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宿对吃没研究,也没有好奇,这会儿听到姚珍珠絮絮叨叨,竟也听出几分趣味来。
“那若染了病,岂不是没有菰米吃?”
姚珍珠笑道:“早年世宗皇帝推行福隆米,亩产从四石几乎可以拉高到八石,福隆到从盛京一直推广,至今五十载过去,已推广至全国。”
姚珍珠是没读过书,也不知道什么圣人道理,她甚至不会写福隆两个字,但这并不妨碍她对吃有着超乎寻常的执著。
在姚珍珠看来,世宗皇帝努力让大褚百姓能吃饱饭,他就是个好皇帝。
姚珍珠一边说一边笑,此刻她没有在用膳,也没吃任何东西,可李宿依旧觉得她很幸福。
姚珍珠道:“百姓能吃得上饭,自然对菰米还是菰笋没那么执著,在我家乡里,菰笋卖得比菰米还贵,富户人家争相购之。”
她如此叽叽喳喳,李宿一点都不觉得烦,听得还特别认真。
“你爱吃吗?”李宿突然问。
姚珍珠愣了愣,又有些不好意思:“小时候隔壁邻居家有个阿姐,她嫁去县里做娘子,那回的喜宴特别丰盛,我是吃过一回的。”
她没说宫里吃没吃过,只说年幼时,那一味回忆,才是她最爱的滋味。
“菰笋切成薄片,直接放入刚炒了肉片的锅中,大火一翻炒,香味就激发出来,”姚珍珠说得差点没流口水,“出锅的时候略点一些酱油和糖,味道就更鲜了。”
“我现在还惦记那个味,略有一点点甜,又有着一种独特的芬芳,被油一裹,比肉还好吃。”
姚珍珠笑道:“不过咱们现在没锅没灶,怕是不太好做,直接烧熟了吃也是一样的。”
李宿本来不饿,她这么一说,竟有些饿了。
姚珍珠自己絮叨半天,才发现她千辛万苦打了水回来,李宿一口没喝上。
“殿下,先喝口水吧。”姚珍珠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
李宿沉默看着她,末了说:“你先喝。”
姚珍珠:“……”
她确实渴了。
这一小木盒水不多,她怕李宿嫌弃她,就把水倒在盒盖上浅浅抿了两口。
然后把一整盒都给李宿:“殿下,您喝点水,我一会儿编了草筐再去打点水回来,这点不够用。”
李宿让她再喝两口,这才把剩下的水喝下去。
地下泉的水很干净,带着一股甘甜,比宫里景山的泉水都甜。
李宿喝了水,立即觉得浑身舒畅。
姚珍珠道:“殿下,您要是还有精神,就吃两块肉干,然后再睡吧。”
李宿点头,接过肉干沉默吃起来。
肉干是吴鱼羊赶了一晚上做的,里面水分都被煸炒出去,只剩下牛肉纯粹的香味。
里面放了五香粉,又过了两遍油,吃起来很香很有嚼劲儿。
李宿病着,最好的药膳就是小米粥,可这会儿没有,只能将就了。
姚珍珠随便吃了两块饼干,又吃了点肉干,垫补垫补也就差不多了。
她问:“殿下,我想看看您后背的伤口,得换药了。”
看伤口,就要脱衣裳。
昨日夜半三更的,李宿又伤重,两人便顾不上那么多。
这会儿青天白日的,姚珍珠说要给他换药,倒是李宿有些迟疑。
姚珍珠心里头害羞,面上却不显,只有李宿早日康复,他们两个才能离开这里。
所以,此刻她的眼眸里有的只剩坚定。
李宿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多了,也不怎么疼,换吧。”
他侧身背对着姚珍珠,默默解开腰间的腰带,右手很不方便地褪下外袍。
姚珍珠轻轻跪坐在他身边,一层一层掀开中衣和里衣。
入目是沾着血的丝绸,还有李宿宽厚肩膀上的血迹。
刚刚木盒里还剩了些残水,姚珍珠问:“殿下,给您擦擦血吧,要不然睡着也不舒服。”
李宿没说话,姚珍珠只当他答应了。
姚珍珠刚刚洗了两个帕子,这会儿沾着轻轻放到李宿的肩膀上。
李宿的肩膀微微一抽,姚珍珠的心微微一颤。
姚珍珠:“……”
李宿:“……”
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两个人的脸都红了。
————
昨日伤口处理得很仓促,此刻姚珍珠给李宿把丝绸解开,才看到李宿伤口虽再流血,却依旧有些血肉模糊。
她微微皱起眉头,不为眼前的血腥场景害怕,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疼。
李宿明明是天潢贵胄,明明是大褚未来的储君,却要面对层出不穷的危机和磨难。
姚珍珠一共就跟他出了两次宫,两次都有刺客刺杀,第一次他们平安度过,第二次便跌落山崖,流落在外。
但李宿却一声痛都没有。
他本该养尊处优,却磨难重重,未曾有一日平安顺遂。
姚珍珠心里叹了口气。
她轻轻把沾了血的丝绸放到一边,用帕子轻轻在李宿肩膀擦拭。
李宿还在病中,身上有一种异于平日的滚烫。
姚珍珠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结实的肩膀,手上一哆嗦,只觉得指尖被轻轻烫了一下。
不疼,不痒,却十指连心,直达心尖。
姚珍珠抿了抿嘴唇,小声说:“殿下,疼吗?”
