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纹手一恢复自由,就立刻高高扬起,又是一巴掌狠狠甩了过去——
这一切也不过三五瞬,阿年和云央都还没来得及躲开,阿年首当其冲,收回了因惯性而想推人的手,只来得及闭上眼抱头——
心中哀叹,恐怕今天是出不去了。
锦纹看着阿年引颈就戮的模样,心中就痛快不已,仿佛这一巴掌挥出去,她心头的恶气也就彻底跟着散了。
接着‘啪’的响亮一声,廊下这么一小片地方,越发显得清脆响亮。
可阿年没觉得痛,她茫然准备抬头,谁被打了?
然后就听到云央满是惊喜的喊声:“世子。”
云央从来没有这么期盼世子的到来,往日里,世子总是板着脸,跟她说话也是一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云央实在不知道阿年是怎么鼓起勇气伺候世子的,虽说世子长的好看,可不爱笑也实在叫人渗的慌。
锦纹此刻面色苍白不已,她方才将将就要打上去的一刹那,手腕被人捉住了。
“世子,我,我……”锦纹喉间微动,她有些紧张,左脸上一道五指印慢慢显现了出来。
周玄清收回手,还转了转手腕,看着锦纹的眼神又冷又厉:“父亲懒得管你,那我就勉强管管,若是再有下次,你就准备去见夫人吧。”
说完就转头看阿年,阿年正呆呆的仰头看着他,眼里满是叫人看不懂的东西,周玄清眉头攒动:“还不走?”
阿年像是才回过神,连忙跟着周玄清脚步飞快的走了,临走转头看锦纹捂着脸,面色苍白的靠着柱子楞在那里,直到转弯看不见了都没动。
看着前面披着天青色厚氅衣走的飞快地周玄清,她只觉心头跳动的厉害,又觉得自己笨的紧,这么点小事,还要世子动手,真是枉费了世子的教导。
可随即又心口微甜,世子是出来找她的。
周玄清确实是出来找她的。
他吃完早饭,等了半天也不见阿年回转,便想着去看看出了何事,还抄了近道,结果就看到阿年抱着头,锦纹正又想扇她巴掌。
登时一股怒意冲上心头,怎么他的人,三番两次的被锦纹一个奴婢作弄?
周玄清想到这儿,有些不快,眼角余光扫到阿年小跑着跟上,云央在后头一边跑一边理着自己的头发。
到了长宁院门前,周玄清突然就停了下来,看着阿年忽然就有些生气。
“怎的就知道抱头,难道你没手么?”
“啊?”阿年睁大眼睛,小口微张,满脸为难,“世子,锦纹她有了身孕,我若是动手,怕是会……”
怕是会给你带来麻烦。
周玄清显然也想到这一遭了,可看着阿年的样子,又怒其不争,只是他冷脸惯了,此刻倒也没有显现出来。
“你就不会跑?”周玄清抬脚走进院子,德喜正在院里等着,正好边上放了一盆水,他就着洗了手,“傻乎乎的站着,等人打,这就是你的办法?”
阿年被训,却又不觉得难过。
“世子,我也没有等人打,锦纹这时候身子娇贵,若是使了力却没着力的地方,容易受伤,我这是预防受到更大的惩罚。”
周玄清忽然转身,冷冷看着她,一边唇角勾起,讽意十足:“你倒也不傻。”
阿年赫然一笑,旋即下巴被带着凉意的指尖攫取。
周玄清轻轻抬起阿年的下巴,仔细的瞧着,薄唇忽然轻启:“脸还疼么?”
第21章 低头的第二十一天
“不疼了,世子,不过是一巴掌罢了,我没那么娇弱。”阿年扬起脸,笑的明媚,红唇饱满,漆黑眸子里满满都是自己的倒影。
好像从来没什么烦心的事儿,她怎么就永远这么高兴?
蠢货!
周玄清脑中突然浮现这两个字,若是他,有许多的办法能脱身,可阿年,偏偏选这种最笨的法子。
她心性过于宽厚,后宅实在复杂,若是日后斗不过别人,可怎么好?
而她身边的云央,比她还蠢……周玄清想着便入了神。
正在这时,云央重新整理好自己出来了,低头拍着裙子,口中还不停的喊:“德喜,世子还没走吧?德喜?”
