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展行道:「哦?」
她一本正经:「经过一个多月的疗养, 我最近精神满满,已经能参加聚会了」
傅展行道:「是么?」
凭着这么多次跟他交锋的直觉,裴奚若觉得, 傅展行的答案一定不止两个字这么简单。
果然,下一秒,就看到他不紧不慢接了句:「我还以为,裴小姐是打算在国外待上两年,回国恰好离婚。」
裴奚若:“……”
他怎么就猜到了呢?
真是好聪明一男的。
她打的正是这个主意,反正两年,说快也很快,只要自己打死不露面,他能把她怎么样?
当然,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裴奚若扯出一个笑来:「傅先生想多了,我怎么会这么无耻呀?」
他不跟她讨论这显而易见的问题,道:「我有认识的医生,专治疑难杂症,可以过来给裴小姐看看。」
裴奚若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其实,她觉得自己装病钻合同空子这事,傅展行从一开始就是知道的。只不过,这男人性格冷淡,公务繁忙,不在意身边多她一个、少她一个罢了。毕竟,两人又不是真夫妻。
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计较起来啊。
她萌生出一个猜测:「傅先生今天心情不好吗?」
傅展行道:「怎么说?」
裴奚若挺有理有据:「不然好端端的,干嘛来找我的茬呀。」
傅展行瞭了眼屏幕,没有回复。
前阵子,几个朋友聚会。席间,不少人都带了女伴。
结束之后,他跟随叙还有些公事要谈,便找了个地方闲坐。
临近尾声,随叙似有感叹,“我总觉得,你是把性子磨过了头,连起码的春/心都不动了。裴小姐那么漂亮,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傅展行语调平淡,“漂亮我就要有感觉?”
“问题是不漂亮的,你也没感觉啊。要是觉得裴小姐太妖太艳,清纯系的一大把,你动过心吗?”
傅展行转了下腕间佛珠,难得沉默。
他青春期的躁动,全部付之于对傅渊的叛逆上,确实没体会过动心的滋味。
何况傅渊和宋觅柔这对“伉俪”,早已让他明白,媒体口中的“天造地设的爱情”,不过是一层包裹着阴暗肮脏的光鲜外衣。
对于女孩的示好,他本能地排斥。
所有过剩的精力,都投在学业上,旁人望而却步的难题,他见了,反而兴奋。
解出一道题,掌控感就越强。这种掌控感填进少年的骨子里,让他觉得有朝一日,自己有了力量,一定能将宋觅柔从傅渊手中解救出来。
就这样,一直长到十四岁。
宋觅柔揭穿真相的那天,他就站在楼梯上,看着一室狼藉,有种被命运开了天大玩笑的愤怒。
原来,她不是受害者,傅渊更不是。他们只是互相折磨,拿他当作向彼此捅刀的工具。
后来的变故更是始料未及,傅渊车祸,宋觅柔离开,一切纠葛还来不及爆发,便突兀收场。
傅家忙于挽救动荡的股价,一时半会,没人顾得上他。等傅二伯察觉到时,他性格里的叛逆因子已经疯长,变得越来越冷漠暴躁,难以沟通。
后来,是傅奶奶将他带回了正确的路。
如今每逢忌日,他都要去墓地看她。公墓在远郊一座山上,寺庙旁,风景很好。他祭拜完,也会去和住持聊上几句,虚度小半日光阴。
如傅奶奶所愿,他已经剔掉了性格里不稳定的因素,越来越平和。
随叙刚认识傅展行时,并不知道他的过去,还暗暗惊叹这人少年心性,竟然这样沉稳、清定,一点都不像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
后来了解到一些内情,才渐渐理解。
不过,他总觉得,傅展行是“沉”过了头,把七情六欲也给灭了。这样也不好。
于是这会儿又建议道:“既然你们都结婚了,要不就处处看?机场那次,我看裴小姐不错啊,好像挺喜欢你的。”
傅展行淡道,“那是她装的。”
“装的?”随叙惊讶了下,不过很快就回味过来,“装的就更有意思了。阿行,你这样的,就适合找个花招多的。”
是么?
