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珍珠便踩着软底绣鞋,翩翩至他身边。
待在罗汉床坐下,李宿才把茶推了过来:“今岁新供的龙井,加了些茉莉熏制,尝尝?”
姚珍珠捧起茶,放在鼻尖轻嗅。
茶香氤氲,花香缭绕,沁人心脾。
她轻轻抿了一口,茶汤清香,氤氲深厚,思之不苦回甘。
“好茶。”她道。
说着说着,两人四目相对,皆是一脸笑意。
李宿神情放松,就跟她坐在一起,安安静静喝了一杯茶。
待到新茶品完,李宿偏过头来,定定看向姚珍珠:“天色已晚,可要安置?”
姚珍珠刚刚还觉得自己已经放松下来,这话一听,立即便满面绯红。
她轻轻低下头,目光只落在膝上的海棠花上,看都不敢看李宿。
片刻之后,她还是坚定地“嗯”了一声。
李宿偏过头,目光落在她绯红的脸蛋上,从鼻腔里轻笑一声。
他站起身,两步来到姚珍珠面前,轻轻抬起她的脸蛋,让她看向自己。
“珍珠,我从来都不是个心急的人,但面对你,又发现自己是个急性子。”
姚珍珠的脸更红了。
李宿弯下腰,在她花瓣一样的唇上缱绻地落下一个吻。
“大业未成,大婚未有,”李宿一边肆意沾染她唇齿间的茉莉清香,一边却又在温柔安抚,“我不会很过分的。”
他如此说着,往后退了半步,弯腰一把抱起姚珍珠。
姚珍珠未想到他突然动作,一时有些慌张,下意识便搂住了他的脖颈。
李宿从未心情这般好过。
离开了长信宫,脱离了头顶的压迫,又大业将成,无论哪一项对于他来说,都是好事。
最重要的是,他最在乎最喜欢的小姑娘,这会儿就软软窝在他怀中,任由他亲吻。
这一刻,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终于明白,幸福两个字的具体含义。
李宿抱着姚珍珠,一步步来到床榻边,把她轻轻放在床上。
他的手搂在姚珍珠背后,轻轻顺着她乌黑柔顺的长发,声音里有着清晰的满足。
“珍珠,我们慢慢来吧,”李宿道,“我们时间长的很,我会让你慢慢适应两个人在一起的生活,你不要怕,好不好?”
姚珍珠整个人都被她抱在怀中,脸蛋依旧绯红,却多了几分坚定和笑意。
她明白了李宿的意思,明白他对自己的珍惜和尊重,也明白了那颗无人能及的心。
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姚珍珠握住李宿的手,又答:“好。”
灯花摇曳,帐幔连连,一夜春深绮丽,沉水香意缱绻。
心也迟迟,意也迟迟。
待到天光熹微,姚珍珠从美丽的甜梦里苏醒,还有些羞赧与疲倦。
但她心底里的甜蜜却只多不少,心底深处的满足和踏实是前所未有的。
李宿今日起得早,自也没有打扰姚珍珠,早早便去院中晨练。
姚珍珠洗漱更衣,便趴在窗边看他练剑。
她一探头,李宿便猛地抬起头,目光炯炯看向她。
姚珍珠还是忍不住要脸红,但唇角却绽放出难以自持的笑,看着他傻乐。
李宿眉目一松,也跟着她笑起来。
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高兴,看到对方,欢喜便要从心里挣脱,在脸上蔓延。
李宿朗声问:“醒了?”
姚珍珠点头:“殿下可早。”
李宿道:“好些时候没有锻炼,身体困乏,搬出来更方便一些。”
两个人闲话几句家常,姚珍珠便问:“殿下早上想用什么?”
李宿想了想,难得点了个菜:“有点想吃绉纱馄饨。”
姚珍珠便笑了:“好。”
反正是在自己宫中,不用如何打扮,姚珍珠只穿一身窄袖蝴蝶衫裙,绕过几重门扉,这才来到后面的小厨房。
吴鱼羊正领着宫人忙早膳。
见她来了,立即过来行礼:“娘娘,这边特地给您专门留了一间厨房,您瞧瞧可还满意?”
