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嫁大丫鬟求生日常[红楼]——太极鱼
太极鱼  发于:2021年04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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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如大奶奶这样的守节寡妇,在这等侯门公府之中,可以自家摆出个超然物外的态度,却绝不能让上头忘记了,不然就连仅有的前程指望也败光了。
  就譬如老太太去年的时候还曾说大奶奶寡妇失业,要从府里拨一块地叫她自己收租,现今也没了后音儿。
  李纨烦恼的亦有这一项,另外一项就是她听说凤丫头求杜姑娘给她出了主意,凤丫头如今不仅将自己嫁妆里的两个收租的铺子拿了回来挑了自己陪房开店,还给官中也照样办了五间商铺,虽不是那种日进斗金的,可细水长流的总有进项,比原本只收房租要好的多。李纨有心也如此,还能为自己和兰哥儿积攒些梯己,只是那位杜姑娘却不大与她这里来往,连正经话都没说过几句。
  她今日突然听说老太太允了奶奶陪姑娘们明儿往杜姑娘家的别院散淡一日去,李纨就觉得时机到了,只要明日能一起去,不仅能向杜姑娘问些办法主意,还能看看杜家的庄子是怎么经营的,日后也求请府里帮忙给兰儿置办一个小田庄子。从听了上房的消息,李纨就打扮齐整了,等着老太太叫她上去,谁知左等右等,晌午小宴老太太没想起来,下晌午乃至晚饭都无一人来请她。李纨枯坐了近一日,心头的滋味就别提了。
  “奶奶,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大愿费脑筋了。”素云劝道:“宝二爷今日上学去了,老太太就没想起来,没说让宝二爷明日也同姊妹们一道儿去顽的话。我听说宝二爷方才从前头老爷那里回来,听到这话,果然不依了,这会子正同老太太撒娇呢。奶奶现在上去,正好让老太太想起来。”

  碧月也道:“咱们兰哥儿也还小呢,正好也求老太太一同松口,明儿也不去学里,索性奶奶带兰哥儿一道儿去松快一日……”
  只是她还没说完,素云就忙给她使眼色,碧玉不敢说了,就听李纨道:“怎么这样没规矩,哥儿上学的事也敢插嘴,我便是待你们比别处宽些,也容不得这样的事!”
  碧月听说,赶忙跪下。素云也不敢劝了。
  过了盏茶时间,李纨才回神叹气道:“起来罢,以后不可了。老爷若知道你们这样说话,不免要嫌我纵溺兰儿。你们别学老太太和宝玉房里的丫头,她们的那些古怪话说到天上去,与我不相干。你们若学了,少不得我担不是。”
  碧月起身,和素云两个退到一旁。
  到底是想的事要紧,李纨便少有的不等人来请她,出了露微堂,往上院去了。
  谁知到了上院,已是关门闭户了,守门的婆子笑道:“今日热闹了一整日,老太太兴致好,都一齐说笑来着,掌灯的时候就困倦了,好容易等到老爷放宝二爷回来,说了一会子话就歇了。大奶奶若有事,不若明儿来罢?”
  李纨勉强笑了笑,说两句“没什么事,不过来给老太太请安。”的话,就带着素云、碧月往回走。银蝶和小丫头炒豆儿提灯,李纨站在路旁花树上立了半晌,才道:“去凤丫头的院子。”
  此时离上钥的时辰很近了,但素云和碧月都不敢提醒,只得侍奉着李纨往凤姐的丹桂苑去。
  丹桂苑倒是还没关院门,因这院子是小三进的格局,看门的婆子要进去通报,李纨笑道:“我不过闷了来找你们奶奶聊闲话,你别声张,我自家进去便罢了,若是你们奶奶有事,我便不扰她的正事。”
  说着就将银蝶和炒豆儿留下,她带着素云、碧月一径进去。
  这三人方进了垂花门,另一个值守的婆子边系腰带边转出外头的树丛,她因问:“方才是谁啊?”
  她同差的那婆子便说:“是珠大奶奶。”
  这婆子一听急了:“我只解泡溲,你就捅娄子!二爷今儿可早早回来了,这会正在家里呐!”
