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俨的视线都专注于前方的靶心,他边挽着弓,边对翁仪道:“王后貌似不大喜欢孤,她还是对孤有所抗拒,你有无让她动心的法子?”
翁仪听罢,面上的笑意顿然消弭。
那既是她还抗拒司俨,那这道牙印,很有可能便是在抵抗中咬的。
翁仪实则是个阅女无数的人,从前未做司俨的臣子时,他有些钱财,便喜欢混迹于各种风月场合。
他知裴鸢是被人宠大的孩子,所以纵是司俨予她万般宠爱,她也不一定就能对司俨产生好感。
且裴鸢毕竟是司俨从太子手中抢回来的美人儿,她没那么容易就忘记太子,她很可能还在恨着他。
待他将这个道理同司俨如实说出后,又道:“不过,总有日久生情这一说。”
司俨神情淡淡地问道:“日久生情…那要多久?”
翁仪如实答:“快则几月,也有可能一两年便能达成,慢则…可能需要十几年的时日。”
司俨听罢,缄默了片刻。
看来他解情蛊的希望,变得愈发渺茫。
两年内,裴鸢不一定就能对他日久生情,或者是忘掉阏临。
而他也很难对她情根深种。
亓官邈曾经告诉过他,只有身上的蛊印消除,才是解蛊之兆。
可现下他和裴鸢的身上,还是有着扶桑花的胎记。
司俨颇善心算,却无法丈量他对裴鸢的情感。
他肯定是在意她,也是对她有些好感的。
但是既是蛊印未消,那他离情根深种,就仍是相差甚远。
实则司俨并不畏惧死亡,但是若两年后,他真的被蛊虫噬心而亡,惟放心不下的除却父亲留给他的偌大封国,就是年岁尚小的妻子裴鸢。
他若尚在人世,自会护着她,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但若他死了,凭裴鸢的本事是无法在颍国自保的。
兴许太子还会再将她从颍国抢回上京。
一想到这处,司俨的眸色便黯淡阴郁了几分。
与其坐以待毙,静等着被蛊虫噬心而亡,那不如就在他人生的最后两年,让他的小王后成为一个比她姑母裴皇后还要优秀的女人。
在他临死之前,最好还能让裴鸢怀上他的孩子。待裴鸢有了心机和手段后,她的身侧就算没有他,也能有着自保的能力,亦能帮扶他们的孩子坐稳国君这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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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俨知道裴鸢贯是个贪睡的,他待她时,也自然而然地总想娇惯她,所以今晨他并没有唤醒她,而是任由她睡足。
待他从少阳院回到青阳殿后,却见小王后已然整饬好了衣发,她的衣着端庄华贵,可气质依旧是温软的,正步态翩跹地向他走来。
裴鸢离司俨愈近,也渐渐看清了男人颈脖上存着的那道红红的牙印。
随即,她不禁张了张小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姑臧这时令,就有蚊子了吗?!
司俨待看见了女孩的惊诧神情后,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便嗓音温淡地问道:“你不记得昨夜的事了?”
裴鸢懵懵地摇了摇小脑袋。
她都睡迷糊了,怎么可能记得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处,是被你咬的。”
她…她咬的?!
裴鸢难以置信,讷声回道:“我…我不记得了……”
司俨一贯眠浅,且昨夜又一直在克制着被裴鸢撩起的心火,所以他并未睡实。
裴鸢睡迷糊后,便一直将小身子往他的怀里钻,司俨那时刚要将她抱住,便见她张开了小嘴,嗷呜一声,便稍显凶狠地咬上了他的侧颈。
不过他现下,不欲同她谈起昨夜的事。
司俨这时对眼前害羞的小姑娘低声命道:“明日不许再贪睡,辰时便要起身,同我去谦光殿一起听政。”
裴鸢听罢,自是有些费解,“啊?”
“有我在你的身侧,你不必胆怯害怕。如果这几日你都能做到辰时起身,我便会给你奖励。或者…你现在有什么想要的物什,都可以跟我提。”
裴鸢听到奖励二字,心中自是一喜,却将柔唇微微抿起。
女孩思忖了一番,终于讷声道:“那夫君…我真的可以现在就要奖励吗?”
