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甫落,裴鸢适才还在撇着的小嘴便自然地垂了下来。
这句话对她果然有用。
她亦不再同司俨犯娇,只探寻似地用那双盈盈的剪水眸看向了他。
司俨将裴鸢往怀中拥了几分,“可若你想做母亲,就不能总这般娇气好哭了。”
“那我什么时候能怀上啊?”
裴鸢问这话时,眼神单纯又无害。
司俨被她看得喉咙微紧,他眼神微黯,随即便蓦地咬住了怀中小美人儿的嘴唇。
待松开了一脸惊慌的裴鸢后,便用掌扣着她的小脑袋,与她额抵着额,轻轻地蹭了蹭。
“那我今晚努力努力。”
******
次日清晨,裴鸢起身后,难免还是有些小脾气。
司俨近日忙于军务,却仍不想让女使假手伺候裴鸢的事情。
裴鸢揉着惺忪的睡眼,想起昨夜到最后,司俨还抱着她去了这楼台内的汤池处,结果她却在那池子里晕了过去,到最后连怎么回来的都不记得了。
男人已经穿戴整齐,着君王冠冕,气质矜贵又夺目。
裴鸢早便习惯了司俨每日对她的照拂,甚至可谓是伺候。
司俨端坐于榻侧的高几,本欲俯身先为慵懒的小美人儿穿好鞋履,但他刚用手攥住她的脚腕时,动作却是微微一顿。
裴鸢身上的每一处都生得异常美丽,那双玉足亦是如此,白皙又细嫩,就同被削了皮的藕一样,十个脚趾的形状也生得玲珑如玉瓣。
他鸦睫微垂,静默地看了她那只玉足良久。
裴鸢仍揉着眼睛,却觉司俨好像一直都未帮她穿上鞋履,她心中奇怪,便睁目看向了榻旁俊美的男人。
却见司俨竟是倾身,即要做出亲吻她小脚的态势。
从裴鸢的这个角度看,只觉男人垂首时,眉骨异常的硬朗立体,同眼睛衔接之处的走势亦很平整漂亮,他拥有如此惑人的皮相,就算做出这种举动也未带半分的狎浪。
可裴鸢却还是难以接受此事,她心中一急,便要将那只伸出去的小脚缩回来。
司俨却将她的脚腕攥得更紧,只面色平静地淡声回道:“躲什么,你身上哪处我没碰过?”
裴鸢刚刚睡醒,双颊本就蔓着淡淡的霞粉色,听罢男人这话,那面上晕的颜色自是又深了几分。
小美人儿嗓音娇软地制止道:“你…你别这么说……”
司俨很快帮裴鸢穿好了鞋履,又于镜台前用篦子帮她顺着长长的乌发。
裴鸢一直垂着小脑袋,模样虽然温驯,却全无平日的明媚。
“我…我今日要去趟内侍局。”
话落,男人低沉的声音便从她身后传了过来,“新的尚方令早已任职,日后不用再去内侍局,也不用再去看那些账簿,我一旦得空便会帮你打理好一切。”
裴鸢知道司俨对处理数目有着惊人的天赋,且他也仅仅是用个片刻的功夫,便能将这阖宫的账目都理清楚。
可裴鸢还是细声细气地同男人反驳道:“可我是王后,这些都是我的职责啊,不能都让你一个人去做啊?”
司俨身上的情蛊被解后,自是不再如从前似的,总是会有那么多的顾忌,他如今是触底反弹。
现下他身体康健,又正值壮年,何须再让他的小娇鸢这么辛苦。
“不用,日后你不需要再做些事。你不是想为我生孩子吗?那便先将身子养好罢。”
裴鸢悄悄地攥着小拳头,随即便又软声试探男人,“那我一会儿想去长阁旁的花园逛逛。”
司俨这时为她的鬓边佩了朵颜色鲜妍的海棠花,衬得小美人儿的容色愈发娇妩媚人。
他瞧见了镜中,裴鸢神情的低落,只温声哄道:“我明日才能归宫,等我回来后,我陪你去。”
裴鸢伸出了小手,便扶着鬓边的海棠,边道:“可我只是在宫里走动,也不需要你来陪我啊?”
