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濯笑道:“多谢娘娘美意。”
樱姑也是第一次看到陆濯这样的人物,越看越觉得姑娘嫁的好,叫来一个小公公,对陆濯道:“世子可以先在外苑逛逛,慢慢地往沧浪亭去吧,娘娘她们应该也会慢慢地逛过来了。”
陆濯再次道谢。
樱姑完成差事,回去复命了。
陆濯请小公公替他引路。
行宫之大,陆濯闲庭散步般走了两三刻钟,这才到了临湖而建的沧浪亭。黄昏时分,红日收敛了白日的耀眼光芒,像一盏红通通的灯笼挂在天边,柔和的夕阳铺散在湖面,波光粼粼,远山近水,令人心境开阔。
皇上不在,这座行宫似乎成了丽贵人的所有之物,她可以随意安排行宫里的一切。
如此权力,恐怕宫里的皇后娘娘都比不上。
远处传来马蹄声,陆濯站在沧浪亭外的湖畔,看到一辆马车从内苑的方向优哉游哉朝这边驶来,马车四面都垂着彩色的薄纱,纱帘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偶尔露出里面的绰约的人影,距离太远,陆濯看不清车里的人,只确定四皇子坐在里面。
陆濯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准备迎接丽贵人。
距离够近,马车上的小周氏也发现了陆濯的身影,说起来,今日忙着与女儿叙旧,她还没有见过陆濯,唯一一面,还是元宵节藏在船上见的。本来她想露面,可元嘉帝好面子,不想让陆濯这个臣子知道他的荒唐行径,只许她偷偷看。
“让世子空等了半日,是娘失礼了。”小周氏偏头对女儿道。
魏娆哼道:“一个女婿半个儿,别说半日,娘就是不见他,他也不能挑您的错。”
小周氏点点女儿的鼻子:“你这骄纵脾气!”
“娘,姐姐嫁给姐夫,是不是要生小孩儿了?”坐在中间的四皇子突然道。
魏娆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这个弟弟,乱说什么?
小周氏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瓜,笑着朝魏娆道:“不许胡说。”
马车在岸边停了下来。
魏娆先跳下车。
湖风轻拂,她长裙摇曳,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时白里透红的好气色,金色的夕阳将她笼罩其中,美得就像突然下凡的仙子。
陆濯来到她身边,低声关心道:“夫人身体可好些了?”
魏娆看着探出头的弟弟,扯出一个笑:“已经没事了。”
陆濯颔首,与她并肩而立,朝看过来的四皇子笑了笑。
凡是从行宫外面来的人,四皇子都高兴见,更何况还是如此俊美的姐夫,一看姐夫朝他笑了,四皇子立即跑过来,清脆无比地喊了声姐夫。
陆濯笑得更加温柔,只是没有时间说什么,注意到一双绣鞋踩到了车辕上,陆濯立即双膝跪下去,恭敬地道:“罪婿拜见娘娘。”
魏娆一怔,刚要奇怪陆濯为何突然朝母亲行如此大礼,听陆濯自称罪婿,就明白了。
小周氏也没想到女婿会这样,下车站稳后忙虚扶道:“世子快起来,娆娆都跟我说过了,芝麻大点的小事,要怪就怪娆娆脾气大,世子何罪之有呢。”说完,小周氏朝女儿使眼色,示意魏娆快点扶陆濯起来。
魏娆在心里冷笑,陆濯辱了父亲也辱了母亲,本来就欠母亲一跪。
母亲这是不知真相,知道了,恐怕见都不会见陆濯。
不过魏娆还是走过去,扯了扯陆濯的袖子,假意埋怨道:“世子快起来吧,你再跪下去,母亲该责怪我不懂事了。”
陆濯轻轻拨开她的手,垂首对丽贵人道:“娆娆对罪婿有救命之恩,罪婿却屡屡冒犯她惹她生气,罪婿已经知错,恳请娘娘责罚。”
小周氏笑道:“既然你诚心认罪,那我就罚你今后对娆娆更好一些,不许再气她了。”
陆濯汗颜道:“罪婿娶了娆娆,本就该对她好,娘娘还是换个惩罚吧。”
小周氏想了想,道:“好,换个重的,听闻世子文武双全,我就罚你赋诗一首,盛赞娆娆的美貌,如何?”
