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伊人睽睽
伊人睽睽  发于:2021年04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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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似乎还想说更多的话,但他又无话可说。秦随随说,天山太危险,他可能送命。御医又说,就算拿来了药,也不一定有用……所以时雨能说什么呢。
  算了,就这样吧。逝者如斯,生既苦短,能奈几何。
  雪地间,时雨彻底转身,再不回头了。
 
 
第59章 一夜过后,天未曾完全亮……
  一夜过后, 天未曾完全亮,濛濛天光映着雪色素影,唐琢便登上落雁山了。
  他身后跟着数十卫士与仆从, 皆沉默地踩着积雪,沉默地前行。最为首的, 跟随唐琢最紧的, 是一名身材高大、戴着面具的青年, 名唤“阿四”。
  这位新来的卫士,一来便成为了侍卫长, 颇得唐二郎信任, 然而如今跟随在唐二郎身边的人,只知这人进府时便毁了容,是管事和宫中御医亲自查过, 确认没问题,又给这人喂了与唐二郎同生共死的蛊虫之药, 才放心这人留在唐琢身边。
  毕竟唐家大公子的死,让人哀伤又心惧。端王府怕唐琢也被那从“秦月夜”叛逃的金光御所害。
  而对阿四更多的底细,唐琢身边这些卫士, 便不知了。只因阿四来到端王府后第二日, 前一天跟随唐二郎去宋女郎婚宴的那些卫士, 全都死了干净。
  这笔帐,端王府也推到了金光御身上。
  如今金光御成为了朝廷和江湖两方的眼中钉,两方都急于找到他来推卸责任。但这人凭空消失, 更让人不安。
  那已经是前事了。
  如今两月过去, 唐琢的世子之位近乎十拿九稳,虽他父亲还在犹疑,但是端王府并无其他公子。只要唐琢干干净净, 世子之位总会给他。
  于是唐琢才有空,领着阿四一行人上山,又来探望病重的戚映竹。
  御医说戚映竹命不久矣,唐琢心恸之余,并不以为然——如此病弱女郎,更该嫁给她。他自会好好寻良药续她命,但她若真的早逝……至少她活着的时候,是他妻子。
  唐琢原本唯一惧怕的,是戚映竹身边的少年时雨。
  唐琢几次想杀时雨,却实力不足,差点被时雨反杀。他心生忌惮,不敢招惹,然而——阿四到他身边了。
  当日满天下人都在找金光御报仇,金光御想活下来,只能和唐琢合作。他武功那般高,唐二郎又如何不忌惮?这人可比时雨还厉害。
  幸好有那同生共死药,强迫金光御必须和唐琢命命相护,这样唐琢才敢放心留下此人。
  —
  唐琢立在雪后院落外,隔着篱笆看院中清寒。他微微一笑:“阿竹妹妹今日大约还未醒,我们等一等。”
  身后人不疑,阿四的目光落在一处,微微停顿。
  唐琢从不疑心这人敏锐的观察力,当即顺着阿四的目光,走了几步去看。木门外,积雪一夜后凝得更实,有人字迹歪歪扭扭,在雪地上写了几个字:
  “我去找治病的药,等我。”
  唐琢面色蓦地寒下,他沉声:“是时雨。”
  ——阿竹妹妹身边,有这么一笔烂字的人,只能是“恶时雨”。
  “恶时雨”走了?
  唐琢目光闪烁,立时觉得这是自己攻陷戚映竹的好机会。他嘱咐身后的阿四:“把字抹掉。”
  阿四点头。
  唐二郎振振衣袂,这一次,没有了时雨的顾忌,他直接推开院门,大摇大摆地进去。只是临近女郎的闺房门前,唐琢迟疑一下,决定还是要顾忌一下身份。
  他温和地隔着门:“阿竹妹妹,我来看你了。”
  他料想戚映竹病重昏迷,此时不醒,他便能直接带人,进去无所顾忌地把戚映竹抢走,藏起来。
  不想屋舍中传出几声闷咳,戚映竹那虚弱的声音传出:“唐二哥么?稍等。”
  唐琢听到她声音,心间猛喜,不觉一荡,当真听话地束袖立在门外,等着女郎梳洗。
  他先前那孟浪之事行得荒唐,此时为说服戚映竹,怕戚映竹太过刚烈,他自要补救。
  而屋中的戚映竹撑着气,擦掉眼中落泪,吃力地收整自己。她昨夜哭了一整夜,在梦里反复地念想那离去的少年。她一直想着时雨落下的那滴泪,心痛如绞……
  一夜难眠,此时还不得不应付唐琢。
  —
  阿四立在院门外,其他卫士三三两两地站在后,监督着他。几丈外,唐琢柔情蜜意地与戚映竹隔着门帘说话,扮演温情之人。
  阿四嗤笑。
  他知道唐琢对他不完全放心,出行必带卫士监督他。唐二郎这般狭隘……但是阿四也无所谓。他只是借这个人避难而已,有朝一日,待他伤势养好,待追杀之人慢慢淡了,他自然会离开这里。
  他是吃了那什么命命相护的药,让他不得杀唐琢。但是,唐琢不招惹他,他好端端地杀一个未来的王侯做什么?

