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娇娘/锦宫春浓——鹊上心头
鹊上心头  发于:2021年05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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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如嫣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今日带来的妆奁放在那里?”
  宫人忙去取了妆奁来,放在床边给她打开。
  李如嫣神色淡漠,看着妆奁里五颜六色的宝石,仿佛再看死物。
  她在妆奁里挑挑拣拣,突然从里面翻出一个手帕,迅速捂在了宫人脸上。
  宫人一开始还要挣扎,然而还未来得及彻底挣脱,动了两下便昏了过去。
  李如嫣看了看她,扶着她放到椅子上,然后便自顾自回了卧房。
  她从小就不是娇贵人,自己把今日这身素服穿好,然后便坐到桌前。
  山中寺庙,本也没有什么妆镜台,李如嫣把妆奁放在桌上,翻出镜子立在眼前。
  斋房中灯影灰暗,她只能在镜中看到自己影影绰绰的年轻脸庞。
  她今年虚岁十五,过了生辰实际上才刚束发。
  灯光昏暗,她眼中一片模糊,镜中的自己竟也缓缓开始扭曲。
  李如嫣用梳子梳好头,给自己盘了一个最简单的圆髻,然后取了一只以前弟弟出去玩时给她买回来的白玉簪,简单簪在头上。
  素净雅致,纤尘不染。
  如何来生,如何死去,不染半点人间尘埃。
  李如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微微一笑。
  “也没什么话想说,便这样吧。”
  她原还想写封遗书,给母亲看一看,劝劝她不要再生是非,今日想来,怕是劝也无用了。
  李如嫣轻轻叹了口气:“母亲啊,希望您能身体健康,长寿不老。”
  她说罢,从妆奁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剪子,重新躺回床榻上。
  在静谧的寺院中,她的心重新归于平静。
  没有那些是非喧嚣,没有恐惧折磨,也没有怨憎恶意。
  她仿佛还是以前的她,快乐单纯,无忧无虑。
  李如嫣睁开眼睛,看了看自己纤细的手腕,把那剪子尖对准了自己。
  她深吸口气,心跳飞快,却一点都不害怕。
  人之将死,竟勇敢如斯。
  李如嫣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但她却无暇再去多想。
  她猛地闭上眼睛,剪子锋利的尖端狠狠刺入手腕,剧烈的疼痛根本没有制止她的动作,她狠心一划,鲜血勃然而出。
  李如嫣重新躺倒在床榻上。
  她闻着鼻尖的血味,神情越发平静。
  手上很疼,但她的心是安定的。
  李如嫣缓缓闭上双眼。
  尘归尘,土归土,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
 
 
第107章 这才是李家的公主。……
  庄嬷嬷晚上起夜, 放心不下公主,便来厢房瞧了一眼。
  她站在门外,听着里面安静无声, 倒是略微放心。
  这些时日以来,公主的精神越发倦怠,总是坐在那没完没了的发呆, 便是连书都不看了。
  如此一想,庄嬷嬷又悬了心。
  她轻轻推开门, 借着昏暗的烛光进了厢房。
  刚一进来,她就在檀香中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庄嬷嬷心上一提, 快走两步,绕过屏风便看到满床的鲜血。
  她无法克制自己心中的焦急, 直接大喊出声:“快来人!”
  ————
  李如嫣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她还是懵懂孩童,承欢父母膝下, 每日都很快乐。
  那时候的天是蓝的,花是香的, 云是白的。
  她犹记得十岁那年的清明谷雨,一家人去郊外踏青,母亲牵着她的手, 一路走过青葱田野。
  那一日的欢声笑语,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可她走着走着, 天突然就暗了。
  不知何时开始,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她还未回过神来,父亲便不见了。
  李如嫣一下子便慌了神。
  她慌慌张张,想哭哭不出来, 想要去追寻母亲的脚步,却发现她毫不留情地慢慢走远。
  倾盆大雨落下,李如嫣浑身冰冷站在那,呆呆看着漆黑的天。
  天地之中,只剩下她自己一人了。
  “呜呜呜呜。”
  “父亲,母亲,你们不要我了吗?”