李宿背对着她,姚珍珠瞧不见他表情,故而有此一问。
“不疼,”李宿淡淡道,“不妨事。”
说到这里,或许是为了让姚珍珠安心,也或许不想展露脆弱,李宿哑着嗓子说:“我只是风寒发作,待风寒好转,就没事了。”
这伤口对他来说不算大伤,所以当真不碍事,只是风寒烧得他全身酸痛,头晕脑胀,这才起不来。
姚珍珠:“周太医的药很灵,殿下多吃两次就能好了。”
李宿这回没搭腔。
姚珍珠给李宿仔仔细细擦干净肩膀上的血污,凑过去看了看他伤口。
太医院的金疮药确实名不虚传,只过了大半日,李宿肩膀上细长剑伤就已合拢,不再流血,也没有红肿发炎。
姚珍珠略微放下心来,她取来金疮药,瞧了一眼里面还有满满一盒,又开心道:“殿下,金疮药还有很多,足够用了。”
这样的小事,她都能高兴一回,李宿这次没再沉默,短暂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姚珍珠把药粉给他敷在肩膀上,用丝绸结结实实给他包扎好,这便放心。
她目光顺着肩膀往下看,发现李宿的里衣都已浸染血迹,硬挺挺僵在李宿后背,他后背也是血迹凌乱,一看就不能舒坦。
姚珍珠想了想,又小声问:“殿下,我给您把后背擦干净,然后您把里衣脱下,暂且穿着中衣,我给您把里衣洗净。”
听到她要给自己洗里衣,李宿心里倒是一点都不抗拒,只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赧。
男女授受不亲,他怎可让姚珍珠给他洗里衣?
李宿正想拒绝,就听姚珍珠继续道:“洗干净穿着就舒服啦,好不好殿下?”
李宿:“……”
李宿红着耳朵,闷声应“嗯”。
山洞里不如外面光亮,姚珍珠的心思都在李宿伤口处,未曾注意到他红彤彤的耳朵。
只有李宿自己心里清楚,他确实有些不好意思。
姚珍珠让李宿趴在大氅上,把他身上的衣服一层层揭开,最后露出他整个后背。
李宿常年习武,身体结实有力,因为身形挺拔,穿着外衣时总让人觉得很是纤细。
一旦脱下层层叠叠的衣裳,姚珍珠才彻底看清他后背漂亮的线条和肌肉。
姚珍珠不自觉吞了吞口水,眼睛一飘,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冷静珍珠,你可不能亵渎殿下。”姚珍珠在心里对自己反复叮嘱。
她换了一条帕子,轻轻擦去李宿后背的血迹,然后又用干帕子把水汽擦干。
等这些都忙完,她才小声说:“殿下,您脱下里衣吧。”
李宿沉默片刻,撑着手肘坐起身。
姚珍珠忙要上前扶他。
李宿皱眉斥道:“莫要碰我!”
姚珍珠的手僵在半空,她低下头,小小“哦”了一声,然后便从地上爬起来,小碎步退到洞口。
她背对着山洞,看着天际灿灿朝阳,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山林,心里倒是有一丝丝的委屈。
她是好意,又不是非要去碰触李宿,作甚那么凶!
姚珍珠噘嘴,背对着李宿做鬼脸,挤眉弄眼骂他“小气鬼”。
姚珍珠双手叉腰,心想:姑奶奶生气了,不伺候了!