司俨颔首,他知裴鸢虽然自小就什么都不缺,但虽是如此,她也应该有想要的东西。
只要不是星星月亮,她想要的,他都有能力帮她弄来。
思及,司俨又添了一句:“除了…回上京这件事。”
裴鸢点了点头后,便软着声音,提出了自己想要的奖赏:“那夫君…日后……你能唤我鸢鸢吗?”
她想起,司俨在她面前不以孤王自称,却总是王后、王后的唤她。
就像三年前,他总是温和又疏离唤她裴小姐一样,显得二人的关系很是生分。
——“就这个要求?”
司俨有些难以置信。
裴鸢复又重重地点头,回道:“嗯。”
“好,鸢鸢。”
司俨依着她的要求改了称呼后,便顺势将娇软的小王后拥进了怀里,下巴亦抵在了她柔软的发顶之上。
裴鸢听到他说“鸢鸢”二字时,只觉自己的小心脏又在怦、怦、怦地乱跳,它跳动得力道很重,还很急快。
她顿觉,谁唤鸢鸢二字,都没司俨唤她鸢鸢动听。
女孩幸福地在男人宽阔的怀中阖上了双眸,司俨却于这时又想起了她昨夜咬他的凶态,不禁低声又问:“鸢鸢。”
“嗯?”
“你是不是想吃肉了?”
第31章 养妻伊始 是他掌中娇鸢【精修】
裴鸢听罢司俨的问话, 复又害羞地在男人的怀里红了小脸儿。
不过,她确实是馋肉了。
但是她该怎么同他说啊?
她确实已经有好几日都没吃过肉了,且她和裴小虎本来就是无肉不欢的人, 原先在相府的时候, 她和裴小虎二人是顿顿都离不了肉的。
可司俨既是问起,裴鸢也不欲在他的面前矫饰伪装, 便点了点小脑袋,讷声如实回道:“嗯…但是夫君既是不吃牲类的肉食, 那我也不会吃它们的, 我也会同夫君一起吃鱼。”
这时当, 原本就快到了用午食的时辰。
虽然司俨平日并不吃这些牲类, 但是这颍宫中除却马夫人,还住着先王司忱的其余妃嫔, 这些人平日的饮食同正常人一样,所以食局坊那儿也豢了些彘牛鸡羊,待宫中的这些贵主想吃荤物时, 也可随时宰杀。
思及此,司俨将怀中的小姑娘轻轻推开, 复对侯在铜雀烛台两侧的侍童命道:“去趟食局坊, 让庖厨给王后做些荤补之物。”
侍童应诺后, 复又恭敬地对司俨道:“王上, 仆昨日去食局坊时打听到, 那处囤的肉也就够今日宫中的这些主子吃用, 且这时辰各宫各院也应该都提完膳了, 若…若要再给王后殿下备食,怕是得现宰些牛羊。”
裴鸢听到现宰二字时,不由得微变了神色。
从前在相府吃肉时, 虽然庖厨那儿也经常是现杀彘牛,但是她吃之前,却是不知道的,心里也就没有那些杀生的负罪感。
司俨垂眸,复又看了看微张着小嘴的裴鸢,低声问道:“你是想吃牛,还是想吃羊,还是都想吃?”
裴鸢有些犹豫:“我……”
司俨见女孩也没个主见,便又对侍童命道:“那就将各类的活物都宰了罢,王后最近体虚,正好需要补一补。”
侍童听着司俨温淡的嗓音,恭敬地道了声诺。
心中却想,王上平日就连见到那些荤补之物都要沉一沉面色,他最是厌恶这些东西的。
可如今为了王后殿下,他倒是破了例。
看来他真的很宠爱她呢。
待侍童去提膳后,裴鸢的心情很是复杂。
她既是觉得对不起那些即将失去生命的牲畜,可却又很想吃肉,且一想到肉的口感,她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随我去趟书房。”
司俨自是看到了女孩咽口水的娇憨模样,却耐住了唇畔的笑意。
裴鸢听罢,便乖巧地跟在了男人的身后,跟着他去了青阳殿的书房。
青阳殿内,面积最大的自是二人安睡的寝殿,第二大的便是司俨的书房,还置有明间、稍间、次间各两个。
司俨的书房装潢古朴,却又不失王侯住所的华丽和森严,其内依旧放置着许多谲狞的青铜器皿,殿内正央的华贵藻井下,是燃着柑枳香的博山熏炉。
待司俨走到书案之旁后,便用眼示意裴鸢,让她坐在他的身侧。
女孩的心中稍有惴惴,却还是走到了那古朴宽敞的檀木书案之后,亦乖巧地坐在了司俨的身旁。
