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家少女脱贫记——潇湘碧影
潇湘碧影  发于:2021年05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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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怕苦,不怕累。野鸡大学坑爹专业都没关系,我就是在大城市里的城中村摆个腌香菜根的路边摊……”龙向梅抬起眼,眸光里是充满了自信的神采,光彩耀人,“一年30万,我赚的到,你信不信?”
  “信。”张意驰点了点头,或许未必能有30万,但20至30万的区间,的确是小商贩们的年收入。餐饮行业从来暴利,用餐饮创业失败率高大95%,但不包含路边摊。路边摊拼的是水平与努力,只要水平在线,只要愿意起早贪黑,30万的年收入并非妄言。只是代价可能是累到胃出血,累到疾病缠身。
  “几年时间,我就能在县里找块地,盖房子,当包租婆。”龙向梅把玩着手机。手机在她的指尖翻来覆去,不甚流畅,却也没把手机摔在桌上。
  “这是一条既定的成功路线。”灯光下,龙向梅的睫毛微颤,“简单、粗暴、有效,要付出的只有努力而已。”
  “但,我却连努力的资本都没有。”龙向梅的神情低落了下来,她从小就是四里八乡出了名的能干姑娘。上山下田,春天的烟笋、夏天的酸菜、秋天的灌辣椒、冬天的霉豆腐。她做的每一道小吃,都饱受赞誉。她熟悉山林,每年都能打到最多的蕨菜;她擅长家务,里里外外收拾的井井有条。她眼前曾经有很多条路,只可惜没跑过命运,在她不曾离开校园时,她的妈妈倒在了家里。
  她也恨过龙满妹。如果不是龙满妹的懦弱与对丈夫不切实际的希望,她们母女不可能走到如此绝境。最让她难受的是,龙满妹竟不觉得眼下是绝境。是,国家在大力脱贫攻坚,因病返贫的家庭,本来也是最容易翻起来的,因为她们勤劳肯干,只需一个契机,就能重回正轨。
  但她龙向梅对生活的希望,又岂是龙满妹可以想象的?镇中的教学就是惨不忍睹,她之所以高考成绩不行,很重要的原因是即使高中去了县里,她薄弱的基础,也会把她的努力消磨殆尽。她跟杨章荣终是不同的,都在村小学镇中学,可杨章荣不用做家务,他可以用题海来弥补短板,而她不能。
  一步落后,步步落后。乡村与家庭的错综复杂,织成了一张网,把她牢牢的困在了泥潭里,无法挣扎。她不想放弃,但有时候,确实很累。
  “你……为什么想离家出走?”龙向梅忽然问。
  张意驰沉默了很久,才道:“你有没有过……拼尽全力做到最好,也得不到一个眼神的经历?”
  龙向梅的心猛的揪了一下,不仅为张意驰,还有……自己。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应该做的。我……连肯德基都没吃过。”张意驰的眼圈瞬间红了,多年的委屈死死的压在心里,没有任何一个倾诉的渠道。哪怕上网披个马甲都不行,因为他没有时间。
  “所有人都说,我爸妈对我,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泪水涌上了眼眶,视线一片模糊,“我6岁以前跟着外公住。6岁时上小学,回到了父母身边。入学当天,我妈把工作辞了,专心照顾我。”
  龙向梅瞪大了眼。
  “我妈,是很厉害的医生。当年儿外科的一把刀。”张意驰的声线里带上了哽咽,“但是医生都很忙,我爸说,‘你不能不管儿子,我养的起你们母子’。于是我妈,真的辞职了。那会儿我家条件不如后来,但也有保姆。我妈不需要做家务,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围着我转。检查我的作业,安排我的培训班。给我搭配衣服,矫正我的种种坏习惯。”
  “每天中午,她去学校里送饭。我生病发烧,她彻夜不眠。”
  张意驰扯出了个难看的笑:“是不是很爱我?”
  龙向梅没说话。爱吗?应该。但设身处地的想,爱之外更多的情绪,应该是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每个人都不会甘愿为别人牺牲一切,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儿子。即使懦弱如龙满妹,她都是恨的,只是没有勇气去挣脱,只能用传统麻醉着自己,以求一份心里上的慰藉。
  “我爸……挺有钱的。但他不像别的大老板一样花天酒地。吃喝嫖赌一概不碰,自律的不得了。每次出去应酬,能做到滴酒不沾。刚开始,受过很多磨难。毕竟酒桌文化盛行,他不喝真的很不给人面子。但他坚决不妥协,一直硬顶。就这么顶到了今天,谁也别想灌他一口酒。厉害吧?”
