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是他棒打了鸳鸯。
对太子如此的坦诚相对,郑三惊诧之余,不免也有些惶恐。所以,他已经再次站了起来。
略弯腰颔首,恭恭敬敬站在太子跟前。
而太子这回却没即刻让他坐回去,只是表情颇严肃了些,他放下所有的尊严和身份,和他致歉说:“孤……一直以来,或许都欠你一句抱歉。三郎,从今日起,你与孤的私人恩怨,一笔勾销。”
郑三抱手作揖:“臣子惶恐。”
若他孑然一身,肩上没有扛着家族重担。或许,此刻他可豁出去与太子就此事争论一二。
但他身为郑家郎君,他不能如此糊涂。
所以,不论太子如何说,郑三始终都不曾在太子面前承认他对东宫的良娣仍有觊觎之心。
但两个都是聪明人,彼此心照不宣。
以郑三的立场和身份,早在徐杏嫁去东宫那日起,他便和她再不可能了。而如今,他想去找她,不过也只是想她好好的而已。
他想知道她在哪里,有没有受苦,是否安全。她若安好,他便可安心。
所以郑三说:“四娘去寻良娣了,臣子此去寻四娘,或可能与良娣遇上。还望殿下放心,若臣得遇良娣,定竭力护其周全。”
“孤信任三郎。”太子说出此话,没有丝毫犹豫。
又执起一旁茶壶,太子亲自给郑三斟茶。递过去后他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而后举起和郑三的碰了碰。
“孤在此给三郎践行。”
郑三毫无迟疑和犹豫,直接仰头一饮而尽。
送走了郑三,太子则也没在此地多留。太子负手拾阶而下,方绍文则紧跟在太子身后。
“方将军,让你的人都不必再查下去了。”一直沉默着的太子忽然开口吩咐。
方绍文领旨称是。
走出茶楼,坐上马车后,太子让方绍文和他同乘而行。
马车宽敞,便是两个八尺男儿同乘,也丝毫不觉拥挤。
太子是有些事情要交代方绍文去做,这才喊他坐到马车上来同行的。暗中找了她数月,至今仍毫无头绪。整个长安城,几乎都要被翻个底朝天了,仍不见她踪影,想来,要么她如今人已不在长安,要么,则是她早聪明的给自己找了一个实实在在的身份。
之前搜查,都是各处查的身份可疑女子。若是她在长安内给自己实实在在安了一个身份的话,找不着她,也是情有可原。
并且太子觉得,凭她逃走之前数月的准备和筹谋,凭她细腻的心思,她既能走,自是做好了万足的准备的。
但太子细想了想后,觉得唯一可能让她和外界有联系的机会,也就是那半个月找房子的时候了。借着买宅子各处跑,观察长安地形,再寻好逃开后最初的落脚地儿……
所以,太子吩咐方绍文:“回头孤会让曹安有给你一份名单,你照着名单上的名字挨家挨户慢慢跑。但记住了,不得扰民,更不能泄露你的身份!”
“是。”方绍文领旨。
太子口中的那份名单,是徐杏之前看宅子时在牙行的人带领下,所相看过的所有宅院的户主。太子觉得,若他所料不错的话,她给自己安的身份,应该就是在这些人家中。
只需一一细细去查,想来总会有点蛛丝马迹。
便是她如今已不在长安,他也好知道她到底去了哪儿。
那边徐杏离开长安后不久,便和朱大娘道别了。临走前,朱大娘递给了徐杏一块玉佩,说是这样的玉佩小怜也有一个,到时候,凭着这玉佩,小怜便知道她是朱家的亲友。
徐杏收好玉佩,并做了承诺后,再次和朱大娘道别。
而太子那边,方绍文跑了名单上所有的人家后,都说近几个月家中不曾有什么异样的情况。但方绍文却打探到,说是永平坊有户朱姓的人家,离开了十多的女儿,最近好像回来探亲了。
方绍文话还没说完,太子立即便负手大步往外面去。
方绍文只能一边跟上,一边继续回禀道:“臣到朱家去过,但朱家如今就那老妇一人,不见有陌生女子在。臣藏在暗处悄悄观察了数日,皆不见有年轻女子出入。”
“但附近唯一可疑的,也就这一户人家。臣怕擅自主张会坏了殿下大事,所以,并未亲去和老妇碰面,直接先回来回禀了殿下此事。”
徐杏易了容改了装扮,乘船走京杭大运河一路从长安行至杭州。到了杭州后,稍稍逗留玩了几日,之后才折转去的扬州。
