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氏泪眼模糊地抬起头,她哭得伤心,没听清婆母说的是谁。
英国公平时不是在外带兵就是在军营练军,官夫人们耳熟能详的小闺秀们,英国公很少听闻,就连长孙的前未婚妻谢画楼,也是老妻怎么夸他就怎么听。
但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都听说过关于魏娆的传言,此时个个面露不忍,侄子是病了,是没有几个闺秀真心愿嫁,但也不至于娶那声名狼藉的魏四姑娘吧?
英国公夫人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冷笑着问道:“都说四姑娘轻浮不端,你们可亲眼见过?”
二夫人:“听说她往绢花上抹了……”
英国公夫人:“谣传,那花我闻过,什么香也没有。”
三夫人:“她讨好平西侯夫人……”
英国公夫人:“人家好心救人,平西侯夫人那般羞辱她,她可有在乎?”
四夫人:“她心仪戚仲恺……”
英国公夫人:“心仪个屁,那是守城、韩辽都不能选。”
不耐烦解释,英国公夫人竟然连粗话都说出来了。
英国公难以置信地看着老妻,“屁”是他的口头禅,老妻总是为此责备他粗俗,没想到今日老妻竟然也用了。
听了这么久的贺氏终于反应过来了,第一次开口道:“母亲,您说的可是寿安君的外孙女、丽贵人与前夫所生的女儿?”
英国公夫人盯着她道:“是又如何?你是觉得周家女改嫁之风不妥吗?笑话,哪朝哪代禁止寡妇改嫁了?只有那名门世家在乎脸面,宁可女儿在夫家赚贞洁牌坊给娘家脸上贴金,也不想女儿改嫁再获新春。”
说完,英国公夫人的目光逐次扫过贺氏、二夫人、三夫人:“老大老二老三为国捐躯后,你们为了娘家着想也好,为了孩子着想也好,或者只是忘不了他们仨不愿意改嫁,甭管为什么,你们不提,我当婆母的都不好劝你们改嫁,但只要你们有那个心,我绝不会阻拦。我就是这种人,所以我从没觉得寿安君一家哪里做的不对,更不会因此不喜四姑娘。”
这下子,厅堂内一片鸦雀无声。
英国公夫人:“还有人反对吗?”
贺氏哭道:“只要她愿意嫁,只要她能把守城冲醒,她就是我亲生女儿!”
二夫人忧心道:“听母亲一说,四姑娘确实没什么不好,就是,太后娘娘……”
她言尽于此,但意思大家都懂。
若论谁最恨寿安君,见不得寿安君一家人的好,必然是宫里的太后娘娘。
英国公夫人直接回以冷笑:“我娶孙媳妇,与宫里的贵人何干?”
别人忌惮太后娘娘,她可不怕,说句大不敬的,没有她的儿子们卖命,哪来的太后在宫里舒心享受?
英国公支持老妻:“咱们陆家娶媳,不必顾忌那些,问题是,你把魏四姑娘夸得天花乱坠,人家愿意嫁过来?”
英国公夫人神色一凛,魏老太太、魏娆的态度,她也没有把握。
“等着吧,谢家的婚书还回来,下午你就随我去承安伯府走一趟。”
“还要我去?魏家就一个老太太,我去是不是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我坐车,你骑马,咱们大张旗鼓地去!”
承安伯府。
用过午饭,趁着日头好,魏娆陪魏老太太来自家小花园里散步。
“人世无常啊,好好的一桩婚事,差几天就是婚期,竟然说断就断了。”
承安伯府所在的永乐巷与谢府的清平巷只隔了两条街,听着谢府那边传来的丧乐,魏老太太自然而然地谈起了最近轰动整个京城的英国公世子昏迷不醒之事,尤其是今天上午,先是传出谢老太傅病逝,紧跟着谢、陆两家退婚,此时此刻,可能京城的所有百姓都在议论这两家。
魏娆有些好奇:“祖母,您说说,如果老太傅没死,谢家愿意让六姑娘去冲喜吗?”
魏老太太:“愿意不愿意不好说,但肯定会答应冲喜。”
不答应,坏的是整个谢家的名声。
魏娆想到了素未谋面却早已如雷贯耳的谢六姑娘,还有至今昏迷不醒只能求助于冲喜的陆濯。
原本与她无关的两个人,因为各种原因,又都有了些纠缠。
“希望陆世子快点好起来吧,年纪轻轻的,不该就这么没了。”魏老太太心情沉重地道。她与英国公夫人没什么交情,但两人都死过儿子,英国公夫人一死就是三个,若长孙再出事,英国公夫人该得多伤心?