且不论爱情于他而言有没有吸引力,对裴奚若,傅展行原先只将她当合作伙伴。
他在谈判时说的话并非虚假,为了展现诚意,自己会尽可能满足她的要求——那会儿,以为她会要一些物质方面的东西,这对他而言,完全是小事。
没料,她戏瘾很重,天天拉他演戏。倒是比物质需求更难应付。
就在这时,裴奚若发了个问号过来:「傅先生,你睡着了吗?」
傅展行收回思绪,回答了她上一句话:「哪里,我只是关心。」
裴奚若呵呵一笑:「傅先生果然是迷上我了,要不这样,再等两个月,两个月以后我就回来,保证天天在你眼前晃,晃到你眼睛疼。」她暗示她回国以后,会给他造成精神污染。
傅展行却不介意般:「裴小姐说话算话?」
裴奚若道:「耍赖是狗。」
这句誓言,不痛不痒,跟没发誓毫无区别。
傅展行扫了眼,倒也没让她重新发一遍。
其实,他今日找她,并没想让她回来——跟随叙说的那样,他用了太大力气磨平了自己的暴躁,压抑了自己的痛苦,连带着把感情这种虚无的东西,也一起灭掉了。要再复苏,很难。
何况,只要跟裴家的合作还在,裴奚若回不回国,意义并不大。
他只是难得碰到对手。
给乏善可陈的日子,加了一些鲜活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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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奚若近来,很是低调了一阵子。
公开的社交平台没再更新,朋友圈分组可见,连不熟的人的消息都不回了,就怕傅展行哪天又来抽风,要她回国。
至于两个月不两个月的事,裴奚若想得很开,大不了到时候“汪”一声吧,不痛不痒的。反正她不打算践行诺言。
和Alice的小聚已经结束,为着裴母那条中意的项链,裴奚若又在巴黎逗留了一阵子。
一月,巴黎降了场雪。也许是初雪的缘故,很柔和,静静从灰白色的天空中落下来,飘在哥特式建筑的塔尖。许久许久,才积攒起一点。
今天,勒隆画廊将有一批最新藏品展出。
这间画廊向来以国际知名艺术家为特色,展出过多位雕塑家、画家、陶艺家的作品,风格包罗万象。
这次展品很戳裴奚若的审美,她一路沿长廊欣赏,时不时拍照留念。忽然看见前方有个女人微微仰头,望着眼前的画。
女人侧颜很是柔美,大概是看得专注,鸦睫凝住了,颤也没颤。
不像个观赏者,倒像已经变成了画中人。
裴奚若下意识朝画看去,是一只瓷白秀美的花瓶,被藤蔓紧紧缠绕,有人拿锤子想将它敲碎,藤蔓便更紧地保护它,将它勒出濒临崩溃的裂纹。
画面张力极强,看着就像要窒息了一样。裴奚若瞥见落款,是个荷兰画家,这画翻译过来,叫作《爱意》。
比起这画廊中的其他作品,它要表达的意思,倒是直白。
正想着,那女人回过头来,神色微讶,似是碰到了熟人。
裴奚若认不出她是谁,想着要不要试探性问一句。
好在,对方有些迟疑地开口,“裴奚若?”
声音像二三月的春风,轻轻柔柔。
裴奚若很快道:“是呀。你是?”
“沈惜。”
沈惜?
