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雀——雪落蒹葭
雪落蒹葭  发于:2021年0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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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邵眼见着永嘉将头发擦的半干,便撂下帕子,脱鞋上榻,躺在小榻上一瞬,她侧身面向窗户,留给他一道玲珑的背影。
  沈邵饶是觉得自己败了,他有些丧气的垂头,也知是不是在与她赌气,他沐浴回来,也不曾上榻,直接躺在地铺上。
  沈邵倒在地铺上,一直盯着永嘉的背影,以为她至少会回头来看他一眼,可等着等着,困意席卷,也不见她有转身的姿势。
  沈邵再醒时,外头的天已朦朦亮,微弱的光从窗纸上透进来,落在窗下蜷缩着的人身上,沈邵目光触到沿着小榻大半落到地上的被子,一时困意散尽,他掀开被子起身,悄着脚步往小榻处去。
  小榻上,永嘉身上的被子只剩一角,秋里的清早难免寒凉,她应是受了冷,身子蜷着,姿势像极了刚出生的奶白小鹿,沈邵站在榻旁,眼瞧着,心里莫名痒痒的,他一时既气她昨晚上倔脾气偏要来着受罪,一边抬手触了触她的额头,发觉一片冰凉,又开始心疼。
  沈邵拾起落在地上的被子,裹盖到永嘉身上去,他抬手往窗边探了探,明显察觉丝丝缕缕的冷风,他心觉这般由她睡下去,定是要受凉,迟疑片刻,想着她若醒了恼他也好,总是比受凉要好。
  思及,沈邵便抬手将永嘉从小榻上抱起来,他动作很轻,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抱入怀中,她的身子果然也是一片凉,贴到他胸膛上,格外的冰。
  沈邵一路小心谨慎的将永嘉抱到床榻上去,将她平方到床榻上的那刻,沈邵几乎如释重负的深呼了一口气,深觉自己领兵打仗也没这么紧张过。
  沈邵从地榻上拿起被子,那上头皆是他身体的温度,暖暖的,沈邵将被子仔细裹到永嘉身上,他见她睡得颇熟,心道也是前阵子连日赶路将她累到了。
  沈邵在床榻前盯着永嘉傻站了一会,眼见再不久就要早朝,他睡意几乎散尽,重躺回地榻上,头枕着双臂,望着屋顶发了会呆,又仰头去看床榻上睡着的人。
  沈邵瞧着永嘉的睡颜,唇角不由自主的就添了笑,他不知已经有多久,他的心不曾这般平静过了,她不见的日子,他的心如油烹,他连深想她在何处,同谁在一起的勇气都没有。
  沈邵望着望着,就忍不住坐起身,想离她更近些,更近些…最后他悄悄撩开被子一角,凑到她身边去,沈邵初躺到床榻上一时屏息,生怕吵醒她,他盯着她纤长的眼睫瞧了半晌,才如释重负般,缓缓的呼出一口气。
  清早,王然推开殿门时,瞧见殿内的情景一愣。
  小榻上是空的,地铺也是空的,两人皆躺在床榻上,王然触到未落下的床幔,心头微惊,他连忙埋下头,也不敢凑到前面去,只低着嗓音:“陛下,该上朝了。”
  沈邵躺在床上静静抱着永嘉,丝毫不敢乱动,他抱得小心翼翼,听到开门声,瞬间扭头看去,见是走进来的王然,他霎时扯了扯被子,将永嘉裹严实,再一回头,王然已识相的垂下了脑袋。
  沈邵闻言,急忙去看永嘉,幸而她没被吵醒,他松了口气,慢慢掀开被子下榻,站在床榻上,亲手解开束带,落下床幔,将床榻上的身影悉数遮住。
  沈邵才转身,朝王然走,在外殿梳洗,更衣,前去上朝,走前特意叮嘱,不要吵到永嘉,若她醒后饿了,直接传膳,不必等着他下朝。
  王然将沈邵的交代一一记在心里,吩咐给长万,随后跟着沈邵一道去上朝。
  ***
  永嘉醒时,见身处的床榻有几分冷,她不必多想,也知是谁做的,掀了被子下榻,她的鞋还留在小榻处,永嘉去小榻上穿鞋,随后兀自更衣,推开内殿的门,走了出去。
  沈邵因身处西北,已多日未曾上朝,虽紧急要务都快马加鞭的送来处理,但还有许多细碎小事堆积起来,等着沈邵拿主意。
  沈邵今日下朝格外的晚,快至晌午才回到御门,他几乎未在外殿停留,直奔向内殿里寻人,却是空空如也。
  内殿已被侍从整理干净,昨夜的地榻也撤掉了,小榻上重新放上了几案,床榻上的被褥也是分外整齐。
  沈邵看着空旷旷的内殿,几乎条件反射的开始心慌,急冲冲的到外殿,抓了人就问:“长公主呢?”