好人不该如此命苦。
魏娆看着祖母手里转动的檀木佛珠,这一刻,她同样希望老天爷开开眼。
陆濯虽然高傲,但他是个好将军。
“老太太!老太太您快过去瞧瞧吧,英国公、英国公夫人来咱们府上了!”
第25章
提亲就要有提亲的阵仗。
陆濯与谢画楼的婚期定在腊月十八,早两个月英国公府就在筹备婚礼所用了,就算没有备用的,光上午从谢府退回来的聘礼,现成的就可以用。
英国公夫人偏不用那批旧物,让人抬出双倍数量的崭新箱笼,从库房里拿出一件件珠宝首饰绫罗绸缎,每个箱笼都系上大红绸缎,她与英国公分别换上新衣,大张旗鼓啊地出发了,路上所过之处,官户人家、普通百姓无不震惊好奇,都想知道英国公府这么短的时间准备去哪家提亲。
围观的百姓太多,英国公靠近车窗,对里面的老妻道:“咱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我知道你是想向承安伯府展现咱们的诚意,可那边误会咱们强逼他们怎么办?”
英国公夫人顾不得那么多了。
长孙命悬一线,冲喜要的就是冲,想冲就必须快,如果她瞻前顾后考虑这个避讳那个耽误了时间,耽误到长孙没了,承安伯府答应了又有什么意义?
请人冲喜本就失礼,不管她礼数如何周全,此举都会令承安伯府生怨。
英国公夫人已经想好了。如果魏娆愿意嫁过来,长孙醒与不醒,魏娆都是陆家的恩人,倘若魏娆不愿意嫁,并因为拒绝自家的提亲被人诟病见死不救,英国公夫人就认魏娆做干孙女,从此处处维护,如待亲生孙女一般。
陆家提亲的仪仗与围观的人流同时涌进了承安伯府所在的永宁巷。
当为首的马车稳稳地停在承安伯府门前,人群中顿时响起了嗡鸣般的议论。
“魏家有待嫁的姑娘吗?”
“这就是寿安君的前亲家、丽贵人的前夫家啊,丽贵人丢弃的那个女儿一直都没嫁呢!”
“啊,陆家是来向魏四姑娘提亲的?不能吧?”
“魏家三姑娘好像也还没嫁,应该是她,正经的伯爷嫡女,承安伯有爵位官职却不高,应该很愿意与英国公府攀亲。”
就在此时,承安伯已经被门前的热闹惊动,与夫人郭氏匆匆迎了出来。
英国公可是本朝的第一猛将,帝王器重百姓敬仰,他亲自登谁家的门,都受得起家主亲自相迎。
夫妻俩恭敬地将英国公、英国公夫人请了进去。
私事不能当着闲杂人等说,进了魏家的大门,为了避免承安伯夫妻误会,英国公夫人直接向承安伯道明了来意:“我们老两口冒昧登门,是来向四姑娘提亲的,因家中情况特殊,失礼之处还请伯爷海涵。”
承安伯微微错愕,陆家求的,竟然是侄女吗?
承安伯没有质疑侄女不配嫁入陆家的意思,只是侄女名声不佳,刚刚听下人来报,他与妻子都以为陆家要求娶他们的女儿魏婵。
错愕之后,承安伯心中涌起一股复杂。
无论陆濯现在是什么情况,能被英国公夫人看中去做陆家的长孙媳,对女儿来说都是一种认可与荣耀,自家在道义上也难以拒绝。刚刚承安伯担心的是万一陆濯死了,女儿年纪轻轻当了寡妇该如何是好?如今误会一澄清,承安伯不用担心女儿了,却又隐隐觉得尴尬,怪他教女无方,才德不显,便是冲喜陆家都看不上女儿。
“娆娆一直养在家母身边,此事还要请家母出来商议,国公爷、夫人请先到客厅小坐,我这就派人去请家母过来。”承安伯神色郑重地道。
英国公夫人道:“把四姑娘也请过来吧,毕竟关系到她的终身大事。”
承安伯想到侄女的早慧懂事,应了。
派去传话的小丫鬟自然将英国公夫妻的来意告知了魏娆、魏老太太。
魏老太太真没想到,她刚刚还与孙女谈及陆、谢两家的退婚,一转眼陆家就来求娶孙女了!
可这时机,未免太瞧不起人!
怎么,他陆濯生龙活虎的时候就只有才名远播的谢六姑娘配得上,现在半死不活了,其他名门闺秀都不敢嫁了,陆家便想起了她的娆娆?