她在这气哼哼半天,耳朵却不闲着,一直偷听里面的动静。
李宿无论做什么都很安静。
这会儿他正慢条斯理脱下外袍和中衣,然后才脱下里衣。
因受了伤,他动作比平日还慢。
一错眼的光景,他便看到姚珍珠站在洞口,双手叉腰背对着自己。
跟个细腰花瓶似的。
李宿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把里衣换下来,重新穿好中衣外袍。
“好了。”
李宿对姚珍珠说。
姚珍珠小小哼了一声,刚刚还心说不理他,这会儿一听他说好了,便又转过头来,鼓着脸过来把里衣放入包袱里。
李宿余光看到姚珍珠气鼓鼓的脸,心想:这会儿不像细腰花瓶,倒是像受了刺激的河豚。
他抿了抿嘴唇,不让自己笑出声,声音却比刚才温和:“辛苦你了。”
姚珍珠身上的气,一下子就散了出去,脸上也依稀有了笑容。
李宿:河豚这是又好了。
第57章 【二更】孤学过木匠活!……
姚珍珠从来不是小性子人, 还特别好哄,李宿简单说了句话,立即就笑了。
她收拾好东西, 把那木盒重新放入包袱里,然后便坐在李宿边上开始编芦苇。
李宿经过这么一折腾,倒是不累了, 安静看着她忙。
“这是做什么?”
姚珍珠手上麻利,动作特别娴熟, 芦苇在她手里上下翻飞,有一种独特的韵律。
无论她做什么似乎都是赏心悦目的。
主要是她总是笑意盈盈, 从不愁眉苦脸,让任何人看到心情都很好。
她道:“我做两个小碗, 再编两个背篓,好搬东西。”
李宿发现, 姚珍珠特别能知足常乐。
就是落在荒郊野外,她也努力求生, 要把自己日子过好。
她身上有一股劲儿,这种劲儿让她能好好活下来,也让她能每日都开心。
即便忙忙碌碌, 即便一刻不停,她脸上始终带着笑。
那是只有努力活着的人, 身上才有的精气神。
李宿原本想帮她忙,但认真看了一会儿,还是一点都没学会, 最后反而把自己看困了。
药效再次席卷他的神智,在这陌生的荒郊野外,在这脏兮兮乱糟糟的山洞里, 李宿再度睡了过去。
姚珍珠刚便好一个草筐,耳边就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姚珍珠撇过头一瞧,见他果然睡着了。
姚珍珠手上动作放轻,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
能吃能睡,病就好得快。
姚珍珠很快就编好两个草筐,一大一小两个,把小的用力塞入大的里面,可以形成一个结实的水壶。
这水壶底部是平的,但姚珍珠还是怕倒,她在山洞里找了几块石头,靠着墙围了个石堆,水壶一放进去,立即稳稳当当立住。
水壶并不能完全不漏水,但也比一趟趟用小木盒打水强,勉强可以用。
姚珍珠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又去编背篓。
水壶并不算大,用了一多半的芦苇,姚珍珠把剩下的芦苇用完,刚好做出一个女子后背宽窄的背篓。
因为芦苇不够了,她没办法做背带,只好背起包袱,抱着背篓和水壶,重新出了山洞。
路上有她自己踩出来的脚印,不用再去观察四周,姚珍珠步子很快,不多时就来到湖边。
她到了湖边先采芦苇,把背带编好系在背篓上,一下子就像模像样。
姚珍珠把水罐子放到一边,先去采了两大捆芦苇,然后便在湖边仔细探寻。
除了上午她寻到的菰米和穿心莲,略往北走几步,姚珍珠还发现莼菜、菖蒲和几棵垂柳。
姚珍珠砍了一些柳条,有长有短,都盘在了背篓里。
在砍柳条的时候,她在柳树边上的芦苇荡里寻到两窝野鸭蛋。
鸭蛋个头比鸡蛋要大两圈,皮是青白的,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不知道游去了哪里,这会儿湖边瞧不见踪影。
鸭蛋很能养人,李宿受了伤,吃这个最好。
姚珍珠立即眉开眼笑,她在每个窝里只选了两个白蛋,仔细放入包袱里包好。
打了水之后,姚珍珠便往回走。
她先把水和芦苇送回去,把东西都安置好,又重新回到湖边,又采了一捆芦苇,然后在林地里捡了满满一背篓木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