  小长侍被吓跪了地,颤颤巍巍的回答:“…奴才不知。”
  沈邵面色更沉,王然在旁瞧着,忙命人寻来长万,长万见跪在地上瑟缩的小长侍,连忙小跑上前,也跪在地上:“回陛下…长公主殿下一早醒来,便离宫往雀阳宫中去了。”
  沈邵面色一变:“朕不是命你们看好她?”
  “陛下恕罪,殿下执意要走,奴才们如何都拦不住,又怕伤到殿下…奴才无能,陛下恕罪。”长万开始连连磕头。
  沈邵也是领教了永嘉如今的性子,心知她执意要走,别说长万这等奴才,就连他自己,都未必能拦下他。
  沈邵大步出了殿门,直奔雀阳宫中去。
  王然给长万递了个‘无事’的眼色,连忙追上沈邵。
  ***
  永嘉醒后,独自离了御门,往雀阳宫中去,一路上遇到三三两两的宫人,他们看来的眼神颇为惊慌。
  永嘉疑惑,心道奇怪,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心笑自己难道像鬼不成?转念一想,也许是因她失踪太久,突然出现在宫中,众人惊奇也是常理。
  永嘉未将此事放在心里,直奔雀阳宫,沉重的宫门紧闭着,她废了力气将宫门推开,内里果然空寂无人,但宫室尚算干净,应是有人不时前来打扫。
  永嘉兀自在雀阳宫中转了转,都道人走茶凉,她望着自幼生活的寝殿,从前热闹温馨的景象,画布似的,一卷卷闪过,对比往昔,再看眼下,岂是一句凄凉能是形容的。
  永嘉独自在雀阳宫中待上好一会,忽想起什么,她记得雀阳宫后面正通着书昭仪的钟月殿,永嘉念起之前与书昭仪的寥寥数面,想起曾她替母妃抄过祈福的经文。
  永嘉思及,从游廊下站起身,往雀阳宫后门处去,那条隐蔽的小道,她几乎没有走过,沈邵倒是对这里轻车熟路,从后殿出门,正对一扇月洞门,穿过月洞门,几步之远,便是钟月殿的后门。
  永嘉今日走过这一遭逼仄的小路,想起沈邵往日常行于此,又想到他往日九五之尊的架子,在这里走后门,也是惹人笑。
  永嘉扣了扣钟月殿的后门,半晌没人应,她试着推了推,幸而宫门未锁,永嘉从后门入了钟月殿,起初没遇到宫人,待将要走到正殿时,终于迎面遇上了两个女侍。
  永嘉走上前,正要开口让她们向书昭仪通传一声,却先见那两位女侍霎时花容失色,接着就是‘哐当’一声响,她们手捧的铜盆掉了地,扬了一地水,她们两人也摔坐在地上,瞪眼望着她,面容惨白。
  永嘉也被这两位女侍的反应惊到,她有些懵,正要开口询问,却发现刚刚的动静,惊动了不少人,更多的宫人闻声前来,却在见到她时,皆是同样的惊吓模样。
  书昭仪此时刚醒不久,正坐在妆台前梳妆,不久要去皇后宫中请安,忽听外头一阵吵嚷喧哗,原以为是哪些个宫婢不守规矩闹事,派了贴身的女侍出去,打算教训一番,却不想宫外喧哗声久久不止,反倒是贴身女侍白着脸,踉踉跄跄的跑回来。
  书昭仪见此,不禁神色微变:“可是出了什么事?”
  “长…长…公主…娘娘…殿外是…是长公主。”
 
 
第109章 哄
  书昭仪亲自跑到殿外去, 由女侍扶着,踏出殿门,便看到台阶下独身站立的永嘉和吓跪了一地的宫女。
  书昭仪心里一时也是‘突突’的跳, 她与永嘉目光相对,强装镇定的试探开口问了句:“长公主殿下?”
  永嘉见书昭仪神色也有异, 心底的疑惑更深, 她环视颤颤巍巍跪倒在身边的宫女:“书昭仪, 这是…怎么回事?”
  书昭仪将永嘉请入了殿中,命闲人退下, 只留了最贴身的女侍。
  女侍奉了早茶后, 也被书昭仪打发了下去。
  永嘉追问方才在殿外的情形,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见书昭仪吞吞吐吐的,埋头连喝了好几口茶,也未答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殿下是何时回宫的?”书昭仪转而开始问永嘉。
  “昨日。”
  “与陛下一起?”书昭仪又问。
  永嘉点头。
  在这宫里除了御前的人,唯有书昭仪知晓她与沈邵之间。
  书昭仪闻言好似恍然, 她又问:“不知殿下怎移动贵步到妾身这里来了?”