陆濯的前未婚妻是别人也就罢了,可谢六姑娘,被一群碎嘴女孩子拿来踩娆娆的主,凭什么要让她的娆娆去接手谢六姑娘舍弃的病陆濯?
魏老太太希望陆濯康复,但这与陆家来提亲根本不是一回事!
魏老太太差点就冲动地想让丫鬟直接去轰英国公夫妻走。
可终究是年纪大了,短暂的冲动后,魏老太太冷静了下来,那是英国公夫妻啊,自家可以拒绝,但不能把事情做的太绝,否则以后还怎么在京城立足?
“娆娆不怕,咱们去听听他们怎么说,给英国公一个面子,但祖母绝不会答应他们。”魏老太太拍拍魏娆的手,态度明确地道。
魏娆脑海里有点乱,太多的困惑了。以英国公府的荣耀,找不到名门嫡女冲喜也能找到高门庶女、小家碧玉,那么多的选择,陆家怎么会想到声名狼藉的自己?是看得起她,还是看不起她?再有,如果她拒绝了,名声会变得更差吧?陆家是吃准了这一点,要逼迫她吗?
想到英国公夫人在端午宫宴上善意的笑容,魏娆皱了皱眉头。
是善意还是恶意,见一见就知道了。
魏娆暂且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乖乖地扶着祖母,祖孙俩不紧不慢地来到了正院的客厅。
因是待在自家,魏娆面上只涂了保湿的香膏,并没有画那让她显得温婉端庄的妆容。铅华一洗,露出她吹弹可破的莹白肌肤,丹凤眼潋滟似含情,嘴唇丰盈色若最艳丽的花瓣,一点唇珠妩媚可人,勾着人去捧起她的脸,恣意地品尝亵玩。
她微微低着头,专心地扶着魏老太太,并不为厅中坐着两位前来提亲的贵客而紧张羞涩。
英国公夫人先被魏娆的美艳惊到了。
原来宫宴那次她见到的魏娆,竟然是故意藏拙的魏娆,如今一看,魏娆在姿色上明显胜了谢画楼一筹,那些拿谢画楼踩魏娆的闲话,纯粹出于嫉妒罢了。
但英国公夫人最满意的是魏娆的稳重。小姑娘应该已经知道他们的来意了,才十五岁吧,英国公夫人愣是看不穿小姑娘的心思,到底是高兴可以嫁进陆家,还是生气陆家不顾礼数逼她去给长孙冲喜?
稳重的人,行事基本不会出现差错,非常适合做当家主母。
英国公夫人满意地看向一旁的丈夫。
英国公也朝老妻看了过来,心想,如果昏迷的长孙真的可以做主生死,知道家里给他娶了这么一位花仙似的美人为妻,长孙肯定舍不得死,没有男人能舍得抛下这样一位娇妻。
“老伯爷在世时,我家老头子曾有幸与老伯爷同桌喝过酒,看在这份交情上,我可否唤您一声弟妹?”英国公夫人笑着对魏老太太道。
魏老太太语气疏离:“不敢当,亡夫庸人一个,岂敢与国公爷称兄道弟。”
英国公赔笑道:“当得起当得起,陆某草莽,十分敬仰崇文贤弟的学问。”
崇文是魏娆祖父的字,得亏陆家的管事能干,短短时间就打听出来了,使得英国公可以老脸不红地说出此话。
魏老太太看眼英国公,没有再拆穿什么。
英国公夫人见魏老太太的态度微有缓和,趁机接过话题道:“弟妹,国公爷是粗人,我也没什么学问,不太会说话,大晌午地跑过来叨扰,我就不跟弟妹绕弯子了。我那长孙陆濯重病不醒,我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如今只能指望冲喜救他一命……”
心念长孙,不必装可怜,英国公夫人的眼泪自然而然地落了下来。
都是送过黑发人的白发人,魏老太太看不得这个,偏过头打断英国公夫人剩下的话:“夫人家里的情况我都听说了,我也求菩萨保佑世子爷早日度过危关,但夫人的请求我实难答应。娆娆是我的心肝肉,甭管外面如何诋毁她污蔑她,她在我这个祖母眼中就是最好的,早一年夫人来提亲,我能高兴地哭出来,现在算什么?难道我的娆娆就比什么牡丹才女差吗,要捡人家不想要的?”
说到这里,魏老太太的眼眶也红了。
守孝是应该的,但陆家这种情况,就算谢家不顾热孝把六姑娘嫁过去,外人也只会夸谢家众人高义。而谢家拒绝了,归根结底还是舍不得六姑娘冒险,舍不得六姑娘做寡妇,是谢府运气好,正赶上老太傅病逝,保全了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