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道人家懂得什么,休要胡言乱语。”魏老太太严厉地批评了儿媳妇。
承安伯也瞪了郭氏一眼:“不懂就别瞎猜,传出去得罪两家人。”
就算陆、戚两家打了败仗,英国公府、平西侯府也不是魏家能得罪的。
郭氏悻悻地低下头。
魏婵攥了攥帕子。端午节龙舟赛,她第一次亲眼目睹英国公世子陆濯的风采,那一刻,不仅仅是她,几乎所有在场的闺秀小姐都被陆濯吸引了,没有一个不羡慕谢六姑娘的。魏婵自知她与陆濯是万万不可能,可,哪怕自己得不到,魏婵也希望陆濯事事顺利,莫要损了英名。
魏娆不在战场,亦不妄加揣度战况,只是神武军、雄狮军代表了这次朝廷抗击乌达的最强战力,两军打了败仗,让她这个安居京城的官家小姐也跟着心情沉重起来。入睡之前,魏娆不禁向菩萨祈求,祈求这场战事早点结束,让大家都可以恢复之前的平静生活,敢说敢笑敢闹。
重阳节的时候,边关终于又传来了捷报,陆濯、戚仲恺两位年轻的副将联手击杀数万乌达铁骑,一血前耻。没过多久,京城也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位雄虎军的都头被抄九族,九族共计上百口人,全部拉到午门斩首,罪名是通敌叛国。
据说行刑之时,午门前血流成河,宫人用水洗刷了无数遍,石板缝隙中仍然残留褐红色的血迹。
很快真相就在百姓间传开了,原来中秋夜两军偷袭失败,便是因为那位都头给乌达报了信。
这下子,就连被行刑那日的血腥震慑的心软百姓,都觉得这一家九族死有余辜。朝廷辛辛苦苦栽培的一万精锐啊,多少家人引以为傲的威武儿郎,叛贼家的百余口亲戚给损失的战马赔命都不够,更何况是惨死的将士?
就该重重地罚!看下次谁还敢当卖国贼,看谁还敢背叛自己的战场兄弟!
京城的第一场雪降临不久,这场持续了五个多月的战事终于要结束了,呼伦可汗主动求和,愿每年向朝廷进宫良驹战马、黄金美人,并送一位嫡系草原王子进京为质。
元嘉帝考虑到冬季草原气候多变,暴风雪随时可能威胁几十万禁军,接受了呼伦可汗的降书。
消息传出来,百姓们欢欣鼓舞,比过年还要高兴。
魏娆的广兴楼推出了胡羊火锅,配以大厨祖传的秘制酱料,麻辣爽口,在这日渐严寒的冬日,将广兴楼的生意推向了另一个高峰。
魏娆特意给已经回了太原的表哥霍玦写了一封信,分享生意兴隆的喜悦,并期待表哥表妹明年再来京城,亲眼瞧瞧酒楼的宾客满门。
霍玦的回信比凯旋的大军先一日递到了魏娆的手中。
除了叙旧贺喜,霍玦在信上也分享了一道喜讯,霍琳要定亲了,男方是太原城守备家的公子,在今年的战事中立了小功,将来如果能提拔到京城的话,霍琳与魏娆、外祖母一家还可以频繁走动。
魏娆替表妹霍琳高兴,守备是地方四品武官,虽是大官,可表妹有财有貌有德,真正论起来,那位守备家的公子也算不上吃亏。
魏娆先给霍琳写信,询问表妹与准妹夫是否见过等女儿家的秘密,交给管事尽快送出去,魏娆再去与魏老太太说了这个好消息。
魏老太太很是羡慕,霍琳都说了门好亲,她的小孙女眼看着就要十六岁了,婚事还没着落呢!