裴奚若想起来了。
申城沈家的女儿,跟林菲儿算是远房亲戚,不过,两人关系不太好,沈惜一贯独来独往,也很少参加名媛聚会。
前几个月的那场拍卖会,林菲儿背后嚼舌根,说沈惜离了婚,境遇很惨。
裴奚若当时听不下去,还出面打了回林菲儿的脸。
不过实际上,她跟沈惜先前只见过一两面,并不算熟。有人给沈惜买游艇的事,也是听沈家一位朋友讲的。
“你一个人来的吗?”沈惜问。
裴奚若点了点头。
“要不,一起逛逛。”沈惜轻声征询她的意见。
“好呀。”
说是一起逛,可沈惜的脚步,却停留在原地。
裴奚若顺着她的目光,不由问道:“你很喜欢这画?”好像看了很久了。
沈惜似是被叫回了神,收回视线,轻轻摇了摇头,“不喜欢。”却没再说其他。
她给人的感觉和董凡伊有点像,都是柔弱美人,不同的是,董凡伊是因为生病,沈惜却像是生来如此,一颦一笑,楚楚动人。
裴奚若和沈惜在申城时,只是点头之交,不过,对彼此的印象都还不错,今天边逛边聊,发现不少爱好相同,便更投缘。
逛完展,沈惜邀她一起吃餐饭。
两人选了市中心一家坐落于花园中的法式餐厅。夜色降临,雪花在窗外旋转下落,烛光顽皮跳跃,将银质餐具映得光影烁烁。
点完餐,沈惜去了洗手间,好一会儿没有回来。
裴奚若玩了会儿手机,忽而察觉眼前光线一暗,抬眼看去,有位西装革履的男子在对面落座。
他有双很细长、阴柔的眼睛,望向她时,升起一抹笑意,“裴小姐,你好。”
第20章 天鹅
#20
这男人出现得莫名其妙, 再配上这过分轻柔的语调,不显亲切,倒更像是不怀好意了。
裴奚若放下手机, “这位先生,你好像走错了。”
“原先坐在这里的不姓沈?”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占了沈惜的座位。
“姓沈, 不过是个女人。莫非你也是?”她看他一眼, 目光隐含钦佩。
“裴小姐的玩笑, 让人不知道怎么接啊, ”男人笑了下,终于道,“沈惜是我妹妹。”
裴奚若瞄他一眼, 并未打消警惕,“是吗?怎么称呼?”
“沈郁。”
自报家门倒是爽快。
裴奚若直截了当地问:“沈先生找我有事?”
“裴小姐不用警惕,我让沈惜约你出来, 没有别的意思。”
“哦, 纯吃饭?”
“没错。”
说话间,有侍者陆续上菜, 白色桌布上,咸渍蘑菇、冷萃汤, 酸橘汁腌鱼。浅浅飘香,色泽诱人。
裴奚若好想叹气——逛了一下午,她早就饿了,本以为能跟沈惜打卡这家新摘星的法式餐厅。哪知, 却是一场鸿门宴。
她打起精神应付着他。
“裴小姐, 你不用这么警惕。我不会在菜里下/药。”沈郁似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
“那谁知道?”他都让沈惜把她骗来这里了,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沈郁一副无奈的样子,“别误会, 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搭讪来的啊。
裴奚若瞄瞄他,还未开口,便听他慢慢道:“半个月前,裴小姐是不是在歌剧院对面的咖啡馆?”
裴奚若轻眯了下眼,“是啊。”她还记得,自己和Alice坐在窗边,察觉到了一抹视线。
“那时,我对裴小姐,一见钟情了。”
“你们这样的人,一见钟情都很廉价。”裴奚若不以为意。
男人长得很俊,甚至可以说俊过了头,反显得阴柔了。再温和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来,也像带了一抹轻挑邪气。
沈郁察觉到她的排斥,一笑,“看来是我今天有些唐突了,抱歉。不过裴小姐应该不常住巴黎,所以就算我想让你慢慢了解,时间也不允许。”
这话倒是有几分可信度,像个痴情浪子会说的。
裴奚若也跟着笑了一下,“沈先生说得我好感动,要是没结婚,一定和你交个朋友。”
“结婚了,就不能做朋友?”他反问了这一句,仿若他口中的“朋友”,真像普通朋友那么单纯。
两人对视一眼,眼眸映着烛光,似是心照不宣。
裴奚若弯了下唇,随手拿过餐桌上的便签纸,压在掌心,写了些什么。
“既然是普通朋友,那当然可以了。”她用便签几下折成一只千纸鹤,起身时,轻轻放在他桌沿,“你以后,可以到这个地址来找我。”
女人款款离开,沈郁脸上的暧/昧之色也随之淡去。
早就听闻傅展行娶的这位太太,情史颇丰,不安于室,他今日只是随意试探,要是失败,还有其他手段。
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容易上钩。
怕是他不出手,她迟早也会给傅展行戴绿帽子。
沈郁唇角挑起一个讥讽的笑,慢条斯理地拆开手中千纸鹤。
而后,他神色一凝。
纸上写的根本不是地址,而是一幅简笔画,总共就两个主角——天上飞了只白天鹅,地上趴着只灰不溜秋的癞/蛤/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