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工潦草,而传神地点出主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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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外头风雪更大了。
裴奚若拦了辆的士,报上酒店地址,靠到椅背,才略舒一口气。
透过车窗的防窥膜看出去,外边天色黑得更浓郁了,有淡淡的灰色块,簌簌飘落下来。路旁建筑物上,积起薄薄一层雪。
她想起两人在餐厅坐下时,沈惜说的话。
“裴小姐,其实今天,我是有意接近你的。”
“有人想见你一面,要我帮忙。我有把柄在他手上,没办法拒绝。抱歉。”
裴奚若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这样摆一道,还没来得及生气,沈惜便压低嗓音,飞快丢下一句话。
“他这个人,向来不达目的不罢休,要是可以,你尽早离开巴黎。”
除了这句话,别的,沈惜一个字也没有讲。她像是多留一秒都害怕被发现似的,匆匆离开了。
这会儿,裴奚若只有靠自己猜测。
她没听说过沈惜有哥哥,两人大概率不是兄妹,又联想到前阵子有人送沈惜游艇,裴奚若估计,那个人就是沈郁。
那么两人是情侣?
只是看样子,沈惜似乎另有苦衷。
再说,哪个男朋友,会利用女朋友去邀请另一个女人呢?
沈郁要见她,真的只是想泡她那么简单?
裴奚若越想越蹊跷,拿出手机,想打电话问一问沈惜需不需要帮忙。
才想起,沈惜连联系方式都没给她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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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的雪,让路况变得有些糟糕。
长龙一般的车队,雪色下,灯光被晕成一小团。一路走走停停,看厌了前方的红色刹车灯,终于到达下榻的酒店。
零下几度的雪天,羊绒料子的大衣已经不抗冻,裴奚若牙齿打着颤,小跑几步,到了酒店门廊。
旋转门自动打开,她抖落身上雪花,刚要迈步,忽而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下意识回过头去。
男人穿一身黑色大衣,在夜色中拾级而上。有小雪飘在他头发上,又被风吹落,视线跟着往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冷淡清俊的脸。
他身后跟着好几个助理模样的人,有人低声作汇报,他侧头听,目光无意识扫过这边,未作停留。
有人递来一份文件,男人抬手接过,展开来看。
裴奚若脚步蓦地顿住,微微睁大了眼。她看见男人的手腕上,戴了串深棕色佛珠。
傅展行??
可傅展行怎么看见了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裴奚若犹疑不定,正要再看一眼,没料身后突然有什么东西一下撞上了她的腰,伴着一声女人的惊叫。
裴奚若只觉一下失重,整个人不由自主被推着往前一扑,就这么不偏不倚地,撞进了那男人的怀里。
男人抬手护了她一下。
整个动作太过自然流畅,以至于面对那男人身后一众目光时,裴奚若也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
她连忙站直,抬眼。
男人也松开了手,低声开口,“小心。”雪夜模糊了他的音色,听起来很是陌生。
裴奚若微怔了下。
“Je suis désolée!”有个法国女人连忙赶过来,带着身旁那乱跑的小男孩也一道弯腰,小男孩低着头,十分羞愧似的说,“Je suis vraiment désolé.”
“没关系。”裴奚若不懂法语,也知道这是在道歉。
小男孩低着头,这下,她看清楚他这颗实心球一般的脑袋了,在心里暗暗抽气——这一下砸在腰上,她的腰真要废了。
两人走了之后,裴奚若向眼前男人道谢。只是不知为什么,她越看,越觉得他有种熟悉感。
身高差不多,气质类似,连佛珠也同样戴在左手。
巧合?双胞胎?还是一个人?
要不要试探一句?
裴奚若这边脑内天人交战,殊不知,傅展行也在看她。
方才两人视线对上,裴奚若毫无反应,他以为,她是想装不认识,便也未急着开口。
这会儿却发现,她似乎是真的认不出他。
“这位小姐,”傅展行温声开口,“伤到哪里了?”
“啊,没有。”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女人说话,就更不像傅展行了,而且,以那和尚的性子,有女人扑过来,只会淡定地走开生怕被玷污清白吧?