“明日大军凯旋,你要不要再去相看相看?”魏老太太鼓励道,“这次军中不少年轻将士立功,咱们不挑门第,不挑最拔尖的那几个,挑个品貌端正自己有本事的。”
高门勋贵之家魏老太太已经不指望了,根基尚浅的新贵还是可以考虑的。
魏娆没兴趣:“我不去,万一被人瞧见,该说我特意去看戚二爷了。”
魏老太太差点忘了这茬,孙女说的有道理,她便不再催促了。
翌日大军归京,魏娆留在家中陪老太太说话,郭氏带着魏婵出门了。
京城郊外,魏娆的舅母王氏也带着周慧珍、周慧珠姐妹坐马车来到了大军会经过的官道旁。柳嬷嬷依旧同行,她的任务,是看着王氏、周慧珍不许下车,从窗帘里看看热闹可以,抛头露面万万不可。
马车有两面窗户,可惜只有一面对着官道,周慧珍戴着面纱早早地占据了最佳的位置,美眸殷切地望着官道尽头刚刚出现的大军。冬季的阳光惨淡,可大军出现的地方似乎自带了万丈光芒,尤其是走在最前面的几排,全都是大军中的翘楚。
周慧珍只恨祖母管得多,如果让她跑到路边,以她的姿色,定能吸引其中一位。
武官之家,应该没有文官那么重名声规矩,西亭侯世子韩辽都能看上她,其他人身份稍微差一些,只要人有前途,容貌俊朗,周慧珍也愿意嫁。
终于,大军靠近了,最前面是两位至少四旬的老将,周慧珍扫了一眼便看向老将后方,这一看,周慧珍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手捂住了胸口。
一左一右两个年轻的银甲将军,左侧靠近她的那个,竟然就是她在云雾山偶遇的神仙公子。
“哇,这位将军长得真俊。”周慧珠从窗口另一边挤出脑袋,呆呆地赞叹道,她也喜欢看神仙公子,但没有姐姐看得那么痴,很快,周慧珠就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他的脸色好差,惨白惨白的。”
“可能是旁边那位军爷太黑了,显得吧。”王氏从两个女儿的脑袋缝隙里看出去,津津有味地猜测道。
柳嬷嬷扬扬脖子,可惜窗口完全被娘仨堵死了,她只能看到三颗乌发浓密的后脑袋勺。
官道之上,戚仲恺再次朝陆濯看了过来,他离得近,清楚地看到一颗汗珠沿着陆濯苍白俊美的侧脸滚了下来。
戚仲恺握紧了缰绳。
夜袭失败那晚,他中了两支普通的羽箭,一支在肩膀,一支在大腿,这种箭伤在战场上就是皮外伤,涂点药包扎包扎养几日就没事了。
陆濯比他惨,凭借敏锐的耳力躲过了狼牙箭,却被羽箭射中后心口,如果不是命大偏了一点,陆濯恐怕就要命丧当晚。
军医替陆濯拔箭时,戚仲恺都不忍心看,只盯着陆濯的脸,这家伙也是够狠,除了皱眉,愣是一声没坑。
陆濯伤势严重,宜静养,可两人夜袭的失败助长了乌达铁骑的势焰,战场形势再次吃紧,根本不给陆濯安心休息的机会,陆濯又是个坐不住的主,被英国公勒令养了十天的病,便再也憋不住了,重新上了战场。
陆濯的伤口,没愈合多久便再次崩开,崩开了再养,养得能动了马上又去战场拼命,如此折腾几次,仗是打赢了,陆濯的脸色也越来越白。
回京路上,陆濯一直坐车,如今要进城了,堂堂英国公世子、神武军副将又不顾劝阻上了马,不肯示百姓以弱。
“撑不住别死撑,等会儿从马背上摔下来更难看。”戚仲恺咬牙切齿地道,别看陆濯坐得端正,可戚仲恺知道,他随便伸手推一下,陆濯就会从马背上掉下去。
陆濯扯扯嘴角,算是回应。
自己的身体,陆濯心里有数,撑到家里好好休息几天,便会康复。
半年前他骑马出征,如今凯旋,他也要骑马进城,不能失了神武军、陆氏一族的威名。
他前面,英国公微微偏头,然而考虑到长孙的脾气,他什么都没劝。
马蹄阵阵,大军训练有素地跨进了城门。
百姓们夹道欢迎,戚仲恺神色冷峻,频频瞥向陆濯,陆濯面带温和微笑,除了脸色,看起来与平时并无异常。
戚仲恺故意转移他的注意力:“不知道六姑娘有没有躲在哪家茶寮酒楼里偷偷看你。”
说说话,好友就不会只想着伤口的痛苦。
陆濯淡淡一笑。
戚仲恺自问自答:“应该不会来,谢家姑娘可没有那魄力,不过也没什么可急的,再有半个月就大婚了,新婚夜有的是她看。”
说完了,戚仲恺嘿嘿一笑。
他老子平西侯回头瞪了他一眼,调侃陆濯没关系,人家谢六姑娘是儿子能议论的?
戚仲恺冷不丁挨了亲爹的瞪,终于不再絮叨。
到了皇城前,要进宫面圣了,戚仲恺抢先下马,扶了陆濯一把。
陆濯破天荒地没有嫌他多事。
“还行吗?不行提前回去,这里又没有百姓围观。”戚仲恺低声问道。
陆濯笑道:“无碍。”
他说到做到,这趟面圣之行,陆濯真的撑下来了,一直到回了英国公府,一直到跟随着英国公跨进了家里的大门,陆濯才突然眼前一黑,自此人事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戚二爷:你还行吗?
陆世子:嗯。
戚二爷:还行吗?
陆世子:嗯。
戚二爷:行?