  李如嫣忍了多时的眼泪,终于宣泄而出,合着冰冷的雨水一起滑落。
  就在这时,一道轻柔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嫣儿,嫣儿快醒醒。”
  这声音好轻,似如四月的春风,又似花朵绽放,雨打粉瓣。
  李如嫣沉积在黑夜中的心,不知为何就跟着着声音一直往上飘。
  飞啊,飞啊。
  云层疏散,光阴乍现,一瞬重回人间。
  李如嫣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苏碧鸾略显严肃的脸。
  “贵……”李如嫣刚一张口,就发现喉咙干涩,手腕上剧烈的疼痛也在灼烧着她。
  苏碧鸾微微皱起眉头,看着面色苍白的小姑娘,第一次没有对她和颜悦色。
  “醒了?”她冷着脸问。
  看到她如此严肃,李如嫣终于从繁复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即便身上疼痛不堪,一点力气也无,她还是软着语气说:“贵祖母,我醒了。”
  醒了这两个字说出口,眼泪便如开闸的洪水,顷刻宣泄而出。
  “呜呜呜呜。”她难以自抑地哭出了声。
  这段时间以来的委屈、纠结、害怕,纠缠在内心无法纾解的愤懑、难过和痛苦,都在这一声声的呜咽里被宣泄出来。
  李如嫣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她无法给自己擦眼泪,任由泪水流淌在脸上,哭得像个孩子。
  苏碧鸾脸上的严肃渐渐消散,她轻轻松开眉头,接过宫人递来的帕子,轻轻给她擦脸。
  “大人的事,同你有什么关系?”苏碧鸾柔声问。
  李如嫣却没有回答。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要把这么多天的痛苦全部哭出来。
  苏碧鸾便也就不再多言。
  她坐在床边,看着嚎啕大哭的小姑娘,眉目一点点柔和下来。
  她突然想起许多从前的事,想起那些阴郁黑暗的过往,想起那个独自在长信宫挣扎长大的少年。
  他面对的一切,比李如嫣恶意过百倍,却依旧咬牙坚持下来,活成今天这般模样。
  也正如此,当年洪恩帝要把他立为太孙时,才那么坚决。
  他天生便是王者,即便短暂屈居人下,却也不气馁放弃,只会挣扎拼搏,努力活出自己一片天。
  苏碧鸾想起李宿,又看了看大声哭的小姑娘,不由轻声笑了。
  只要人还活着,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待到李如嫣哭够了,也哭累了,才不好意思地让庄嬷嬷给她擦干净脸上的泪水,红着小兔子一样的眼眸看向苏碧鸾。
  “贵祖母,”李如嫣声音嘶哑,“孙女让您担心了,孙女不孝。”
  苏碧鸾握住她的手,用那双永远慈和的眼睛看向李如嫣。
  李如嫣实际年岁还不及束发,确确实实还是个小姑娘,她原本是金枝玉叶,天之娇女,如今却要面对这些是是非非。
  实在是难为她了。
  苏碧鸾能理解她为何会想不开,一意孤行寻了死路,但她却不认为李如嫣做的是对的。
  “傻丫头,”苏碧鸾轻轻捏着她的手,声音越发温和,“你以为,你今日死了,他们就能愧疚,就能收手?”
  李如嫣听到她如此温存,眼眸再度泛起泪光。
  “不,不是的。”
  李如嫣哑着嗓子道:“贵祖母,我不是为了让他们愧疚,我是……”
  “我是觉得自己很脏,我身上的血不干净,我没脸活在这世上。”
  李如嫣几乎都要语无伦次:“我怎么,我怎么能活着,我太脏了,贵祖母,我每天都睡不着觉。”
  只要一闭上眼睛,她就能想起那一日太子殿下和母亲的对话,就能想到母亲疯癫的言语。
  她的世界在一夕之间尽数崩塌。
  她没了安身立命的根基,无颜以□□之子的身份苟活于世,对自己完全不能接受。
  日日夜夜的煎熬折磨着她的心,让她渐渐失去了冷静和判断。
  她回想起落入池中那一日,四周只有冰冷的池水,无人知道真相,无人会用探究的目光看她。
  池水虽冷,可她心静。
  她熬过无数个不眠之夜,最终坚持不下去,她无法安安静静活着,便只能安安静静死去。
  李如嫣被苏碧鸾握着手,结结巴巴把话都说出口。
  她问苏碧鸾:“贵祖母,他们为何要那样?他们但凡有一丝良知,就不能做出如此……之事。”
  儿不言父母是非,但李如嫣却实在不能接受这一切。
  她道:“他们有没有为祖父想过?有没有为我想过?若是此事被人知晓,我以后还要如何活着?”