裴奚若心中的天平歪斜了寸许,却还是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谁知,男人的目光却很敏锐,准确捕捉到了她的视线,抛来一个略带疑问的眼神。
裴奚若只好说,“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有点像。”
“哦?”
“他也戴佛珠。”裴奚若越想越觉得巧。
“这个?”傅展行的视线随她瞥向自己的手腕,拨了下,“戴着玩的。”
是吗。
傅展行应该不是戴着玩吧,印象中,他只摘下过一次。
就在这时,一个秘书模样的人走上前来,跟他低声说了句什么。风雪太大,裴奚若听不清内容,但看那秘书,金发碧眼,鼻梁高挺,个子高挑,总不会是沈鸣。
就算沈鸣烫头、染发、戴美瞳,那身高呢?沈鸣的腿可没这么长。
再说,要是傅展行,骗她图什么啊。
这点是最强有力的支撑。
至此,裴奚若心中的天平终于有一边坍塌下去,彻底打消了疑虑。
恰巧秘书的汇报告一段落,那男人也朝她看过来。
“咕。”
裴奚若的肚子却十分突兀地叫了声。
尴尬的气氛瞬间弥漫开。
裴奚若完美地保持着笑容,秉持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他们”的理念,跟他们道别。
男人很有修养,并未流露出一丝嘲笑的意思,反而问她要不要一道去用餐。
裴奚若眨了眨眼。
今天是怎么了,她的桃花竞相开放。
她可不想再遇到莫名其妙的男人,便搬出已婚的身份来,“不好意思呀,我老公占有欲比较强,不让我和别的男人单独吃饭。如果被他发现,后果很严重的。”
男人眸色淡淡,“是么。那他让你一个人来酒店?”
“他没时间呀。”裴奚若娇嗔道。
“生意人?”
裴奚若刚想说是,却忽然反应过来这男人是在套话,于是十分不走心道:“不,他是出家人。佛学大师,每天要给数不清的人讲课,还要打坐参禅,抄经颂文,很忙的。”
“……”
第21章 雪夜
#21
到了深夜, 这场雪依旧没有收敛的意思。
雪粒混着风,打着卷儿,纷纷扬扬飞过街道。人坐在屋中, 隔一道玻璃看出去,像看一只水晶球。
路灯、建筑、树木、亮着尾灯的汽车、行人, 全部装进这一颗小小的球中。
好像与她无关。
沈惜静静坐在窗前, 手肘压着一本书。
她似是觉得有点闷, 抬手将窗推上去一些。雪花立刻卷进来, 空气里,渐渐漫开一股风雪的凉意。
这时,大门“滴”的一声, 忽然打开、落锁。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刚才刮进窗户的风雪好应景,像是为他到来作铺垫了。
“沈先生。”还是回了下头, 唇角跟着轻轻提起来。
沈郁未答, 迈步走至窗边,视线落在窗外, 话却是对她说的,“怎么不开灯?”语气柔和, 像情人的体贴关切。
沈惜也后悔没开灯。此刻,只能借路灯映进来的光打量他。橘色调的暖光,将男人的面容照得深深浅浅,无端有种温柔在里面。
他有双细长、阴柔的眼, 不笑, 也带几分温柔,脾气很好似的。
她知道,都是假象。
“刚才看书困了, 想睡一觉,灯光太亮就关了。”她手边,确实有一本摊开的书,身上也披着薄毯。
沈郁终于转过脸来,视线落在她脸上,那目光又深又冷,带着审视的意味,似是要瞧出什么端倪。
沈惜下意识蜷紧了手指,只觉空气里慢慢爬满凉意。
他的心情到底是好是坏?裴奚若怎么样了?他想办的事成功了吗?如果成功了,她就是帮凶。
思绪乱糟糟时,却听他温声笑了笑,“紧张什么?只要不是坐在这里看男人,看书看景,有什么差别。”
寂静的雪夜,混着他的声音,入耳很轻、很柔,沈惜却完全无法放松。他的态度越温柔,她脑海中不详的预感就越强烈。
“不早了。要是困,就去睡吧。”沈郁又道。
沈惜掀开身上的毯子,一只脚踩住地面,顿了下,又慢慢抬头看他。男人身量本就高挑,此刻低垂着视线,像是高高在上,等她自投罗网。
明知他等的就是这句话,偏偏,沈惜无法闭口不提,“沈先生,今晚怎么样了?”
