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铃!”纪初桃轻喝。
拂铃垂首,第一次违抗了主子的命令,坚持将话说完:“……求大公主同意殿下,与祁将军成婚。”
祁炎一僵。
“说这些作甚!”被兜了老底的纪初桃脸颊绯红,垂首轻叹,“终究造化弄人,反正他都要走了,也不是很想和本宫成亲。”
她原计划着,这些话应该在一个花前月下、你侬我侬的时机坦诚,甜甜蜜蜜的才对,而不是在这么个不尴不尬的时候,进退两难。
她都已经将梦和盘托出了,祁炎还是一点反应也无,再说下去未免太让人难堪。
手臂被人拉住,继而纪初桃撞入一个坚硬的胸膛,修长的双臂顺势环住,将她紧紧禁锢。
“想。”呼吸喷洒在颈侧,祁炎嗓音喑哑,微颤道,“做梦都想。”
纪初桃被他那样大的力气弄得心脏一紧,半晌方过神来,他指的是那句“也不是很想和本宫成亲”。
纪初桃气闷,难以理解:“那你为何还要一声不吭地离开?”
祁炎眼眸一暗,想起自己主动请旨北上的条件。
殿中,纪妧眯着眼睛审视他,意味深长道:“看来,有人和你盘算到一块儿去了。”
那时他尚不明白,今日知道纪初桃也向纪妧提出了同样的条件,方知念念不忘,真的必有回响。
他的光,正向他奔赴而来。
“知道臣等在城门下时,在想些什么么?”祁炎低笑起来,轻轻道,“若是殿下闻讯来送我,我便原谅她所有的疏离与变心,将她牢牢抓住,死也不放手!”
“要说多少遍你才信?本宫才没有变心!”纪初桃小声嘀咕,又好奇道,“若是本宫不来呢?”
祁炎没说话,只是拥着她的手臂紧了紧。
哪怕天翻地覆,他亦要将她抓回来,囚她一辈子。
祁炎知道自己是个亡命赌徒,押上全部筹码,不择手段,不死不休。
清晨人迹寥寥,拂铃早已领着侍卫退守一旁清场,门洞阴影的庇护下,谁也未曾打扰两位璧人的相拥。
“臣想做一些事。想将殿下抵在墙上,扼住腕子,让殿下无处可逃……”
祁炎忽然道,用极其低哑的嗓音,在纪初桃绯红的耳畔沉声,“再用力地,亲一亲殿下。”
他的语气没有半点轻佻戏弄,而是醇厚认真的,仿佛情到深处不能自已。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将纪初桃撩拨得面红耳赤。
一切坎坷都被踏平,酸苦亦被酿成了甜蜜,那克制而隐忍的深情,甚至比放纵的欲-望更为动人。
到底是城门之下,祁炎还穿着战袍,纪初桃便是再放纵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放任祁炎索取,便挣了挣道:“不要在这里说这种难为情的话!”
祁炎低低笑了声,从善如流地松开她,方道:“先存着,回来再讨。”
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讲理!这种东西,还能存着生利息的么?
纪初桃抬起温润的眼睛瞪他,却在接触到那汪深不见底的眼波时,不由一愣。
那双眼中蕴藏了太多,深情,隐忍,疯狂……交织成一片能溺死人的暗色。
纪初桃知道,这世上再有没有第二个人能像祁炎这般,肯毫无保留地为她收敛或亮出爪牙。
当然,他索取的代价亦是同样的珍贵,须得一辈子与他纠缠,挣不脱,甩不掉,稍有不慎,便连皮带骨被他吞噬。
可有什么办法呢?她喜欢祁炎呀。
“等我,殿下。”两人相对而站,祁炎伸手摸了摸纪初桃柔软的发顶。
“多久回来?”
“若顺利,则开春。”
“嗯,若去太久,本宫便记不起你了。”
祁炎沉闷一笑,俯身凑到纪初桃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
战马嘶鸣,一袭战袍的年轻将军执剑捏缰,于马背上望了心爱的帝姬许久,方调转马头,一夹马腹向着曙光疾驰而去。
纪初桃立在门洞下远眺,面带桃红,久久不能平静。
方才,祁炎耳语的是:“无妨,臣有很多法子让殿下记起来。下次相见,臣愿与殿下一一尝试。”
……
祁炎全力策马,没多久便追上了大军主力。
马蹄哒哒,是宋元白死乞白赖地凑了过来,桃花眼不住横瞥祁炎,伏在马背上散漫道:“哎呀,看来城门下欲擒故纵、守株待兔收获匪浅,有人的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咯!”