  龙向梅点了点头。
  “他工作很忙,但是在忙都不会忘记父亲的责任。”张意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下班再晚,回来第一件事,查我的全部作业。如果哪天回来的早,他就代替妈妈,看着我写作业,看着我练习才艺。他甚至会下厨做饭,”张意驰轻笑一声,“他做饭很清淡,很好吃。我喜欢吃清蒸鲈鱼,他老给我做。”
  泪水从指间滑下,“可我,快窒息了。”
  “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我好像什么都可以,什么都不喜欢。”
  “大学毕业的时候,我跟他们说,不喜欢自己的专业。爸爸反问我想干什么,我答不上来。”
  张意驰终是哭出了声。他的家庭好到堪称模范,他无数的抱怨,说出来都是矫情。爸爸对他还不够好吗?妈妈对他还不够好吗?很好,很好,难以形容的好。
  永远最新款的手机,永远最高配的电脑……他父母不是奢侈的人,可一家三口出门逛时,他的视线在昂贵的手表处停留超过三秒,那块手表即会成为他的生日礼物或别的什么礼物。
  手表很好,只是对他而言,没有惊喜,只有恐惧。随时随地被人监控着的恐惧。
  “梅梅,你知道吗?我25岁了,可我是在住进了你家里后,才第一次锁上了自己的房门。”张意驰竭力的调节着呼吸,想镇定自己的情绪。然而,陌生的地方,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让他压抑多年的东西,骤然有了突破口,便如堤坝垮塌出了一条缝,积蓄的洪水顿时磅礴。
  “我成年很久了,我想有自己的空间,哪怕一点点都好。”张意驰趴在了桌子上,“真的不想过那种,在半夜里,妈妈还会来帮忙盖被子的生活。”
  张意驰像一株被养的极娇弱的花,罩在玻璃罩子里,控温、控湿、控日照时长;杜绝噪音与空气污染。用最好的肥料、最强的园丁。十年如一日的精心喂养。
  而龙向梅则完全相反,她什么也没有,亲爹是个畜生,亲妈是个糯米团子。三岁开始,饿了自己翻橱柜找食物;五岁已经开始学劈柴做饭;七岁洗自己的衣服;十岁包揽全部的家务。没人有空搭理她,她却得照顾酒后发疯的父亲。悬崖峭壁上,资源匮乏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她只能扎根再扎根,艰难且疯狂的汲取所有的力量维持生机。
  很难说两种环境谁更难过点,但龙向梅觉得,自己至少在道德与心态上是占优的。她可以理直气壮的当着所有人,指着亲爹的鼻子痛骂垃圾,指着亲妈的鼻子训斥软弱。哪怕村民们再不喜欢她的张扬,但至少没有人不承认,是她父母对不起她,她的一切选择,情有可原。
  可张意驰不行。他家的那张网,春风细雨般,看不见摸不着。即使到了陌生的地方,对着不知他真正身份的新朋友龙向梅,他也吐不出对父母的半分埋怨。所有的所有,都是他自己不够好,对不起父母的付出。
  龙向梅活的很累,张意驰也同样……活的太累了。
  “在我们村里好好透透气吧。”龙向梅的声音很柔和,“村里没人会管你,你的十万块,足以让你当大爷了。把闹钟关了,明天睡到几点我都不喊你。”
  “呜……”张意驰攥紧了拳,压着自己的嗓子,不愿太失态。
  龙向梅起身,凭借着她的一身蛮力,把张意驰拎进了屋里放在了床沿上。关窗、关门,做到了最大限度的隔音,然后走到他身边,轻轻道:“哭吧,这里只有我,别人听不见。”
  “哇——”张意驰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龙满妹听到了动静,但她的手机同时震动,龙向梅给她发了条微信:“没事,你呆在屋里,别出来。”
  今夜有风,风从山顶吹向村子,呼啸声传四野。张意驰的哭声掩盖在风声里,不怕除龙家以外的任何人察觉。直到他哭至累极,迷迷糊糊中,有温热的毛巾擦过他的脸。然后他清晰的听见了门锁“咔哒”轻响,他再次有了个独属于自己的、无人打搅的空间。
  紧绷的心弦松动,他缓缓陷入了梦乡。
 
 
第23章 梅姐你准备好了吗?      张意驰醒来……
