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她的脚踝上,也被系上了一条精致的脚链,表面上是装饰品,实质上却是能实时监测她身体状况的仪器。
像是知道自己没有反抗的能力,所有安排,杏杏都接受得非常顺从。
“这种程度的保护真的好吗?”
有人问他。
“有什么不好吗?”他淡淡道,“她现在还活着,而且很健康。”
“健康吗?我反而觉得,她快枯萎掉了呢。”
最初,她还会和他说几句话,还会对他的举动做出反应,但现在,大多数时候她只是坐在床上安静地抱着膝盖发呆,他和她说话时,她也大都沉默以对。
除了腹部越来越圆润,她其他地方都没怎么长肉,脸颊甚至越发苍白清瘦了。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你能阻挠一个人一百次自杀,却难以阻止她第一百零一次自杀。
这句话对太宰治来说显然不成立,不要说第一百零一次,即使是一千次,一万次,他也能阻止她寻死。
但如果是一辈子呢?
严密的监控,寸步不离的守候,剥夺自由式的保护……真的要让她在港|黑总部大楼首领办公室这个空间里待一辈子吗?
这样活着,和死亡有什么区别。
他希望她能活着,但不希望她这样活。
他知道,“书”中世界的第一个可能,是不存在的。
杏杏的精神状态已经越来越糟糕了。
清水杏尝试的第一百二十四次自杀。
这一次,太宰治没有阻止。
他只是抱着她,感受着生命从她体内逐渐流逝,然后冷静地划开了手腕的血管。
至少这一次,有他陪着她。
*
【第一次尝试失败。】
【即将开启第二次尝试。】
【请做好准备。】
第五十三章
“书”中发生的一切既不是过, 也不是未来,甚至不是平行世界,它所代表的只是无数种可能性中的一种, 既然是“可能性”,那就意味着事情有着无数种可能的发展, 也意味着重来的机会也有无数次。
在那之后,他大概重来了有几千次——并不是为了表示次数多的虚指, 而是真的有几千次。在一次次重来的世界里, 有的世界发展和现实世界相差无几,有的则比较奇妙,绝大多数可能世界中清水杏都会成为他的妻子,有的可能性里会成为他的情人, 还有的世界里清水杏竟然会和少年时期的他一样成为港口黑|手|党的干部,更有甚者会成为他的敌人。
无论哪种可能性中,清水杏都会爱上他。
并且无论哪种可能性, 她都会死。
有时是死于自杀, 有时是死于他杀, 还有极少可能性中是死于意外和疾病。
即使吸取了上一个世界的教训,接下来的世界规避掉这种死法, 她也会出乎意料地以另一种方式死。哪怕“自杀”和“他杀”都没有机会发生在她身上,她仍然会死于疾病和意外。
一次两次几十次, 还能用“次数少”“方法不对”来解释,但是几百次几千次都挽救不了的死亡, 无论如何也无法再继续自欺欺人了。
清水杏的死, 是这个世界的定论。
既然是定论,又怎么可能改变?
所以无论是在哪种可能性中,死亡都是她唯一的归宿。
【其实你在第三次重来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这个事实了吧?为什么还要徒劳地尝试这么多次呢?】
是啊, 为什么呢?
清水杏已经死了,“书”的全部力量也已经到手了,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都应该一笔勾销了。从始至终他的目的不过是拿到“书”,守护这个能让织田作好好写小说的世界不是吗?
就让她安静沉睡吧,这不是她自己所追求的吗?
为什么要执着于她的死?
几百次几千次的重来,他一次又一次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一次又一次看着她停止呼吸,一次又一次看着她的生命慢慢流逝……到底是为什么?
到底是为了什么?