祁炎淡然拍马,将那聒噪的家伙甩至身后。
宋元白又狗皮膏药似的黏了上来,酸溜溜道:“哎祁炎,我给你讲个故事罢!从前呢,有个百夫长告别青梅竹马,奔赴战场,约定若干年后战乱平息,百夫长便回去娶青梅为妻。可你猜怎么着?百夫长回去后,那青梅早将他忘却,另嫁他人为妇……”
祁炎:“……”
宋元白:“不喜欢这故事?那我换一个。从前有个书生进京赶考,一去三年,等他功成名就荣归故里时,他心爱的姑娘早已熬断相思肠,病悠悠撒手……”
祁炎冷冷抬鞭,在宋元白的马臀上狠狠一抽。
马儿吃痛,蹶蹄子一骑绝尘,载着宋元白的猪叫声狂奔而去。
第70章 北上 皇姐,我去罢。……
“殿下……”
祁炎扣住她的手指, 隼目沉沉地望着她,涌动着熟悉的情潮,“才几日, 殿下便忘记了臣。看来臣有必要使些办法,让殿下想起一二……”
醒来时, 纪初桃热红了脸。
和预知梦无关, 只是一些祁炎向她“讨债”的奇怪画面。
原来书上所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竟是真的。纪初桃心中空荡, 抱着枕头叹了声,心中暗自盘算一番,才觉祁炎离京已近一月。
离开春, 尚有一个季度。
近日天寒,院子里祁炎手植的那些桃树光秃秃的,纪初桃总担心它们会冻坏。
拂铃便请了尚器局的园林匠过来, 给几十株稚嫩的桃树缠上稻绳保暖, 纪初桃这才稍稍放心,回房提笔润墨, 所记不过是些饮食起居的琐事,偶尔捎带一两句含蓄风雅的慰藉之语, 又被她红着脸划去,封存好后再交由拂铃送去官驿。
自祁炎领军北上,她隔两日便要写封家书,寄去边关军营。
做完这些, 纪初桃将指尖置于唇边轻呼一口气, 问宫婢道:“挽竹,你觉不觉得近来天冷了许多?”
挽竹奉上小暖炉,又取了嫩肤的凝玉膏来, 一边替纪初桃擦手,一边憋笑道:“奴婢倒是觉得天气和往年一样,只怕现今殿下的身边缺了个某个暖心之人,才觉得寒冷。”
纪初桃的脸一热,将指尖未干的凝玉膏蹭了挽竹满脸,佯嗔道:“这丫头的嘴越发刁钻,不如趁早放出宫配小子去!”
主仆俩笑着闹了一会儿,便听见内侍来报:“殿下,张太医来了。”
想起正事,纪初桃收敛了神色,端正道:“请他进来。”
张太医是个医痴,为人古板较真,故而到了花甲之龄也只混了个医正。但他医术却是极为通达的,且不属于任何党派,嘴够严,有些事询问他,比问太医署那些油条似的人精更为放心。
上次窥见梦境全貌后,有一句话令纪初桃十分在意。
那时梦里的纪昭说:欺骗她的另有其人,自纪妧辅政之日起,就注定是将朽之躯,活不过十年……
到底是什么病症,能精准到十年?
待张太医进殿,纪初桃便不动声色,以好奇探讨的语气,将这个疑问抛出。
张太医听后,略一思忖,问道:“光凭一个寿命年限,可能性太多,老臣不敢妄下断言。譬如此人早有沉疴痼疾,十年而崩乃是常事……”
纪初桃摇首道:“此人一向身体健康,没有痼疾。”
张太医又道:“积劳成疾,亦有可能。”
纪初桃道:“那人的确很忙,张爱卿说得这些本宫亦曾考虑过。只是生老病死向来没有定数,就连最高明的医者也无法断定一个人寿命几何,若她每年都有请医者诊脉,除了体虚过劳之外,并无任何急症,如何断定她必然活不过十年?”
“若是精确如此,便不是天命,而是人为。”张太医的面容肃然起来,道,“臣斗胆猜测,有一种可能。”
“是什么?”