陆濯斜眸,目光落在了魏娆粉色缎面的绣鞋上。
“作诗就算重罚了?娘就是偏心他。”魏娆赌气似的跑进了沧浪亭。
小周氏笑着对陆濯道:“诗做好了,你直接念给娆娆听就是,无需再向我交差。”
陆濯只好道:“罪婿领命。”
“嗯,快起来吧。”小周氏再次虚扶。
陆濯站了起来,垂着眼帘,并没有去看近在眼前的贵人娘娘。
小周氏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往沧浪亭去了。
陆濯默默跟上。
第77章
进了沧浪亭,陆濯终于看清了丽贵人的真容。
是一个三旬出头却貌似二旬新妇的美人,如果她与寿安君、魏娆坐在一起,旁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家祖孙三代,仿佛一株芍药上的三朵花,有的即将开败,有的开得正艳,有的只绽放了一两片花瓣,含羞待开。
寿安君已经老了,魏娆尚显稚嫩,便是被人比作狐狸精其实道行还差得远,丽贵人的美才是真的能蛊惑众生,倾国倾城。
陆濯只看了一眼便垂下了视线。
好像能明白元嘉帝为何盛宠小周氏了,内心深处却仍然不愿相信一个明君只是被美色所惑。他尚且没有因为魏娆貌美便对她一见倾心任其为所欲为,又何况一个已经到了不惑之年有儿有孙的帝王?
沧浪亭内摆了两方席案,小周氏带着四皇子坐东,魏娆、陆濯夫妻俩坐在对面。
“早闻世子英名,今日一见才发现世子竟然如此儒雅,风度翩翩,难怪娆娆说你待她十分温柔。”小周氏笑着打量对面的女婿,越看越喜欢,她印象中的一些武将,全都是虎背熊腰的,纵然威武,却容易有些令女子不喜的小毛病,她的女儿是朵娇花,当嫁一个怜花惜玉之人才对。
陆濯闻言,看向身旁的魏娆,谦逊道:“娘娘谬赞了,我待娆娆尚有不足。”
魏娆嘴角挂着一抹羞涩的笑,手里把玩一盏花茶,看里面的花瓣起起浮浮。
陆濯看着她伪装的笑脸,想到的却是今日她靠在他怀里抽泣不止的情形。
当时的她,就是一个被母亲抛弃多年不见终于又可以见到母亲的小姑娘。
这个姑娘,在他面前不讲规矩任意妄为负气离家,那么骄纵,可当她见到寿安君见到贵人母亲可以将他的冒犯一股脑倾诉出来央求长辈替她做主的时候,她一件都没有做,寿安君年迈,她不忍外祖母担心,丽贵人在行宫明明过得这么好,她为何依然选择隐瞒?
报喜不报忧,怕她走了,丽贵人为女儿牵肠挂肚?
说她懂事,很多地方她我行我素。
说她骄纵,她又宁可咽下委屈也不想长辈担心。
丽贵人那么满意他,一定是因为魏娆夸了他很多,可面对最思念的母亲,魏娆撒那些谎的时候,又是什么心情?
陆濯并没有对她温柔,丽贵人的赞许令他惭愧。
只是这场戏,还是要演下去。
宫人端了酒菜上来,陆濯不时替魏娆布菜,因为身高的差别,陆濯难以避免地注意到了魏娆被衣襟托衬的丰盈,还有她领口处露出来的雪白肌肤,夕阳从后面洒过来,金红色晕染了她的一侧脖颈与耳垂,艳丽清媚。
在丽贵人身边她只是一只小狐狸,但她单独出现在男人们面前,同样也可以为祸一方。
陆濯刻意不去看她的脸。
小周氏觉得女儿女婿有点拘束,可能是因为在她面前,年轻人放不开吧。
宴席结束,起身时,陆濯轻轻扶了魏娆一把,还特意看了眼她的裙摆,以防被什么压住。
小周氏本想这三晚都让女儿与她睡的,此时见夫妻俩如此恩爱,小周氏又不忍心让女婿来行宫的第一晚便孤枕难眠了,遂对魏娆道:“你们奔波一日,早点回去歇息吧,明早娘再带你们游行宫。”
还有两晚,剩下两晚,她定要日夜都守着女儿。
母亲要她陪陆濯,魏娆只好与陆濯站在一起,看着母亲、弟弟上了马车。
“姐姐,明天我一早就来找你!”四皇子小身子探出车窗,依依不舍地望着魏娆。
魏娆朝弟弟笑了笑:“知道啦,快点坐好。”
一双玉手将四皇子拉了回去。
魏娆便觉得怅然若失。
被派来伺候夫妻俩的小公公弯着腰走过来,询问道:“世子,少夫人,沧浪亭距离别院也有些距离,要备车吗?”