陆世子:……
第23章
清平巷,帝师太傅谢府。
一辆青帷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小厮摆好踩脚凳挑开帘子,谢昉面带欣慰,从车厢中跨了出来。
谢昉是谢家二房的嫡子,不过今日回来,他径直去了三房。
三夫人杨氏已经等他许久了,谢昉刚落座,三太太便忍不住问道:“怎么样,陆世子可有受伤?”
杨氏便是谢六姑娘谢画楼的母亲。
不怪她担心陆濯的身体,特意请了侄子去街上查看陆濯的情况,实在是陆家死在战场上的男丁太多了,这次陆濯又打了一次败仗,虽然没传回陆濯身受重伤的消息,作为准岳母,杨氏还是不太放心,必须确认一下。
谢昉笑道:“婶母无需担忧,世子端坐马上,英姿飒爽,只是归途劳顿,神色略显疲惫。”
杨氏深深松了一口气。
谢昉完成差事,告退了。
杨氏叫小丫鬟送侄子出门,她与身边的嬷嬷坐在厅堂,这里没有外人,杨氏终于对心腹嬷嬷说了句心里话:“总算回来了,我真怕好事多磨。”
女儿三月份与陆濯正式定亲,五月里,七十一岁高龄的谢老太傅突然病倒了,如今只能靠人扶着才能站起来。
当时杨氏就吓了一跳,谢老太傅若驾鹤西去,谢家三房守孝就要耽误三年不能办喜事,画楼是她最疼爱的女儿,说的亲事也最好,若白白耽误三年,妙龄少女拖成老姑娘出嫁,那可太堵心了。
这几个月,杨氏每日都要拜佛求菩萨,求菩萨保佑陆濯平安归来迎娶她的女儿画楼,求佛爷保佑谢老太傅再活三年五载,至少也要撑过女儿的婚期,别耽误了女儿的大好姻缘。
如今陆濯好好地回来了,谢老太傅瞧着也还算好,距离婚期只剩半个月,应该不会再出差错。
心情好,杨氏去了女儿的闺房。
六姑娘谢画楼在做针线,出嫁在即,她很舍不得家人,想趁这几日给祖父、父亲母亲分别做双袜子。
“画楼,陆世子回京啦,安然无恙,俊美如初!”杨氏坐在女儿身边,喜滋滋地道。
听闻未婚夫婿的名字,谢画楼羞红了一张牡丹花似的脸。
杨氏看着这样的女儿,心中满是自豪。
三个妯娌,大嫂二嫂都生了儿子,就她的肚子不争气,连生三胎都是姑娘。没办法,杨氏苦心栽培三个女儿,长女、次女都嫁入了高门,小女儿画楼有牡丹之貌、状元之才,美名、才名都艳冠京城,连那有狐狸精之称的魏家四姑娘,都公认地输了她的女儿一筹。
小女儿果然没有辜负她的厚望,被英国公夫人看中,聘为长孙儿媳,未来的国公府女主人。
“这次陆濯立了大功,朝廷封赏不提,于你们小夫妻俩也是锦上添花,双喜临门。”
“娘别说了,我还没嫁过去呢。”谢画楼拿着针线侧转过去,羞涩道。
杨氏心知女儿脸皮薄,笑了笑,不再逗弄女儿。
杨氏离开后,谢画楼放下手中的针线,面颊犹带羞红地看向窗外。
她没有见过陆濯,却也听说了陆濯在端午龙舟赛上的丰姿,能够嫁给这样的俊杰,谢画楼心满意足。
然而此时的英国公府却乱成了一团。
众人将昏迷的陆濯抬回房内,褪下银甲,才发现陆濯里面的中衣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片,他后心口那处从未彻底养好的伤口竟然再次裂开,英国公夫人闻讯赶来,见到那一片伤口,心疼之下,竟也跟着晕了过去。
陆濯的母亲、三位婶母哭得哭,忧的忧,陆濯的堂弟堂妹们也是差不多的情形。
府里早就派人去请一直为陆濯诊治的军医了,他对陆濯的情况最熟悉。
军医匆匆而来,一看陆濯的情形,也不管英国公就坐在一旁,愤慨道:“老夫早就说过,世子的伤必须静养静养,可他偏偏不听我的,仗着年轻瞎折腾!现在好了吧,他元气本就大损,伤口愈合的速度越来越慢,今日又失了这么多的血,老夫算是技穷了,你们另请高明吧!”
不是他不想治好陆濯,这样的好男儿,哪个愿意看他英年早逝?
可军医真的没办法了,继续由他诊治只会耽误陆濯的病情,请京城名医或宫中的御医,遇到那医术了得的,或许还能救回陆濯。
英国公马上派人去宫中,请元嘉帝安排两位御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