姚珍珠被他领着去了小厨房侧边的一处独院,推门而入,是整齐的灶台和两口灶。
除此之外还有烤炉和茶炉,以及各式各样的锅碗瓢盆,瞧着比宫里的还好。
姚珍珠一看便喜欢上了。
“吴大厨辛苦。”
吴鱼羊连忙打千:“娘娘谬赞,这都是臣应当做的。”
“今日早膳已经准备妥当,娘娘看还要备些什么,臣这就让人准备。”
姚珍珠让他取了肉馅和配料,又把早就做好的馄饨皮拿来,便直接开始和馅。
王婉清的面点手艺很好,在她和馅的时候已经把馄饨皮重新擀了一遍,待到香喷喷的鲜肉馅和好,两个人便跟汤圆一起包起来。
此时两只喜鹊从窗外飞过,唱了一声欢曲。
姚珍珠回眸望去,窗外便是杨柳依依,乾坤朗朗。
她坐在干净的小厨房,为一家人做早膳,心中是一片静谧。
此时此刻,当得岁月安好。
姚珍珠看着包好的馄饨,整整齐齐地摆在盖帘上,脸上的笑就没落过。
“春天到了呀。”
第106章 是,我就是疯子。
南寂园就如同世外桃源, 姚珍珠安住其间,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虽然外面世事纷乱,朝堂争斗永无停息, 但姚珍珠却能发现,李宿的心情一直是很好的。
他同她一样平静。
如此过了几日,姚珍珠渐渐适应了耳鬓厮磨的生活, 而李宿也逐渐放松下来,似乎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一转眼, 就到了四月。
四月正是人间最好的时节。
正所谓四月清和雨乍晴,南山当户转分明。①
两个人不忙时, 偶尔还会去未彻底修缮的景泰山踏青散步,领略一番春日好风景。
悠闲下来, 才能发现世间美好。
这一日,李宿正在同苏家军参将冯章及尉迟闻一起商议正事, 刚说了几句,贝有福就在门外给贺天来使眼色。
贺天来匆匆退了下去, 片刻之后便回到书房内,低声在李宿耳边说了几句。
李宿听完倒是神色如常,抬头道:“两位大人且亭中略等片刻。”
冯章和尉迟闻便迅速退了下去, 贝有福跟着上前伺候。
书房内,贺天来把一个巴掌大的信桶从袖中取出, 恭敬呈给李宿。
“殿下,请看。”
李宿打开信桶,把里面那张纸笺取出, 放在眼前慢慢品读。
纸笺上不过三五行字,李宿却来来回回看了数遍,最终眼眸落在左下角的印记上。
那是一枚很不起眼的私印, 样式古朴,颇有些意趣,印上也只两个字——蔚云。
李宿仔细订看,最终确认这两个字就是蔚云。
他把纸笺小心翼翼放到匣子里,后仰靠在椅背上,缓缓长舒口气。
贺天来根本不敢看纸笺内容,却也能感受到他在这一瞬间的放松与释怀。
李宿闭上眼睛,阳光照在脸上,仿佛沉睡一般。
书房里安静极了,只有窗外的春风吹拂新抽的嫩芽,簌簌作响。
贺天来等了好久,等到他自己都有些困顿了,才听到李宿说:“研墨。”
贺天来一个激灵,立即睁眼过来研墨。
李宿从桌上取了一封折子,捏起狼毫笔,上来便写邓愈两字。
贺天来瞥了一眼,心中一颤,随即便低下头,不敢再窥探上意。
待到李宿写完,才道:“让尉迟闻立即派人送给邓愈,不要让人知晓。”
“是。”贺天来躬身退了下去。
待他走了,李宿才起身,踱着步子来到窗边。
他看着外面满庭的春意盎然,眉宇之间郁气尽散。
“春天到了啊。”
————
长信宫,北五所风烟斋,刚开了一道门。
寿宁公主被康嬷嬷扶着缓缓而入,瞬间便被里面的灰尘呛到,不由皱了眉头。
“怎么这么脏。”寿宁公主抱怨一句。
康嬷嬷取了一条新帕子,递给她:“公主,今日仓促,不便打扫,且将就将就。”
寿宁公主不耐烦地嗯了一声,问:“她还没来?架子还挺大,竟敢让本宫等她?她算什么东西。”
康嬷嬷动了动耳朵,没听到什么声音,便又安抚:“快了快了,宫里人出行毕竟不方便,且要缓一缓的。”
寿宁公主冷笑一声:“她惯是尊贵,在宫里这么多年都无人能及,出个宫哪里有人管。”
“就那陈枣娘,也不敢管她这个母妃不是。”
理是这个理,话却不能如此说。
康嬷嬷赶紧擦了擦椅子,让她好生坐下:“此处毕竟偏僻,公主且忍忍。”
李长生百无聊赖叹了口气,道:“都怪李锦昶,要不是他背信弃义,我也不用……”
进来李长生的心绪不稳,说话总是没个把门,让康嬷嬷很是担心,不由又哄:“公主公主,这些事咱们回去再议,可好?”