  那婆子方想起来,用拳头砸大腿道:“这可咋么办!”银蝶和炒豆儿对看一眼,都悄悄走远了些,到墙外甬道旁候着。
  此时李纨走进二进去,只见这院子里竟没人的,各屋里灯火通明却都关着门,心里纳罕这弄得什么鬼,却听堂屋那里传来一阵笑声,这是个男人的笑声,还有“好奶奶,祖宗”的轻浮声音。
  李纨兀的脸上血红,急急忙忙的退出去,也不理那二个缩手缩脚的看门婆子,直接出了丹桂苑。走出好长一段,李纨摸摸红透的脸,不知又想到什么心事,脸上红晕散尽,登时跟抹了白灰似的。只是此时上夜的婆子开始各处巡逻锁门了,李纨只好回露微堂去。
  丹桂苑的两个老婆子见李纨没发作她们,她出来的那样快料也没叫二奶奶知道,都放下了心,一个说:“珠大奶奶是善德人,我想她也不至于怪罪。”
  另一个也附和,随后撮着牙花诶诶的笑:“你看见大奶奶刚才那样子了吗,跟有狼撵似的——你说珠大奶奶听到看着什么了,吓得这样。”
  先前那个捂着嘴哼笑:“寡妇老婆梦见毬,能是什么。珠大奶奶通才二十几岁,苦着嘞!”
  …………
  巧的很,平明楼里的入画也正跟绣桔说珠大奶奶呢。
  入画因道:“珠大奶奶一向清苦,这是令人敬佩的事,只是我们姑娘才多大,实在不惯那样。你不知道,前头有段时间姑娘许是被大奶奶影响的,又看佛经又自己参悟,还说要像智能儿那样剃头作姑子去,吓得我们呀,亏得有鹦哥姐姐!鹦哥姐姐悄悄告诉了鸳鸯姐姐,鸳鸯姐姐又和二奶奶说了,二奶奶说以后不许水月庵的尼姑进来,尤其不许那些小尼姑们同我们姑娘顽。二奶奶说那些小尼姑倚仗着府里给月例活命,因此见姑娘喜欢听她们说庵里的日子,就特特的夸大了的说,好讨好姑娘得点子好处。我们姑娘人小,听那智能儿说她们的日子多自在清静,又说什么佛光涤人干净的话,可不就心里惦记上了。”
  “还是从杜姑娘这里看了个给她画的小像,我们姑娘才不看佛经了,一心往作画上使劲了。”入画说道:“虽姑娘好了,奶娘和鹦哥姐姐都看的紧,可我们这些屋里的人却不大好。”
  绣桔奇道:“姑娘好了,咱们就自然好了。有什么不好?”
  入画看看绣桔的屋子,羡慕的紧:“怎么能跟你们比!我都听说了,二姑娘、杜姑娘、林姑娘一个赛一个的宽仁厚道,还许你们家人将自家做的东西在那间铺子里寄卖——可我们呢?先时大奶奶管着露微堂,大家也没觉着哪里不好,只是珠大奶奶手紧,过年的时候赏钱不多有一句抱怨罢了。可等各处立小厨房,各个主子自己掌管自己的份例,那可真真就寒苦我们了。致远斋和露微堂公用一个小厨房,三姑娘、宝姑娘那边尽是鸡鸭鱼肉新鲜时蔬,除了姑娘的另做外,我们这边却只得些豆腐鸡蛋寥寥几样儿吃食。比如说吧,明明姑娘的份例里那些上等米一屋子的丫头都吃不了,可大奶奶守规矩,只不许我们吃,都吃下用常米,这只是稻米,其余的份例都钉的死死的,一丝一毫儿都不许错的。”
  “你们如今还这样?”绣桔大吃一惊。
  入画倒笑了:“这倒没有,原本是姑娘先前不管,只叫本处的人随大奶奶屋里的规矩。后来她知道了,便说也要学三姑娘那样自己管,所以如今我们已好了的。珠大奶奶不是刻薄人,她守清规惯了的,从不管别人的,这只是她房里的规矩,并不强求别人也一样行事。我们姑娘说要自己管,她便将份例都分开了。”
  绣桔笑着点头,就听入画叹一声:“到底是苦了素云几位姐姐了。”跟着大奶奶受清苦。
  这边入画和绣桔说怜惜素云,那里素云就打了个冷战,却是因李纨在露微堂院子里徘徊良久,她受不住浸上来的凉气所致。其实素云心里正有一句话实在想说:“奶奶不能只等着别人来请,你一味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难道还能指望别人时时刻刻想着你不成。到底是自己尊重自己太过了,便是节妇,也是这家里的孙媳妇,你从不出头担责任,如今可不是姑娘们小时候老太太、太太指明要大嫂子看顾的时节了,再这样擎等着人家来捧来请,早不成了!就是琏二奶奶那种厉害人物,管的府里上下都服服帖帖的,还不是在老太太跟前作小作怪的讨老人家高兴呢,便是故意出丑也为着叫大家笑——便是讨厌琏二奶奶的厉害的,也得承认二奶奶真心孝顺。”
  素云心里翻过来倒过去这番话,都到了舌尖了,看一眼碧云月白裙子上跪出的两处污迹,到底咽了回去。
  ————
  却说自那日熙凤带着众姊妹及宝玉在杜家的别院游玩过一次后,不仅姑娘们心心念念,就是贾宝玉也说“野趣浑然”,一心记挂着再去。
  倒不枉杜仲宋辰两个准备了许久,收罗来好些玩意了。
  有一就有二,奈不过凤凰蛋贾宝玉的撒娇耍痴,九月九重阳节的时候荣府这些年轻的哥儿姐儿又去了一回,这次不仅有凤姐跟随照顾,尤氏也被搬来照看她们,宝玉还问:“蓉儿媳妇呢?”