司俨这时抬声对侍童命道:“磨墨。”
“诺。”
裴鸢却用纤白的小手拾起了墨条,亦轻轻拎起了微垂的宽大裾袖,软声对司俨道:“夫君,我帮你磨墨罢。”
司俨听罢,便扬手示意侍童又退至一侧,随即淡声回道:“也好。”
裴鸢的心里渐渐冉起了淡淡的欣喜,因为她许久以前,就曾在脑子里幻想过如现下这般的景象——
司俨端坐在书案前,神情专注地理着政务,她则为他素手磨墨,红袖添香。
女孩的唇角即要翘起,却又顾着矜持,克制地又将其垂了几分。
不经时,裴鸢便为司俨磨好了一小摊的墨汁,却见司俨这时已将案上的绢纸摊开,待提笔沾了沾墨汁后,便飞快地在其上绘着人像。
女孩屏着呼吸坐在他的身侧,见他提笔之手生得指骨分明,又修长好看。
司俨画技甚高,且成画的速度也是飞快。
裴鸢只觉,不过片刻的功夫,司俨竟是就绘好了三个陌生人的人像,且细节之处犹很到位,且他提笔绘的画风偏写实,这画中的三个男人真实到就像是要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待司俨画完后,复对裴鸢道:“记住这三个人的相貌。”
裴鸢颔首,司俨又道:“这第一个人,名唤翁仪,是颍国的国相,也是我母亲翁氏的远方表亲。他,你可以信任。”
女孩很认真地记着,回道:“嗯,我记下了。”
裴鸢虽如是说道,却仍有些弄不大明白,司俨为何要让她随他一同去谦光殿听政。
她的姑母裴皇后固然颇有能力,但是对于皇帝来说,后宫不得干政便是底线,所以纵是皇帝有疾,举国的政事也都由裴丞相和太子代之,裴皇后从来都不会插手。
司俨让她学别的,她都能理解,毕竟她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而司俨又太过聪明,或许他是嫌她有些蠢笨。
可他让她听政这事,裴鸢却怎么都想不明白。
女孩犹豫半晌,还是小声地问向了身侧的男人:“夫君…你为何要让我随着你去谦光殿听政啊?而且…我也不是很聪明,万一给你添麻烦怎么办?”
司俨并未看向裴鸢,却也能觉出,她这时应该又垂下了小脑袋。
他依稀记得,三年前,他在相府教裴鸢算学时,裴鸢也说过类似的话。
实则司俨却觉,裴鸢的天资尚算聪颖。
平心而论,她虽跟真正聪慧的天才没法比,但也要比寻常女孩的资质好上很多。
这样的裴鸢,于他而言便是足矣。
司俨因而,嗓音温淡地回道:“你不是不聪明,只是有些性怯而已。寻常的贵女不一定会比你懂得更多,这全大梁的女子,也没几个人能去石渠阁同皇子皇女一并治学。”
女孩的心中稍受鼓舞,原来司俨并不嫌她蠢笨,还说她要比寻常的女子强上一些。
——“再说有我教你,你什么都能学会。”
实则这话若要旁人来说,未免会显得过于自信。
但是这话由司俨来说,却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奇怪。
裴鸢也渐渐有了些自信,毕竟司俨在三年前,都能教会她算学,便颇有元气地回道:“嗯,我知道了夫君。”
见裴鸢没再过多纠结他这般做的缘由,司俨便用指轻点案侧,示意她去看第二幅画:“这第二个人名唤……”
——“王上,仆提了午膳,要现在用吗?”
书房外的侍童自是听不见其内二人的低语,却不知他在通禀这事时,竟是打断了司俨同裴鸢的讲话。
司俨并未因此做怒,待撂下了手中执笔后,便欲携着裴鸢先去用午食。
他觉让裴鸢吃饱了,她下午学起东西来,也不会太过疲累。
侍童这时已将裴鸢的的午食摆在了案上,女孩因而,也隔老远便嗅到了炙肉的香味。
食局坊的庖厨给她做了红煨肥羊、楠炙牛肉、菘菜鸡圆汤和一整只的卤鸭。
司俨端坐于谦光殿主位,睇着女孩微诧,却掩不住垂涎的剪水眸,淡声道:“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