  张意驰醒来的时候, 阳光正好。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上午10点多了,顿时愣了许久。他失眠的毛病, 真的好像不药而愈了。或者说,在这偏院僻静的乡村里,没人知道他的身份, 也没人对他抱有任何期冀与指望。连他拜托朋友转给龙向梅的钱,都被瞒得死死的。村里人只当他是电视里那种矫情的大学生, 弄不好还在背地里说他闲话,说他是个废物。
  好像……的确挺废的。张意驰笑了笑, 翻身下床。很久没睡的如此香甜,他年轻的身体充满了力量。龙向梅不在家, 去市场卖菜了。龙满妹坐在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勾着鞋。龙向梅已经跟她打过招呼, 如果见到张意驰起来,不必过于热情。这么大个人了, 冷了饿了都会自己说的。
  龙满妹满肚子好奇,但早起被女儿恐吓了半个小时后,老老实实闭嘴了。现在家里着实困难, 要是没有脱贫攻坚的任务,放十几年前, 很可能已经揭不开锅。因此他对着每天能给80块住宿费,还愿意掏钱买菜的客人,保持了最高的敬意, 硬生生的憋着没多话,只笑着问了声好。
  昨天晚上的动静不小,没被追问的张意驰轻轻的松了口气。他拿出手机给龙向梅发了个微信, 自己出了门。
  小地方和一线城市最大的区别在于,习惯使用现金的依然占了多半,当然,跟留守在村里的几乎都是老人有关。因此,张意驰新申请的微信号不必关联银行卡,他问龙向梅换了点现金揣在兜里,即可横行无阻。
  沿着马路走到了镇上,不意外的在昨天的那块地上,看到了一边卖菜一边做着手工的龙向梅。张意驰本想过去说两句话,又刚好有人来买菜,于是他没打扰,直接找到公交车站,投了两块钱现金,坐去了县城。
  不知道是昨天把埋藏在心里的愤懑发泄了一通,还是感冒好转,这次宣传用的大喇叭虽然让张意驰感到了烦躁,但已经没有太难受的感觉。根据他路上在网上搜集的资料,很快找到了商业街。如愿买到了拍摄要用的基础物品,实在没有的,拉了个清单发给了龙向梅,让她在网上下单。
  张意驰没搞过视频,什么都是摸索着来。返程的路上,又抓紧时间在车上翻阅着“干货”贴,希望前期能少走点弯路。毕竟他不清楚自己能留在本地多久,在离开之前,得尽量积累粉丝。不然龙向梅永远陷在困境里,几年之后,未必能爬的出来了。
  他买的东西不少,大包小包的,提起来相当不方便,只能先找到摆摊的龙向梅。菜薹是冬季里比较受欢迎的蔬菜,龙向梅已经卖完,正坐在塑料凳子上一边做发卡,一边等他。一抬头看到了张意驰,立刻扬起了个笑脸。
  有人等着的感觉很好,张意驰心中一暖,本能的回了个笑,又突然记起了昨天晚上的事,笑容立刻变得尴尬。可不等他说话,龙向梅已经迎上前来,接过他手里的各种塑料袋,扔到了担子里。再次寄存了发卡与原材料,挑着担子就往回走,半句都没多问。
  还是张意驰觉得不好意思,找了个话题道:“今天卖菜卖了多少钱?”
  “525块7毛。”龙向梅显然心情很不错。
  张意驰惊讶:“卖菜这么高收入?”
  “菜薹贵,今天红菜薹8块5一斤,白菜薹也得6块5。八十来斤,可不是五六百块?”龙向梅笑笑,“但我一个人种菜种不了多少,再卖两天就没了。剩下的只有萝卜和白菜,都不值钱。香菜也没了,得等过年再赚一波。”
  张意驰皱眉:“昨天我看到了好大一片香菜。”
  “那是别人家的。”龙向梅好笑,“把我劈成两半也种不了那么多啊。不过种菜卖确实是个不错的路子。我们村原来有户人家,两口子带个老婆婆,三个人齐心协力种了好多菜,每天都有卖的,再加上养猪养鸡鸭,一个月一万多的收入。后来在县里买了房子,一家人都搬出去了。”

  张意驰震惊:“卖菜居然是高薪行业!?”
  “拉倒吧,那是风调雨顺。来个灾年虫害就坐田埂上哭吧。再说这样的榜样,可遇不可求。我家原先收入不也挺高?盖不住家里有拖后腿的啊。”龙向梅糟心的道,“事实证明,农村里,平均每户人家至少能摊上一个。所以说农民穷不是没道理的,有时候不是懒,而是不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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