云央见德喜朝自己猛摇头,她还有些不明白,只是到了院中,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院中一青一白的两人站的极近,阿年的下巴,正在世子手中。
哎,她是不是出来的不是时候?
周玄清见阿年面色陡然一下如云霞遍布,红若滴血,随即慌忙侧过脸,他只觉手中失了东西,怅然若失,在外人面前,她总是羞涩。
阿年见周玄清背着手出了院子,天色依旧昏暗,冬日的风也依旧狂乱,尤其是院门处的风,极大极冷,隐隐风中还飘来‘蠢货’二字。
哼,不知何意。
四人出了府,此时本该是旭日升空的时候,可空中只有乌云翻滚,偶尔云层变薄,天色便也会亮一分。
今日风实在太大,阿年不停的替周玄清整理衣领袖摆,收紧披风的带子,看着府门前左摇右摆的槐树枝丫,有些担心:“世子,今天天气不好,不如改日再去吧。”
周玄清瞥了她一眼,见她方才还是满脸期待之色,现在就只剩担忧,不由有些心暖。
“无妨,走吧。”
阿年看他坚持,也只能上了马车。
德喜和云央坐在车厢前,德喜拉起缰绳,准备出发。
虽然天气不好,可丝毫不影响阿年激动的心,若不是世子还在,她都想直接趴在车厢的窗子那,看看外头现今是何样子。
马车行进中车架吱嘎的响,车上的帷裳时不时会被吹开,阿年便从偶尔露出的车窗朝外头看,只觉有些失望,外头行人少的很。
又想到这种天气谁会出来,除了他们,便不自觉朝周玄清那望去。
这车厢里头布置的十分雅致,正中央还挂了个镂空银质荷花纹香薰球,阿年细细闻了两遍,依旧嗅不出味道,心想大概是空的。
还有一方檀木小几,上头只搁了两本书,世子正单手支额,闭目养神。
阿年看的有些痴,周玄清今日着一身玉色锦袍,衬的眉眼愈发温润,长眉入鬓,淡雅如玉,月白色丝带束发,垂至肩头,腰间一根同色丝涤,上系一块碧莹莹的玉佩。
她忽然想起那话本子里的话,‘只疑洞府神仙,非是人间艳冶’。【1】
不一会马车便停了下来,外头德喜的声音顺着风传了进来:“世子,到地方了。”
随后车厢的门便开了,周玄清睁开眼,率先下了马车,阿年抱着他的氅衣,紧跟着下马车。
又急急忙忙给他披上氅衣,今日朔风凛冽,若是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周玄清任由阿年动作,见披好衣裳,也帮她将带子系紧了些,随后牵过她的手,便往一边的华楼里去。
阿年抽空看了一眼,上头牌匾极大,上书‘青云书斋’。
外头风吼不止,里头却静静悄悄温暖如春,阿年四处张望,她第一次进这种地方,难免好奇。
这里面满墙满壁都是书,中间的空处还放了许多中空的柜子,里头放满了一册一册的书籍,满屋子都是书墨香气。
多是公子捧着书在看,也有人选好了一摞书,准备去结账。
大家都安静无声,各自选择。
阿年随着周玄清往里走,走马观花般,阿年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她好奇的跟着,没想到这书斋里头竟是别有洞天,穿过一排排的书架,便是一处楼梯,上去后,便是一间间雅室,每间雅室门前都有一个小厮候着。
周玄清是常客,他一走上来,便有小厮上前:“世子,您来了,雅室已经打扫过了,可有其他需要。”
说完又朝阿年拱手,阿年连忙还礼。
“端一壶茶上来。”
“是。”
小厮退下后,阿年便随着周玄清进了一间雅室,空间不算大,里头摆了一张大的书桌并一些小的案几,墙上摆了几幅字画,阿年看不太懂。
许是今日天色有些暗,梨木桌上摆了松鹤延年的七杈青铜烛台,照的屋内亮堂堂。
“世子,这里是做什么的啊?”阿年一边帮周玄清脱下氅衣,一边四处打量,乌溜溜的眼睛转的飞快。
周玄清吁了口气,神情很是放松:“这里是我定下的书室,环境不错,安静的很,有的时候我会来这看书。”