只是她到江南时,已经是近年关的寒冬季了。南方靠海,冷风潮湿,冬天竟比长安的冬天冷多了。
这种冷还不像是京城的冷,这种冷是好似有沾了冰水的刀子在身上脸上割肉一样的冷。
不过好在徐杏身上有钱,给自己又添置了几件冬衣冬袍。又在扬州城内择了家上乘的客栈入住,客栈房间内自供有炭盆。
进了屋,自然就不冷了。
徐杏身上带有一张小怜十四五岁时的画像,她想着,便是如今十年过去,小怜容貌已有所改变。但一个人十四五岁时长相基本上已经定了,就算再变,该也不会有再大变化。
所以好好休息了一夜后,次日一早,徐杏便打算拿着这张画像去楼下,找客栈里的掌柜的问一问。
这家客栈人流多,或许掌柜的就能见过。
就算没见过也不打紧,她再去别处问就是。
但徐杏下楼时,却在楼下碰到一个人。来人让她暂时改变了主意,没有即刻拿出画像去找掌柜的打听情况,而是先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那公子一身上好的锦缎,头上所束玉冠上的白玉,足有大拇指指盖那么大。白皙面皮,清瘦身形,看着不过才十五六的模样,却生得风流多情。
大冬天的,还摇着一把折扇。
那张脸,那双多情的桃花眼,还有他风流的神态……只一眼,便让徐杏想到一个人。
徐妙莲。
“三少,这大清早的,您怎么大驾光临了?”掌柜的瞧见这少年,立刻满脸堆笑迎过去。
第97章 第97朵杏花
那掌柜的少说也有四十了,原瞧着挺有威严的一个人,如今见到这少年郎,却立即摆出了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来。
不禁让徐杏觉得,这少年郎怕是在这扬州城内非富即贵,掌柜的惹不起。
又或者,这少年郎就是这家客栈的少东家。
徐杏才这么在脑中过一遍,果然,接下来就听那少年郎说:“阿父总说我懒散不肯吃苦上进,不如两个兄长会钻营。所以,我今儿便过来看看。你这里……可一切都安好?”
那掌柜的说:“回三少的话,倒一切还好。”又奴颜婢膝道,“在这扬州城,谁敢在苏家的产业和地盘上闹事?不要命了吗?”
那苏三少则一脸满意的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一边说,一边缓缓扇着手中那折扇,语气轻飘飘的,“吴掌柜,你且好好做事,本少日后自不会亏待你。”又说,“如今阿父已经把你打理的这家客栈给了我,我也势必得做出些成绩来才行。”
掌柜的忙说:“请三少放心,小的必然对三少您赴汤蹈火。”
“那既然没什么事,本少就走了。”说着,那少年郎直接一个转身,摇着扇子又走了。
前后在这儿呆了也就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等那少年郎走远了后,还不等徐杏特意去打听一番,就有本地人私下悄悄论起了这苏家的人和事。
徐杏大概听了几耳朵,就把这苏家的大概情况摸清楚了。并且听完后她更加确信,或许,如今的那位苏家继房苏夫人,和徐妙莲有些亲戚关系。
苏家在扬州乃大户,家财万贯。如今的苏夫人却是苏老爷继室,生有一个儿子,也就是方才的那位苏三少。
而苏老爷前头原配夫人也留有两个儿子。但如今的苏夫人想让自己儿子继承整个家业,便趁着如今苏老爷还不算太年迈时在苏老爷耳边吹枕头风,让自己儿子渐渐插手管家里的酒楼饭庄和客栈的生意。
既知道如今这家客栈乃是那苏家产业,徐杏对这里的掌柜自然就不再信任。所以,身上藏的小怜的画像,她自也没再拿出来去向掌柜的打探情况。
找小怜倒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徐杏如今对那位苏家的继室夫人更感兴趣。
她想弄清楚她和徐妙莲是什么关系,她到底是不是徐妙莲生母。
若她就是徐妙莲生母的话,那当年掉包她和徐妙莲的人就是这位苏夫人。并且,掉包之后,把她给遗弃、甚至卖去青楼的人,也是她。