思绪好像变得有些慢。
他闭了闭眼。
【每一次重来都是对精神的巨大消耗,你不能再无止境地重启了。】
太宰直接无视了“书”的劝告。
【Restart——】
重启命令下达,世界在瞬间分崩离析,又在瞬间重组。
轻微的眩晕感后,他睁开了眼。
像普通的办公室一样陈列着两排整齐的红木桌椅,角落里摆放着几盆生机盎然的绿植,周围是形状不规则的窗户,隐隐能闻到浓郁的咖啡香气,似乎是从窗户下方飘上来的。
他靠坐在椅子上,一大堆文件被人用力放在了他面前的办公桌上。
来人显然对他懒散的态度不满已久,语气不善道:“你昨天的工作。别想着今天还能赖掉!”
太宰治抬起眼帘:“国木田……君?”
国木田独步,武装侦探社成员。
在他干部时期叛逃出港|黑加入武装侦探社的世界线内,国木田独步十有八九会作为他的搭档出现。
看来这条世界线,是织田作已死,他叛逃出港|黑加入武装侦探社的世界线。
了然了自己的处境,太宰治对于伪装另一个世界线上的自己驾轻就熟,他推开堆积在面前的文件,顺势趴在桌上,懒洋洋地抱怨:“不要。国木田君有时间把工作整理好给我,不如顺便帮我一起做了。”
“喂!你这家伙——”
国木田额角青筋隐现。
武装侦探社的门被推开。
“早安,大家。”
“早上好,织田君。”
“今天也是踩着点来啊织田君!”
“早安!织田君!”
随着红发青年的到来,办公室里响起一片七零八碎的问好声,最后一位成员的到来,意味着武装侦探社式开启了崭新的一天。
黑发青年微微怔了怔:“……织田作?”
“早上好,太宰。”织田作之助走到自己的位置上,顺手把一个东西放在了太宰治的桌上,“上次聚餐你的书掉在餐厅了,老板托我给你拿过来。”
“……啊,谢了。”
他不动声色地接过书,看着身边已经交谈起来的织田作和国木田,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荒谬感。
当年他接触到“书”,脑海中涌入了平行世界的自己的记忆。在另一个世界里,他和织田作之助是港口黑|手|党时期的至交好友,后来织田作之助牺牲在和Mimic首领的交战中,平行世界的太宰治也因此才决定脱离港口黑|手|党加入武装侦探社。
而在他自己的世界里,织田作之助加入了武装侦探社,没有遇上和Mimic的交锋好好地活了下,而他则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两人阵营天生对立。虽然他为织田作做了很多,但织田作并不认识他,也从未把他当成过朋友,他们至死都是敌人。
太宰治在“书”里的世界重启了上千次,如果他是武装侦探社的成员,那么意味着织田作已经死了,如果他是港口黑|手|党的成员,织田作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他的敌人,有百分之十的可能性是毫不相关的陌生人,剩下的百分之十,则是作为他的友人,必定会在二十三岁死的织田作。
太宰从没有想过,他们还有能在武装侦探社一起共事的可能性。
作为同事,作为朋友。
“啊对了,织田作……”
他挑起了闲聊的话头,若无其事地把话题引向了港|黑时期,三言两语就从几人身上套出了这个世界的信息。
导致Mimic组织被自己的国家当做“叛徒”,辗转流亡到日本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自然也不存在港口黑|手|党和的交锋。港|黑取得“异能许可证”的事件则是由太宰治一手策划,事成之后,他和织田作之助一起脱离港口黑|手|党,经历两年洗白期后,二人一起加入武装侦探社,森鸥外对此只是象征性地追杀了一下叛徒,之后便不再追究。
在这个世界线里,Mimic的士兵们没有被自己的祖国抛弃,织田作没有死,森先生也没有死,被织田作收养的孩子们都好好地成长着,他们甚至还顺利叛逃出港口黑|手|党,一起加入了武装侦探社。
没有人死亡,没有悲剧发生,想做的事都有了好的结果,他甚至还能和织田作以朋友的身份继续共事。
这一切都,太美好了。
简直像是打出了Happy end的结局一样,所有悲伤的事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在向着最好的方向发展。就像一出不会有人死也不会有人消失的情景喜剧,地点就在横滨,所有人都是永不退场的演员。
但是……清水杏呢?