  “在雀阳宫无聊,想起你我这里通着,便来看看。”
  永嘉将书昭仪的问题答完, 眼见她心底似乎放下了戒备, 便再次开口询问,为何宫人们见她的反应如此怪异。
  书昭仪不禁叹了一声:“是早前宫里的传言, 说殿下南下为太妃娘娘迁陵,在琅琊病逝了…”书昭仪话一出口,眼见永嘉神色一变,紧接着打圆场:“妾身期初就是不信的,只因殿下的确离宫太久, 宫里面那些没见识的奴婢,听风就是雨的,就都被那谣言唬了去……”
  方才见到种种怪异情形,永嘉在心里也有多种猜测,却是着实不曾料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书昭仪说话的声音渐轻,她暗暗打量着永嘉的神色,见她久不言语,一时也不敢再多言语。
  永嘉太过震惊,渐渐心口泛凉,她不曾察觉到,自己的神色越来越冷。
  书昭仪陪着永嘉静坐了许久,其实她知晓的也都是宫中传言,如今见永嘉这般反应,一时后悔自己可是说多了话。
  书昭仪正暗自恼毁,忽见贴身女侍急急的从外跑进来,方才还被吓得惨白的脸,现下皆是喜色:“娘娘,禀娘娘,陛下来了…”
  书昭仪闻言,先是去看身旁的永嘉,她自然清楚沈邵前来,是为了谁,她又看向女侍,挥了挥手,命她退下。

  女侍屈膝行礼,临走前,目光不禁落到永嘉背影上,见她几乎没什么反应,不禁腹诽这长公主太没眼力,明明听见陛下来寻娘娘,还坐着不走。
  书昭仪站起身,她看着垂眸僵坐在小榻上不动的永嘉,未敢出言打扰,兀自往殿门处去,恭迎圣驾。
  书昭仪走到殿门口,远远望见沈邵走入宫门行来的身影,连忙早早跪地相迎。
  沈邵跨过殿前门槛,他忽视地上的书昭仪,大步望殿内寻去,果看见永嘉的身影,沈邵紧绷了一路的心,缓缓松懈,他慢下脚步,往永嘉身边去。
  “怎么突然自己跑来这了?你不知,朕下了朝寻不到你,有多着急。”沈邵虽心急不已,但话一出口,莫名就温柔起来。
  书昭仪远远听在耳里,这嗓音温柔无奈又满含小心翼翼,全然不像是能从天子口中说出来的话。
  书昭仪看着殿内的沈邵与永嘉,她慢慢从地上起身,上前先将正殿大门关上,接着退到后面的寝殿中去,打算替二人留出空间。
  书昭仪一步一步往寝殿处去,路上听见沉默依旧的长公主开口,那声音与天子的截然不同,无情冷冽的让人心寒。
  “陛下着急?”永嘉瞧着身前的沈邵冷笑:“陛下可敢说说自己在急什么?”
  沈邵触到永嘉的眼神,寒冷的让他紧张,他面上无奈的对着她苦笑:“朕自然是紧张你啊…”
  永嘉唇角笑意更冷,她从沈邵面上移开目光,又嗤笑一声。
  她现在倒是明白,沈邵为何要在御门后面新修一座朝疏堂,为何昨夜想尽办法要她留宿在御门,为何怎样都不肯她回雀阳宫和长公主府。
  她离京一年之久,他竟连她已身死这样可笑又无耻的局布好了,为了抹杀她是他阿姐的身份,抹杀他们之间不-伦的关系,他竟将她这个人都一并抹杀了。
  倒是好算盘好主意,难怪他几番与她提及,要封她为皇贵妃,让她入后宫,原来不是他疯了,是她低看了他的算计。
  沈邵能感觉到永嘉此刻愤怒至极,她不必吵,不必闹,光这样的眼神,便足够让他心慌无措。
  他大致已经猜到,她为何会这般愤怒。
  沈邵一时嗓间发痒,他喉结上下滚动了动,接着面上又填上笑来:“你是不是听说些什么?朕正有话要与你解释…此地不方便,先随朕回去可好?”
  永嘉闻言,抬眸目光扫过殿中,正见书昭仪的背影隐入后殿,她又抬眸去看沈邵,见他等待的神色里填满了祈求。
  永嘉微微有些意外,她此番倒没拒绝他,起身向殿外走。
  沈邵却没及时跟上,而是往寝殿中去见了书昭仪。
  书昭仪即便躲在寝殿里,也大致将永嘉和沈邵在外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听到行来的脚步声,连忙转身离开殿门。
  她正走到寝殿中央,忽听见殿门被‘吱呀’一声,被从外颇为用力的推开。
  书昭仪心上微惊,连忙转身,正对上天子微沉的神色,她周身一紧,匆忙跪地请安。
  沈邵踏入寝殿,垂眸瞧着紧张跪地的书昭仪:“你都与长公主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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