她对徐家人有怨,但对当年那个害了她一生的人却是有恨的。
若真是这个苏夫人做的这些坏事的话,她实在不能忍受她如今竟然能过这样的好日子。
但徐杏也不想误伤了谁,所以当务之急,她是想尽快先见那位苏夫人一面的。
恰巧她听说苏府最近在招绣娘,所以徐杏换了家非苏家产业的客栈住,然后又给自己化了个年轻少妇模样的妆。一切妆扮妥当后,她打听着苏府的方向,寻了过去。
这苏家的宅院豪华气派,又雅观别致。便是她也是见过世面的,做过良娣住过东宫,享受过天下最顶级的富贵。
但不可否认,看到这样绵延起伏如同山一般一眼瞧不见院墙尽头的宅院时,心中还是暗叹了一番。
早在牡丹和海棠写给她的信中她就知道,京都有帝王气,富贵云集。但若论富庶,还是要数江南之地的。
天下富商,八者数南。
这天底下的富户,有八成是在南边儿的。
徐杏虽然才到这里没多少天,但几日下来,她也算是看了不少的江南风情。
比起京都长安来,自是别有一番韵味在。
徐杏站在苏家大院前,兀自感慨了一番后,便举步朝那两扇红漆铜环的大门走去。
但却被守在门口的苏家门丁拦住了。
徐杏配合着自己如今的这副容貌,故意粗了些嗓子说:“听闻贵府夫人招聘绣娘,我自认有几分绣技,所以,便想来试试看。”
那门丁上下随意打量了徐杏一番,然后不耐烦撵她走说:“苏家的大门岂是你想进就能进得来的?走走走,赶紧走。”
徐杏来前有猜到这苏家的大门不会这么好进,但却没想到,她连绣样都还没拿出来呢,竟就这样被轰了。徐杏是铁了心要弄清楚那苏夫人身份的,所以,眼前便是被人轰的再为难,她也还是厚着脸皮赖着性子说:
“马上就要过年了,家中实在困难,想讨点钱回家过年,还请二位大哥通融一下。”忙拿出自己绣品来,递送过去。
但见二人仍不为所动的样子,徐杏又说:“早听说来贵府当绣娘,一个月能赚三四两。若我真入了苏夫人的眼,到时候,定拿出一半的赚头来孝敬二位大哥。”
徐杏以为自己这样已经算很有诚意了,但二人却仍旧不为所动。
徐杏心想,应该是这二位门丁并不把一二两银子放在眼中,所以才不为所动的。她若想继续拿钱收买,就得继续往上加钱。
她倒是不在乎这点银子的,只是,她方才已经说了家中没钱过年,要靠到府上做绣活赚钱。若是这会儿再往高了给,她怕自己的谎会兜不住。
所以,徐杏三思之下,打算先行放弃。她如今人就在扬州城内,想见苏夫人,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所以,徐杏决定先回客栈再想对策。
但她人还没走多远,就被一个瞧着只有十三四岁模样的,梳着双螺髻的小丫鬟拦住了。
“娘子请留住。”那丫鬟说,“我家少夫人有请。”
徐杏礼貌问:“请问你家少夫人是谁?”
那丫鬟则侧过身去,转身朝她身后不远处的一顶四人抬的轿子指了指。
“我家少夫人正是这家的女主人,方才娘子的境遇,少夫人都看到了。少夫人唤我过来请娘子过去一叙。”说着,那丫鬟又朝徐杏做了个“请”的手势。
徐杏心中还是存着戒备的,不过,想着自己是有些功夫傍身的,且既这少夫人是苏家的女主人,想必就该是苏家大少或者二少的妻子,若是她能借少夫人的路进去苏府会一会苏夫人的话,也就免了她后面筹谋怎么再花心思进府去了。
所以,徐杏只稍稍迟疑了一瞬,而后就笑着受了小丫鬟的邀,跟着朝那顶四人抬的轿子去。
走得进了后,那丫鬟说:“大少夫人,娘子奴婢给您请过来了。”
而这时,一双素手撩开轿子前的帘子,露出了一张十分端庄的芙蓉面来。
少夫人瞧着模样,也不过才二十五六。
“方才有瞧见娘子随身带了绣品,可否让我看看样子?”那少夫人一开口,是地地道道的吴侬软语,十分动听。
徐杏说:“当然可以。”
说罢,她将绣样递给了侯在轿边的小丫鬟。小丫鬟接过后,又递送到了少夫人面前。
谁知,少夫人见到徐杏绣样后,面露喜色道:“娘子绣技十分不错,不知……娘子可有兴趣到‘一品绣’来做绣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