听到这个名字,武装侦探社里有一瞬间的安静,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似的,很快又重新沸腾了起来。
“太宰你还没死心吗,上次邀请人家小姑娘一起跳河殉情不是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吗!”
“别总骚扰人家啊!我可不想下次警|察局领你!”
“不过杏小姐的确很可爱,太宰君喜欢也情有可原吧。”
……
根据武装侦探社成员七嘴八舌的说法,他拼凑起了自己和清水杏的交集。
这个世界线里的清水杏仍然在咖啡店打工,只是生活似乎并不窘迫。太宰治是在和同事们一起咖啡店里喝咖啡的时候遇见她的,据说他当时直接就邀请对方和自己殉情,只不过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惊慌之下的杏杏吓得差点报警。
这也成了武装侦探社成员们日常调侃他的谈资。
萍水相逢,泛泛之交。
这八个字应该足以概括太宰治和清水杏的关系。
这个世界里,他们之间没有发生“入水救人”这件至关重要的事。
不过没关系,现在产生联系也还来得及。
既然在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都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那么说不定,这个世界线里的清水杏也不会死呢?
说不定他们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踏入咖啡店前,他是这样想的。
他很简单地便和她成为了朋友,但是接下来,事情好像并没有按照他所预料的发生。
对于只有两个人一起吃饭看电影之类的约会邀请,她一概拒绝,委婉但坚定。她不反感他的靠近,但绝不会让他过于靠近,以至于越过安全界限。她对他永远是真诚的,柔软的,友善的,关心的,但也仅此而已了,仅限于朋友间的关心。
从前经历的无数个世界线里,清水杏爱上他是一件铁板钉钉的事,就像她的死一样,都是命中注定,命中注定她会爱上他,就想玩游戏一样,这是基础设定,他从来想过自己会卡在基础设定这个步骤。
可是爱情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微妙并且不讲道理,它可以毫无预兆地发生,也可以不留情面地消失,同样的人在不同的时间相遇,也可能从情人变成仇人,更何况他们隔着的又何止时间而已?
不爱就是不爱,往往没有那么多的理由和借口。
没关系,这样也好。他想,就算要得到剩下的“书”也不一定只有恋爱结婚这一条路可以走,就这样保持朋友的身份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现在的她还好好活着,织田作还好好活着,所有人都在向着Happy end的既定命运发展,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好了。
他是这样想的。
最开始,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然而不久后,他就得知了清水杏即将结婚的消息。
这件事说来有些讽刺,因为她的结婚对象,竟然是他曾经的搭档,中原中也。
他忘不了自己那一瞬间愕然的心情。
“你怎么……会认识中也?”
“大概是缘分吧?”杏杏想了想,“我好像没有和太宰先生说过,我以前欠了高利贷,十六岁就辍学出来打工了,催债的组织想强迫我进会所来还钱,他们觉得那样来钱快……还好那个时候遇到了中也先生,是他救了我。从认识算起,已经过两年啦。”
原来在这个世界线里,代替他充当保护她的角色的人,是中也。
婚礼当天,她挽着中也的手,笑得眼睛弯成小月牙。她神情娇憨地和他撒娇,和他说话,对他笑,英俊帅气的橘发青年看向她的眼眸里全是不加掩饰的笑意。满天的花瓣洒下,落在她雪白圣洁的婚纱上,一切都美得像是一场梦境。他看着他们宣誓,看着他们交换戒指,繁琐的流程结束后,主持婚礼的牧师终于宣布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中原中也搂住她的腰,掀起她的头纱,在她羞怯的目光里笑着吻上了她的唇,珍而重之。
宾客们笑闹起来,被打开的数瓶香槟喷洒在空中,像一道道香槟喷泉,被放飞的白色鸽子盘旋在半空,久久不肯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