,也没有叶婉的骄傲坚持,这一场戏,唱到了如今,已是叫她分不清了。
周玄清松了她的腰,却不放她的手,闻言拧眉轻喝:“我何时有过婚约?这满大街传,你便就信了么?我往日教你的那些东西,都忘了?”
又觉得自己语气与往日有些不同,只能耐下性子,温声言语,颇有些委屈:“阿年,你不在,都无人为我温酒磨墨冲茶了。”
阿年心头一滞,她的用处,大抵便是这些了么?
如今她对现状已是有些认命了,叶婉这般样子,实在叫她后怕,若是能帮叶繁星便好,就怕她忍不住,像叶婉一样,心一软做了什么劳什子外室通房,一辈子再无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