  唐二郎太过小气了。
  此时……阿四接受任务,去消毁时雨留下的字。
  挺简单的一个任务。
  阿四垂眸,目光闪烁:小时雨啊……可怜巴巴,喜欢上一个活不了多久的人,害得他都不忍心欺负小时雨了。
  何况时雨其实因为戚映竹的缘故,一直在对付金光御一事上,稍微游离在外。
  相信只要“秦月夜”放弃追杀金光御,时雨是不会主动来杀金光御的。
  至于“秦月夜”的追杀……反正金光御已经消失了,以后也不会出山了。他不会再招惹“秦月夜”的杀手,秦随随聪明的话,就应该在宋凝思婚宴后,彻底从中原撤退,好好经营她的杀手楼。
  毕竟之前“秦月夜”的内斗,杀手楼折损的人太多了。不然怎么会追杀金光御这种事,都需要步清源和秦随随亲自出山?
  也多亏杀手楼现在人手不足,金光御才有消失的机会……接下来几年,“秦月夜”应该都会韬光养晦吧。
  阿四一边想着这些利害关系,一边慢慢地抬脚,漫不经心地用靴子扫雪。他脚下雪挪动间,窸窸窣窣,将地上那行字抹去。
  阿四做好这些,神色微妙地笑了一下,迈步就跨过木门,进入院中。那些偷偷监督他的卫士们连忙上前,见地上的字迹果然被抹干净了,才放下心,回头禀告二郎。
  主屋前,隔着毡帘,戚映竹轻声细语地、疲惫万分地,推拒唐二郎:“我不与你下山,我在山上住的清静。”
  唐琢哀求:“阿竹妹妹,我都说那日动手动脚,是我情难自禁。世间任何一郎君,面对喜爱的女郎,都是忍不住的……我已发誓我不会再那般对你,为了讨你欢心,我都不会去找时雨的麻烦,为何你还不信我呢?我只想带你下山,让你得到好好救治而已。”
  戚映竹没揭穿他的谎言。谁知道若是这人知晓自己猜出他和时雨之间的交易,这人会不会铤而走险,直接杀了自己呢?
  唐琢的心狠手辣,巧言令色,戚映竹已然看清。只是碍于他身份,她只能虚与委蛇。
  戚映竹道:“时雨会照顾我的。”
  唐琢一窒。
  他面容微狰狞,脱口而出:“那么时雨呢?我天未亮就过来找你,他人呢?我告诉你吧阿竹,他已经抛弃你了,不要你了!他年纪小小,心性不定,爱一时恨一时,都是很难说的。他不像我这般爱了你许多年……我只想帮你。”
  阿四微微挑眉。
  他立在台阶下,隔着毡帘,看不到戚映竹的身形,但他心里生了兴趣。
  其实他从未见过戚映竹的庐山真面目。他很好奇,一个病得快死了的人,该是生的多花容月貌,才会让唐二郎发疯这么久,连小时雨都念念不忘,赖在这里这么久?
  唐琢已经急躁万分,他沉声:“阿竹妹妹,我是为了你好,今日你必须跟我下山。”
  他手抓住帘子,就要掀开。一道些许戾气的少年声音从院门外传来:“住手!你敢碰我姐一下,今天谁也别想下山!”
  唐琢扭头,看到是戚星垂气喘吁吁地走过来,身后跟着狐假虎威的宣平王府的卫士仆从们。
  戚星垂沉着脸,瞪着唐琢。这人那天打伤他!不知道对他姐做了什么!他醒后闹着要算账,阿父阿母还把他关起来!