李长生旁人的话不听,康嬷嬷的还是要听两句。
被她这么一哄,便闭上嘴,难得安静下来。
但寿宁公主毕竟是寿宁公主,她只略停了片刻,便道:“你说嫣儿这孩子,也忒是不懂事,我是她母亲,我还能害了她不成?”
今日寿宁公主进宫,先去景阳宫看李如嫣,但李如嫣却闭门不见,没有给“养母”面子。
李长生一辈子要强,自不可能同女儿低头,她不见,她也不求。
康嬷嬷可是知道这对母女,别看李如嫣瞧着乖巧懂事,实际上也是有些倔强的。
同李长生没什么不同。
康嬷嬷又哄道:“公主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待她缓过神来,自然知道谁才是亲人。”
李如嫣叹了口气:“但愿吧。”
主仆两人说着话,外面便传来脚步声。
转眼间,一个窈窕身影从正门而入,抬头就往李长生面上瞧过来。
李长生坐着不动,神情却有些自得:“呦,您可来了。”
来者面容平和,声音平淡,她道:“公主请本宫来,可是有事?”
李长生丢下手帕,也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来到她面前。
她目光里有着血丝,也有着让人胆寒的癫狂。
“我有个关于李锦昶的秘密,你要不要听?”
来者依旧面色如常,只问:“公主要什么?”
李长生眉眼一弯,轻轻浅浅给了她一个笑容。
“我要李锦昶不得好死。”
她这话一出口,来者都有些吃惊,上下打量她几眼,忍不住道:“疯子。”
李长生笑得几乎要往后倒去:“是,我就是疯子。”
她的笑声在风烟斋里回荡,低低哑哑,诡异而慎人。
两重朱墙,一个瘦小的灰扑扑的身影跪坐在地上,死死捂住嘴,不敢叫自己哭出声。
待到这一刻,她终于绝望了。
————
四月中旬,朝堂上终于又有了提前登基的声音。
这声音一开始很轻,并不那么有力,但集腋成裘,聚沙成塔,请封的声音多了,朝堂便开始动荡。
加之李宿冠礼那一次的三请三辞,仿佛李锦昶提前登基已经成了万民所向,他不登记,反而是愧对百姓朝臣的期待。
在这一片意气风发时,朝阳公主请旨出宫礼佛,便显得没那么重要。
李如嫣一大早就从长信宫出发,坐马车一路来到金顶山,直上皇觉寺。
她特地选今日出宫,一是因宫中如今正是烈火亨油,热闹非凡,无人会在意她的来去,二则是因再过三日便是她的生辰,她不想在宫里庆生,便请旨出宫。
她如今虽已被封为朝阳公主,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太子妃不好如何管教她,太子又没空闲照顾这个女儿,倒也无人会去惦念她的生辰。
李如嫣一身素服,从马车下来之后,便一步步往皇觉寺走。
山林中鸟语花香,春意盈盈,山上佛音缭绕,空灵回响。
李如嫣仰头看去,能看到皇觉寺素白院墙和大殿屋脊上的风铎。
一阵风轻轻抚来,风铎摇曳,咚咚作响。
李如嫣紧皱的眉头缓缓松懈下来。
在这里,她终于寻求到了片刻心灵的慰藉。
她步行上山,一路进入寺庙,直接在大殿上跪下,恭恭敬敬给佛祖磕了三个头。
一辞父母养育之恩,二辞天地春暖花开,三望来生平凡简单。
如此磕了三个头,李如嫣便随着僧人来到后院斋房,安静歇下。
一日无话,待到夜半时分,李如嫣突然醒来,缓缓坐起身看了一眼身边睡着的宫人。
李如嫣一动,宫人便醒来,轻声问:“公主可要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