阿年见正北的墙上钉了几排木架子,上面摆了不少的书,见周玄清坐在梨木桌前,暂时还没动静,便也安静的等待。
小厮将茶端上来后,周玄清自己倒了杯茶,便拿起桌上的书,继续看了起来。
阿年也在书架上拿起书,随意翻了起来,拿起一本,阿年朝包好的书皮上一看,正正两个大字《六韬》。
里头全是骑兵作战和阴阳五行,阿年翻了两下便放下了。
再拿一本书,《尉缭子》,里头是写耕战和刑罚的……
阿年百无聊赖,她还是觉得话本子好看,何况,家里也一样很安静啊。
正打算再拿一本书,雅室的门居然开了,一道欢快又灵动的嗓音传来,阿年连忙朝门口看去。
“哎呀,清哥,真的是你过来了?”卿风一身紫袍,上头隐隐金线滚边,在烛光下,整个人犹如一块走动的会闪闪发光的金子。
“我还以为下人胡乱通传。”卿风一进雅室就看到了阿年,脸都没看清楚,张口就来:“咦,竟还有一位漂亮小姐姐。”
又揶揄的朝周玄清挑眉,眼里闪动着好奇的光芒,“我还以为清哥你就是个只知道读书的老学究,没想到,你也是挺会红袖添香的嘛。”
阿年被调侃的耳根都发红,见这人比叶繁星还要无状,只不好意思的朝周玄清身后躲。
周玄清也没料到在这能碰到这厮,端着茶冷冷瞥了一眼:“你怎的在这?”
因着一进门光线转暗,卿风一开始并未看清阿年的模样,此刻细看,便直勾勾的看着阿年,眼睛都看直了:“好姐姐,你是清哥的婢女么?他这人小气的紧,你月钱肯定不多吧?”
丝毫不在意周玄清已经铁青的面色,自顾说道,还从怀里掏银票:“你别伺候他了,来我家,我出三倍的价钱……”
‘砰’的一声,茶托碰到梨木桌的闷响声在雅室内传荡开来。
阿年看不到周玄清面色,只听他凉沁沁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卿风,你若是不想被揍,就滚出去。”
卿风恋恋不舍的不想走,可又碍于周玄清淫威,出了雅室还倚门回首冲阿年傻笑,眉眼笑意融融:“好姐姐,你若是真的来了,一切都好说,就是另外的价钱,我也出的起……”
他在那说的真情实感,周玄清再忍耐不了,一个瓷白的茶盖飞了过去,卿风眼皮一跳,吓得连忙缩头惨叫:“清哥,你也太狠了吧……”
不过到底是走了,随着茶盖落地,雅室的门也合上了,室内重新落入一片宁静。
从卿风进来到走,也不过那么一点时间,阿年偷眼瞥见周玄清面色难看至极,心头一跳,拉了下周玄清的袖子,软软糯糯的道:“世子,我们换个地方吧。”
又跑过去将茶杯捡了回来,幸好地上的毡毯铺的厚实,不然肯定会砸的粉碎。
“嗯,”周玄清揉了揉额头,站起身,“我带你换个地方。”
出了书斋,德喜和云央正奇怪呢,怎么这么一会就出来了,不过也赶紧架着马车准备走。
德喜刚拉住缰绳,另一辆马车就堵在了他面前,抬头一看,是一辆四架黑鬃锦蓬轩车,车厢极大,鎏金镀银,十分嚣张,十分气派。
正打算询问,不防那华丽的车窗里伸出了一颗头:“清哥,你们去哪啊?”
周玄清在马车里头扶额,暗暗咬牙切齿:“阴魂不散。”
阿年有些担心:“世子,要不咱们回去吧。”她怕惹事儿。
“无事,说了今日带你逛逛的。”周玄清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又敲了敲车厢门,“德喜,让他先走。”
德喜很是无奈,此时两辆马车车头斜怼,将路堵了个全,幸好今日天气不好,不然早就有人叫骂了。
这不好的事儿真不禁念叨,德喜刚念叨完,又来一辆马车,堪堪停下,里头就有人等不及了,高声嚷嚷了起来。
“要死啊,在这停?我要是迟了,我可告诉你,等回去我就揍你……”
卿风的马车与那新来的马车面对面,三方现在是三足鼎立姿态,那人不耐烦,也从车窗伸出头来,赫然是个年轻的小公子。
“哟,这不是卿风、卿大头嘛。”小公子颇是张扬,眉眼极精致,看着卿风大肆调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