  他算是看清唐琢真面目了。
  他之前还嫌弃时雨身份不配映竹姐,但是和唐琢相比,时雨做姐夫,简直完美。
  戚星垂怒气冲冲地走来:他必然要帮戚映竹一把。
  他因混账,不是喝酒就是出府打架,不知多少次错过帮映竹姐的机会。幸好这一次他乖乖待在府中,时雨昨夜找他、将戚映竹托付给他的时候,戚星垂才没有错过。
  —
  唐琢和戚星垂闹了一通,唐琢恼羞成怒,戚星垂胡搅蛮缠,戚映竹拒绝跟他二人任何一方下山,两人各自不情不愿地看着对方下山。
  但戚星垂仍有胜利的感觉。
  因为戚星垂留了仆从照顾姐姐。
  唐琢……他一个人都没能留下。
  唐琢拂袖离去,铁青着脸,不与戚星垂那个幼稚小孩斗气。但是,他怅然若失,想到今日阿竹说话时的虚弱,他心里浮起恐惧感。
  唐琢挣扎许久,想到自己的世子之位,再想戚映竹的身体……他回头对卫士勉强吩咐两句:“拿些钱财散出去,雇些江湖侠客去天山,看能不能把那九玉莲买下来。”
  唐琢喃喃自语:“我若是能救阿竹妹妹的命,她就会跟我吧?”
  —
  山上,两批人走后,仆从们去收拾屋舍、熬药。
  戚映竹郁郁地披衣靠着床榻,怔忡地望着凝乳般的窗外雪发呆。一会儿,她便泪水凝凝,但她又擦去眼中泪,下巴靠在膝盖上,抱住自己单薄的身子。
  她感觉到自己身体已经很不好了。
  今早从内舍到屋舍门口的那几步距离,她都头晕目眩,恶心难受。
  之后一天天,恐怕会更糟。
  她知道这样不好,可是她想念时雨。
  但是时雨已经走了。
  他是害怕了吧……害怕也正常。他从未有过那般感情,他第一次面对的人就是将死之人,他心生惧怕,转身逃走。
  也怪她心生期盼,明知自己身体不好,还拉着他沉沦。
  但是……虽然有这么多缘故,戚映竹仍然想念时雨。
  他是彻底走了,不再回头了么?
  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等不来时雨了吧?
  她会在这里落寞离世,而时雨躲起来……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可是她还是想再等一等,她期盼地想着,万一时雨不害怕了呢,万一时雨回来了呢?
  怪她卑鄙,想要时雨陪伴。明明说好只眷恋一点儿,明明说好只要能曾经拥有便好,明明说过不想让时雨伤心……人却是这么贪心又胆小。
  —
  在戚映竹一日日等待又无望的时候,少年时雨已经出关,拿着地舆图,混在了去天山的路上。
  时雨不关心江湖事已经半年了,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很多人赶往天山,都是想抢那九玉莲。
  天山被天山派所守,天山派对九玉莲势在必得。天山派为了避免纷争,给了许多门派钱财和利益,只求对方将九玉莲让出来。
  天山派和各大门派,已经将九玉莲默认成了天山之物。
  但是那些等着九玉莲救命的人、不入大门派的武林人士,对此不满:
  “凭什么说是他们的,就是他们的?九玉莲只是长在那里,他们天山派是运气好,势力划在那里,九玉莲可不是他们的。
  ”他们只和大门派商量,怎么,其他江湖儿女,都是死人?他们有跟我们商量过么?老子还等着拿九玉莲救我哥的命,谁跟他们商量!”
  也有江湖人士唉声叹气:
  “其实他们也不容易。他们天山派想要那九玉莲,听说是为了一个孩子。那孩子本是习武天才,是被天山派看好的未来栋梁。但是那孩子有一次偷练不该练的武功,走火入魔,那些人花了很大力气保住那孩子的命,但孩子手上筋骨全断了,还落下了一身毛病,整天病歪歪躺在床上,说活不过十岁……天山派想要九玉莲,救那孩子的命。
  “那孩子还是天山派掌门的早死的弟弟留给掌门的。为了不让人说道,不得给那孩子治病么?”
  篝火边,一群没有门派的武林人士说得唾沫横飞。时雨沉默地与他们坐在一起,他用兜帽罩着脸,似乎对他们说的话没兴趣。
  众人发愁后,又一起摩拳擦掌:“兄弟们,不如咱们结伴而行,一起想办法,先拿到那九玉莲?拿到后怎么分,咱们之后再商量?”
  时雨将兜帽掩得更深,他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等他们得到了宝物,整个江湖都会被搅进来抢。
  那群乌合之众却就此立誓,成立盟会,共夺九玉莲。
  一人发现有个少年抱着一把黑色伞,沉默地坐在旁边,无动于衷,忍不住推推时雨:“小兄弟,你也加入我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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