  尤氏笑道:“她身上不好,这几日都懒懒的不愿动弹,我就叫她好好在家歇着了。”
  宝玉笑道:“老太太都赞珍大嫂子最会疼人了。”
  尤氏笑道:“这也是她可人疼,说话办事我无一不喜欢的,我又没个女孩儿,因此就只管当做女儿来疼她罢。”
  随即又说:“正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呢,蓉儿媳妇有个同你年纪相仿的小兄弟,过几日也要附到咱家的书塾里读书,他小孩子家腼腆胆小,蓉儿媳妇说‘托宝叔多照拂一下罢’。”
  “原是自家人,有什么照拂不照拂的。改明儿我们一处上学,我正说没个投契的好学友呢,侄媳的兄弟怕亦是难得的好人品,我心里欢喜还不够,日后只管和他论我们自己的,称兄作弟的你们别管。”
  说说笑笑就到了那庄子。尤氏想了想路途,暗自皱皱眉。后儿悄悄使人出去打听一番后,因找凤姐单独说:“我说这里路熟呢,原来是‘烂龙尾’附近的地。”
  凤姐因问什么烂龙尾。尤氏就把这古怪地名的来源告诉了她,还说:“咱们家的庄子不是在很北面,就是在南边不丰的地界儿,你大哥哥早想在这京郊买一处了,这处本是往出卖的几个庄子之一,还数它离京近又最大。偏偏你大哥哥亲自来看过后,就将跟他荐举此处的二管家抽了一顿,说这里是‘烂龙尾’,风水极差。”
  凤姐历来不信这些,指着窗外好山好水好景致,哼笑道:“你说这里风水差?”
  “什么烂龙尾,我却不信的。”凤姐挑眉笑道:“你是没吃过我们分给你的甜瓜呢,还是给你家供盘里搁的石榴不够大,那种风水恶地能长出这样好的果子来?”
  见尤氏仍忧心忡忡的,凤姐只得低声劝道:“许是那边山沟里风水差,到这里就好了。我可跟你说,别扫了她们的兴,这些姑娘们好容易有个出来走动散淡的地方,你不许搅和了!”
  “况且谁也没在此长住的理儿,不过偶然间来游玩一次罢了,能碍着什么呢?”凤姐软硬兼施:“再者说,还有‘以毒攻毒’一说呢,我家那个大妹妹的兄长是个武官儿,还是个以杀敌攒功晋身的武官儿,这两相里一冲和,就两两抵消了。若不然此处水土不会这样好。”
  尤氏听了,倒觉有理,因此应承道:“罢罢罢,你心里有数就成。”
  “我也不犯着叫妹妹们都不高兴,我不与老太太说就是。万一有事情,咱们以后不来了就是。”
  凤姐立时便笑起来,亲手给尤氏端起茶盅儿,笑道:“得亏是你,若换了我们那边的大嫂子,这会子又要说‘你们只在老太太跟前顽罢,老太太那里,哪怕作下天来,不用我担不是。’”
  尤氏方吃一口茶,差点合不住喷凤姐一裙子,呛了两声,才指着凤姐骂道:“好猴儿,积点口德罢!她一个寡妇,可怜见的,你这做弟妹的还要挑拣人家的不是吗,你也有脸!”
  凤姐就坐近了抱怨:“你当我吃饱了撑的管别人屋里的事——你知道的,我们西府里都叫各人管个人的事:份例都足了的给你,你照管本房里所有人,余下多少只归你自己罢了。珍大嫂嫂,你说我这法子对她们好不好呢?”
  饶是尤氏也没法偏着良心说不好,这是将凤姐这个管家人捞油水占便宜的机会分给大家了。于是尤氏笑问:“这与你挑珠大奶奶的理有什么相干的?”
  凤姐气道:“这法子行了小半年,谁不知好感恩,偏偏有几个人私底下鼓动别人要恢复从前的规矩,很是给我找了些麻烦。我查了查,你道怎的,竟都是我那大嫂子屋里人的爹妈兄嫂之类的,反正就是她底下人的家里作怪。先时我还奇怪呢,谁不知道我这位嫂子是个‘菩萨奶奶’,那真是尚德行的典范,怎么也不会做苛待下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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