  “我怎么面对天下众生,怎么面对世间万物,又怎么面对自己?”
  面对自己是□□之子的事实?
  她没脸活着,也不能活着,即便为了李氏列祖列宗,为了大褚百姓,她都不能苟活于世。
  李如嫣如此说着,泪水便又从眼尾滴落。
  她年纪轻轻就遇到这样的大变故,无人可以倾诉,无人可以依靠,只能自己一个人煎熬着,最终把自己逼上绝路。
  何其艰难,又何其勇敢。
  苏碧鸾捏了捏她的手,用左手再度给她擦干脸上的泪珠。
  “嫣儿,你连死都不怕,还要怕那些是非吗?”
  李如嫣心神一震。
  她那双通红的眼睛终于有了些许神采,点点星光涌上眼眸,一瞬不瞬看向苏碧鸾。
  “嫣儿啊,人这一辈子,虽是父母生,天地恩,可归根结底,是你自己度过这一生。”

  “如果你时时刻刻背负着旁人的罪孽活着,那就不是你的人生了。”
  李如嫣使劲眨眨眼睛,不让自己再度流泪。
  苏碧鸾的声音很轻,很淡,又有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可她声音里却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那种坚强和笃定,直达听者内心深处,经久不忘。
  李如嫣认真听着苏碧鸾的话,内心里的翻涌和痛苦渐渐平息。
  “嫣儿,我知道你不是为别人赎罪,你只是无法让自己良心安宁。”
  “但说一千道一万,父母之罪便就是父母之罪,没有说一定要儿女去替父母赎罪,也更不能让父母之过,儿女以性命去洗清。”
  “之前我也问过宿儿,是怎么在长信宫里坚持下来的,你猜他跟我说什么?”
  李如嫣努力睁大眼睛,定定看向苏碧鸾。
  只看苏碧鸾唇角微扬,露出一个赞赏的笑。
  她是发自内心喜爱李宿。
  “他说,他身上的血或许是脏的,但他心不脏,只要心纯,行端,德正,便能顶天立地,无愧天地。”
  李如嫣一瞬有些失神。
  她跟着说:“身上血是脏的,但心不脏?”
  苏碧鸾拍了拍她的手,语气越发坚定:“是啊,嫣儿,你们的心是天底下最干净的。”
  李如嫣听着听着,忍不住又哭了。
  “可我以后能去哪里?”李如嫣哀声问,“贵祖母,我是一刻都不想在宫中待了,我住在景阳宫里,几乎要窒息。”
  苏碧鸾倒是毫不犹豫:“你想去哪里?无论怎么说,你都是公主,普天之下,难道还没有你立足之地?”
  李如嫣愣住了。
  她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可以肆意妄为,可以挣脱出那一道道牢笼和枷锁,离开那个让人窒息的长信宫。
  景阳宫大而奢华,草木珍贵,却无一是她喜爱。
  那里不是她的家,更不是她以后的归途。
  李如嫣突然开口:“只要不在盛京,去哪里都可。”
  她缓了缓神,道:“贵祖母,我可以搬来皇觉寺配您吗?”
  苏碧鸾低头看向她,见她满眼都是恳求,心就软了。
  “可我也只是暂时留在皇觉寺,或许用不了多久,我就要去云霞七州了。”
  李如嫣是什么样的心性,苏碧鸾最是知道,所以有些事,她倒是不必同她隐瞒。
  “云霞七州?”李如嫣低声说着,眼眸中重新有了光亮,“贵祖母,您是要去打仗吗?”
  苏碧鸾顺了顺她乌黑的长发,给了她肯定的答案:“是。”
  “云霞七州是我大褚故土,必要收回一统,不叫百姓流离失所,艰苦度日。”
  李如嫣被苏碧鸾坚定的眼神感人,从心底深处重新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意。
  “既然如此,那嫣儿就陪着贵祖母一起去,”李如嫣坚定道,“作为公主,当得为家国尽忠,不堕贵祖母教诲,即便是死了,也是死得其所。”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若真能为大褚拼尽全力,为百姓谋福祉,那父母加之于她身上的罪孽是否都可以一点点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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