陆濯看向魏娆。
魏娆摇摇头:“行宫处处美景,你们先回别院,我与世子一边赏景一边走过去就好。”
母亲是贵人,可以坐车,她与陆濯却不能失了规矩。
那小公公便将手里的灯笼递给陆濯,行礼告退。
魏娆看向湖面,等小公公走远了,她才沿着小公公离开的青石路往前走。
夜幕初降,山风清爽怡人,此地确实适合避暑,可自从丽贵人被送到行宫,宫里的贵人们已经三年没来这边避暑了,贵人们不来,偌大的行宫便格外寂静,只有晚风送来水波拍岸声。
魏娆走得快,陆濯提着灯笼,始终跟随在她左侧。
“慢点吧,可能要走三刻钟。”看眼她冷漠的脸,陆濯低声提醒道。
魏娆不想走出一身汗,闻言将速度慢了下来。
陆濯环顾四周,宫人们早都不见了,想了想,陆濯主动开口道:“看娘娘在行宫的做派,皇上对娘娘的宠爱并未衰减,他日只要娘娘回宫,定会恢复盛宠,姑娘因为我受了颇多委屈,为何不求娘娘替你做主?”
魏娆沉默。
当初皇上答应陆濯的请求给了他一道圣旨,魏娆还以为皇上看得是英国公府的面子,今日见到母亲,魏娆才发现,其实皇上是想成全她与母亲的思念之情。
所以陆濯说得没错,等母亲回宫,大概还会是昔日宠冠后宫的丽贵人。
可是那又如何,难道要她对母亲哭诉陆濯待她如何不好,母亲再去找元嘉帝哭诉吗?
陆濯是什么人,元嘉帝再宠爱母亲,还能为了母亲惩罚神武军副将?
再说了,陆濯只是不喜欢她,除去这一点,他是个乐善好施的世子,是个保家卫国的好将军,她与母亲又不是真的狐狸精,为了一点私事上的不快就去挑拨君臣关系。
“母亲怎么替我做主?去皇上面前告你的状?因为女儿受了委屈便要皇上惩罚一个忠臣?在世子眼里,我们母女便是这种小人吗?”魏娆歪着头,看都不想多看陆濯一眼。
陆濯听她说自己是忠臣,心中不知为何起了一丝波澜,所在,他在她眼里,并非一无是处?
他及时解释道:“姑娘误会我了,我明白姑娘是不想娘娘为你担心,我的意思是,姑娘孝顺娘娘,那也该为京城的老太太、寿安君考虑,若你我回京便和离,娘娘离得远得不到消息,老太太、寿安君该当如何?寿安君胸怀洒脱,老太太却一直盼着姑娘婚事美满,万一老太太因为你我此时和离伤了元气,我将愧疚终生,撮合这门婚事的祖父祖母也会愧对老太太。”
陆濯并不想与她和离。
来锦城之前他已经做好与魏娆做真夫妻的打算了,四月初因为她经商的事两人起了冲突,魏娆提出回京后马上和离,陆濯当时就不愿意,只是她句句讽刺,陆濯被她所激,冲动之下才说出如她所愿。
可婚事岂能那么儿戏?不提他与魏娆,两边长辈们会怎么想?京城百姓会如何议论?魏娆又用什么借口和离?往她往他身上泼脏水都不好,唯一合适的理由便是两人性情不合,可这样的理由,百姓们会接受吗?他们不会怀疑他这个英国公世子有什么不好,只会变本加厉地诋毁魏娆。
陆濯不想事情发展成那样,从魏娆被祖父祖母半逼着答应冲喜之时,陆濯就欠她的了,起初他以为魏娆不想嫁他,只想利用婚事自保,那他提供了保护,给她五年体面便足以补偿魏娆,可祖母告诉他,魏娆想过要与他做真夫妻,只是被他一次次所伤……
这样算起来,陆濯欠魏娆的便不再只是一星半点。
以前他不了解魏娆,以为她只是一个被寿安君宠坏了的骄纵姑娘,如今陆濯知道了,她从小到大根本没有真正地被长辈们骄纵过,父亲早亡母亲弃她不顾被太后迫害被刺客暗杀被流言蜚语中伤,还要被冲喜的丈夫轻视冒犯,何其无辜?
“四姑娘,以前是我被流言蜚语蒙蔽了心窍,如今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我不想与你和离,不想再履行五年契书,我想与你做真夫妻。”陆濯拦到魏娆面前,看着她的眼睛道,“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不会再伤你。”
夜空繁星点点,晚风送来花香,轻轻摇晃的灯笼将柔和的灯光投注到陆濯俊美的脸上。
他的声音温和,他的目光诚挚,魏娆差点就要信了。
然而他才训斥过她与商人进出酒楼,险些害他被人嘲笑绿王八,他才责怪她在山林中更衣不够自重,怎么这会儿就觉得她是好姑娘了,非但不愿意和离,还想与她做真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