司俨的眼眸蔓上了一层森寒之意,可他同裴鸢说话的语气却依旧温柔如故,“姑臧逢夏,一贯烈阳高灼,你白日也不要随意出去。你皮肤娇嫩,人又畏热,很容易被晒伤。等我回来,我自会陪着你去。”
******
司俨离开颍宫后,裴鸢仍觉倍感压抑,她在琼凤台中也为自己寻了些事情做。
可插花无趣,看那些话本更是无趣。
小美人儿用纤手烦躁地随意地翻了几下书页,便一脸疲惫地仰了仰首,可当她看着屋顶藻井上,那正盘旋逐珠的蟠龙时,却觉异常地头晕目眩。
故而裴鸢撂下了手中的话本,决意去寻她母家的女使说几句话。
可无论是采莲、采萍,还是绛云,在同她说话时,还是不敢将脑袋抬起来,更不敢去看她。
她们回她的话时,也都表现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裴鸢兴致全失,便放这些女使离了她的寝殿,她则心绪寥落地走到了窗前,却见琼凤台下,竟是驻守着不少的侍从,而整个楼台也都被数十近百的画柱萦绕。
她眸色不禁一变。
这琼凤台,真的很像一只鸟笼。
司俨他这是在做什么?
是在将她当成一只珠鸢,怕她飞了或是跑了,所以只能将她放在笼子里来养吗?
入夜后,司俨果然并未归宫。
裴鸢心事重重地独自躺在榻上,却觉幸好司俨今夜并未回宫,不然她还真不知该怎样面对他。
她心思乱极,又孤枕难眠,也实在不想再这琼凤台内再待半刻,便渐渐起了想要逃跑的念头。
故而裴鸢走到窗前,见夜深后,这琼凤台的守卫也不如白日那般森严,她若侥幸些,便能逃出这个巨大又华贵的鸟笼。
裴鸢假意扬声,对内殿外候着的女使命道:“进来帮我点些烛火,我想借着些火光再睡。”
“诺。”
裴鸢躺回了榻上,观察着这些女使的一举一动,见她们果然垂着头首,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殿下,奴婢将烛火为您点好了。”
裴鸢嗯了一声,复又佯装成要入睡的模样。
待女使退出了寝殿后,她才蹑手蹑脚地起身,将软枕俱都埋在了衾被里,伪装成了仍有人躺在其内的假象,亦用小手将帷帐轻放。
待做完了一切后,裴鸢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其实她也不知自己到底能逃到哪里去,她纵是逃出了这琼凤台,她也知晓,她是逃不出这偌大的颍国王宫的。
只是她真的不想再待在这个华贵的楼台中,这里让她倍感压抑,她只觉再在这儿待上片刻,她就要喘不上来气了。
她只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去哪儿都可以,只要能离开这处便好。
******
是夜子时。
司俨原本是要于次日才折返位于东城的颍宫,可他的心里却总是放不下独自在琼凤台中的小娇鸢,故而他归宫时还未卸甲。
近日他同颍国的将领研究了许多杀伤力极强的军械,并于今日将它们一并在讲武场检验了一番。
自想起了前世的记忆后,司俨便也不自觉地受了自己前世的影响,心中动辄就会涌起杀伐屠戮的念头。
祈稹前世率兵出征时,总喜在面上佩一铁质的面具,司俨忆得那面具的纹样,待于绢纸绘之后,便命匠人打了副一样的。
颍国诸将也觉司俨近日同从前不甚一样了,实则他在继位之后,就很少会率兵打仗了。
如今再度穿上甲胄,气质也不似从前那般的儒将之风,反是越来越像个杀伐果决的战神。
夜色幽暗,司俨待即将走到琼凤台处时,便随意将兜鍪丢予了身侧的一个侍从。
见裴鸢的寝殿中,仍燃着烛火,司俨便以为裴鸢仍未睡下,待他进了内殿后,却见那床帷竟是落着。
透过其绡纱的质地,亦可隐约瞧见有个身量娇小的人儿,正乖巧地躺在里面。
司俨原本神情冷肃,但一想到即将就能将那娇柔的小人儿抱在怀中,他的眉目便变得愈发温和。
他走到榻前,亦轻轻地将那绡纱帷帐掀开了一角,隔着幽暗的烛火,他终于看清了里面的一切。
司俨的眸色不禁一变。
他难以置信地又掀开了衾被,却见里面果然是几个软枕,全无裴鸢的任何身影。
裴鸢她应是想要逃出这琼凤台,还同她的女使耍了手段。
他没想到,这只小娇鸢竟也变得狡猾了。
司俨面色渐变得阴鸷,即刻命了一众女使,先在琼凤台内搜寻了一圈裴鸢的身影。
片刻功夫过后,女使绛云一脸惊慌地回到了内殿,对着身着玄铁甲胄,面色深沉的君王颤声回道:“王上…奴婢和其余女使将琼凤台的各处都寻了一遍…可王后殿下,她就是不见了……”