“用毒。”
张太医花白的胡须抖动,解释道:“世间奇毒千万,若有歹人存心谋害,可在苦主日常饮食中投以微量毒素,因为毒量甚微,医者无法当即查出,但日积月累必然侵蚀身体根本。何时想要此人死,只需添上最后一根稻草,此人寿命必将如大厦将倾,精确到具体的年月而崩。”
纪初桃心下一沉,最担忧的事莫过于此。
今日再去长信宫,纪初桃一眼便瞧见屏风后的那张书案空荡荡的,没有纪昭的身影。
往昔这个时候,纪昭都会坐在那案几后,跟着纪妧学写策论和批阅奏章。
纪妧正在和纪姝议事,见到纪初桃进门,纪姝抚着白毛狸奴嗤地一笑:“你瞧,正说她呢,她就来了!”
纪初桃收敛心神,哼道:“二姐在这,定然不是说我正经事。”
纪妧笑而不露,问道:“你来这什么事?”
纪初桃看了眼身侧的内侍和宫婢,纪妧立即会意,挥退侍从道:“都下去罢。”
待殿中只剩下信得过的自己人,纪初桃方握了握纪妧保养得体的指尖,察觉到些许凉意,蹙眉道:“大皇姐近来身子可好?”
纪妧的视线落在与纪初桃相握的指尖上,淡然问:“怎么了?”
纪初桃倾身耳语,将自己梦见的那些事捡了些重要的说出,低声道:“皇姐还是请信得过的太医查一查,尤其是,要留意日常饮食和身边之人。”
话点到为止,纪妧已明白她的意思,眸色一凉,勾着唇道:“本宫明白了。”
纪姝的视线在纪初桃和纪妧之间转了一圈,弯起妩媚的眼眸道:“小废物,你如今可算是金口玉言,可也能掐指算算我的下场?”
梦里关于纪姝的记忆极少,只在最后那段梦中,隐约听下人说起“大公主薨,二公主与大将军祁炎怒而废帝,后呕血病逝,府中男侍皆扶棺哭送”“北燕新王李烈亲自率兵压境,逼废帝交出纪姝棺椁后消失,不知踪迹”之类的零碎片段……
好在梦境最终消散,一切都会是个崭新的开始。
纪初桃微微一笑,轻软道:“二姐不是常说‘祸害遗千年’么?自是长命百岁。”
纪姝却是不领情,没心没肺道:“几十年后都老了,皮肤又皱又丑,我可不要活那么久!”
正说着,秋女史捧着一封战报匆匆而来,请示道:“大殿下,边关急报。”
听到是边关来的,纪初桃眼睛一亮,坐直了身子。
纪姝似是明白了什么,抱起案几上狸奴道:“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纪姝走后,秋女史将战报呈给纪妧。
纪妧翻开一看,神色不露喜怒,抬眼问纪初桃:“永宁,猜猜看。”
纪初桃不假思索:“赢啦。”
祁炎亲自领兵,怎么可能输?
纪妧颔首:“还有呢?”
还有?
纪初桃想起梦中李烈最终是回到北燕了的,便试探道:“北燕残部输了就定会议和,我猜……是用什么条件,换回他们唯一的皇室李烈?”
“不错。”纪妧这才露出些许笑意。因为信任妹妹,她便直接将战报交予纪初桃查看,言简意赅道,“不仅是议和,还请求联姻,将他们的明珠郡主嫁入大殷为妃。”
纪初桃扫视一眼捷报,目光停留在“祁将军克王帐,生擒敌军主将乌骨达,身中箭伤”一句上,心脏蓦地一紧。
祁炎受伤了?严不严重?
纪妧的话打断她的思量,畅快道:“当初北燕逼得我朝不得不送帝姬前去和亲,如今情势反转,轮到他们送美人求和。若能以结亲为由,让北燕自甘臣服降为王国,成为我朝附属,用李烈一人换取两国百年安宁,也未尝不可。”
纪初桃好奇道:“只是去年北燕行刺,俨然不顾及质子李烈的死活,甚至有点借刀杀人的意味。怎么如今一场战败,便不惜割地求和也要换回李烈?”
不会又是一场鸿门宴罢?
纪妧也想到了这层,轻哼道:“这次便是借他们十个胆,也不敢耍花招。北燕皇室有两派,一派以他们摄政王李獒为首,一派则是拥戴李烈的皇子派。去年行刺的是摄政王的人,而如今祁炎攻破李獒的王帐,生擒主将乌骨达,北燕皇室只剩下李烈一脉,再不保他,北燕就要绝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