她没法忽略对这件事的在意。是她把人骗去了餐厅,如果有什么后果,她也应该遭报应。
“这样才对,坦诚点不好么,”沈郁似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抬手拂开她的发丝,这才告诉她,“很顺利。”
沈惜蓦的一惊,手指无意识地颤了下。
下一秒,男人的手覆上了她的手,将它牢牢牵住。似是觉得她指尖凉,他关上了窗。
“骗你的,她跑了。以后大概也骗不出来了。”
沈惜心下一松,面上还是没有露端倪,“沈先生,下次换个人去接近她就好了。”
“只怕,她很快就会离开巴黎,”沈郁笑了声,“要真是这样,那这位裴小姐,警惕性可真高。”
听见“离开巴黎”那句时,沈惜就知道瞒不过去了。
平常人当然不会因为遇到男人搭讪,就离开一个地方。如果裴奚若很快走了,就很容易让人怀疑,是她透露了沈郁的危险性。
沈惜闭了闭眼,“我确实…说了让她走的话。”
“哦?”是微讶的语气,沈惜却知道他并不意外。
明明知道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她却不得不配合,紧紧咬了下嘴唇,慢慢松开。“沈先生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沈郁打量着她,静默不语。
“我不想看见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她声音带了些许颤。
“我不会碰她。”沈郁神色漠然。
沈惜轻轻摇了摇头,似是在说“那也不行”。
一室安静,空气像凝住了一般,偶尔被外头的汽车鸣笛打碎。
沈郁端详她许久,“起来。”
沈惜依言站起身,他似乎对她的座椅情有独钟,方才在餐厅“抢”了一次,这会儿,又一次坐下了。
坐下之后,沈郁将人揽进怀中。
明明他已进屋许久,身后该是个温暖怀抱,却有一股凉意渗进了骨子里。沈惜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男人从背后贴着她颈/侧,声线带了抹嘲意,“窈窈,你的演技还要再进步。”刚才,她眼里没有嫉妒,只有害怕。
沈惜莫名觉得嗓子发干。
她闭了闭眼,想起年少时的沈郁。
那时候,他虽然想法难懂,却没有这样阴晴不定,说出的话,也不需要她仔细揣摩才能回答。
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她离了婚,出了国,遇到他的时候,虽然不免尴尬,更多的却是欣喜。
未曾想,是一步步落入他的陷阱之中。
“沈惜。”
出神间,发丝忽然被他挑起一缕把玩。
沈惜轻轻出声,“嗯?”
他的气息,似是织成天罗地网,将她笼罩。“等我将傅氏收入囊中,你失去的,我会一一帮你拿回来。什么都别做,等着就好,不然,我没法保证你弟弟安然无恙。”
听着前半句,沈惜尚能保持平静,到最后一句,却是猛的收紧手指,脱口道,“疯子。”
“是啊,”沈郁倒像是得了盛赞般笑起来,“我倒是后悔没早一点教你看清我是个疯子,任你踩着我的底线,嫁给了那个姓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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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没有沈郁那个插曲,裴奚若也没打算在巴黎多待。次日,她替裴母拍下了项链,便从机场飞去了意大利。
之所以选意大利,是因为简星然出公差,这几天恰好在罗马。裴奚若陪她考察了几家酒店,闲时两人一聊天,对比明显。
一个周游欧洲,吃喝玩乐。一个写作“简总”,读作“社畜”。
“没天理,不都说一入豪门深似海吗,”简星然妒意深深,双目像是能喷出火来,“你这都快上天了,傅家不管?”
裴奚若用叉子戳了一角兰姆酒蛋糕,笑眯眯的,“暂时不管。”
她出国两三个月了,傅家那边,只有二伯母找她闲聊,偶尔问一句什么时候回平城,态度并不强硬。至于其他亲戚,更没指手画脚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