司俨的眉目威冷,他紧攥着指骨,手背也贲出了青筋。
适才绛云说,半个时辰前,裴鸢还唤她为其点过烛。
那便证明,裴鸢她还没跑远。
故而司俨沉声命道:“王后她应该还在宫里,给孤好好地搜,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
第72章 汤泉 “鸢鸢,你最近真的很不乖。”……
【晋江文学城正版首发】
裴鸢成功地逃出琼凤台后, 却也不知自己到底能够藏身何地,小美人儿披散着及腰的乌发,跌跌撞撞地在宫里胡乱地走了良久。
幸而现下早过了夤夜, 这一路上裴鸢也并未见过逡巡的侍从。
琼凤台位于颍宫的南阙, 裴鸢此前也很少在南阙走动,夜色很浓, 既是没有任何宫人为她提灯,她亦看不大清脚下的路。且她在逃跑的途中, 心里也是异常紧张, 还在半途摔了一跤。
最后, 裴鸢误打误撞地寻到了满绽着西府海棠的长阁处, 颍宫内的花园不少,惟长阁之旁的花园最为大气疏朗, 又不失清新的野趣。
她刚嫁到颍国时,司俨曾牵着她的手,引着她在这华贵的王宫四处参观过。待二人走到长阁处时, 司俨还主动同她提起,说这里假山所用的湖石, 都是先王特意命人从各州各郡寻来的珍奇之物。
她和司俨相处的点点滴滴俱都历历在目, 裴鸢想到了从前的那些画面, 却是颦眉摇了摇小脑袋, 随即便寻了处譬若峦嶂的假山躲了起来。
裴鸢钻进了其内的洞穴中, 她现下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只想寻一处她认为安全的地方独自冷静冷静。
实则她也想过要回青阳殿, 亦或是明瑟阁中,但此二地都是她从前同司俨生活过的地方,她怕她回到这些地方后, 难免又会触景伤情。
假山的洞穴内很黑,裴鸢抱膝坐地后,亦不时听见耳侧总有夏蚊的嗡嗡声。
小美人儿的面上很快便露出了惶色。
她从前最是畏惧这些蚊子,且她的体质也很吸引这些蚊虫的叮咬,她在上京和裴猇住在同一处庭院时,相府内的夏蚊就总会咬她,却从来都不会去咬裴猇。
而裴猇还曾嘲讽过她,说她细皮嫩肉,血还鲜甜,那些蚊子不去咬她又去咬谁。
裴鸢咬了咬银牙,还是选择将小脑袋埋在了双膝中,就算这洞穴既阴冷又有无数的蚊虫,她还是不想回到琼凤台中。
因为这处洞穴于她而言,都要比那琼凤台让她心中安沉。
******
月华如泻,萤虫正围着宦人手中的长信宫灯乱舞。
司俨知道裴鸢是逃不出宫外的,他并不想让她逃跑的事情惊动太多的宫人,却也派了近百名的侍从在宫内四处遍寻着裴鸢的身影,这阖宫内的楼宇庑殿数都数不清。
再加上还有许多偏僻无人的角落,若真要在夜里寻找裴鸢这个身量娇小的美人儿,绝非是易事。
司俨仍穿着那身沉重的玄铁甲胄,他一贯是个沉静自持的人,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很淡定自若。他的臣下甚至一度认为,就算这天即要塌陷,司俨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但纵是知道裴鸢并未逃出颍宫,只是躲在某处地界藏了起来,司俨还是难得慌了神色。
男人未能沉得住气,便也同侍从在宫中的各地搜寻着裴鸢的身影。
侍从有条不紊地分头行动,但是每每回到司俨身侧,告知他的情况都是未能寻到王后的身影。
少阳院处无人,青阳殿和明瑟阁内也没有人。
这些侍从甚至还扰了先王的几个太妃,连已故马夫人的珠镜殿都寻了一圈,却还是没能发现王后裴鸢。
“而今只剩北阙长阁旁的花园,还未细细搜寻。”
“长阁。”
司俨听罢侍从的言语,复又将长阁二字重复了一遍。他蓦地想起,今晨裴鸢倒是想去长阁旁的花园逛逛,但是他却没有允诺她。
那处的假山很多,从正面看是陡峭嶙峋,可是侧后两面却总是留有空隙。
裴鸢会不会是躲到那里去了?
司俨无法确定自己的猜想,因为他知自己豢的这只小娇鸢贯是个胆小怕黑的,那些假山的洞穴又脏又暗,她不一定有胆量钻进里面。
这般想着,司俨还是面色深沉地前往了长阁的花园处,男人在阔步行走时,铁甲和护臂相互摩擦,所作的铿铿之音于夜半听闻时,让人倍觉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