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回长公主府。”
沈邵闻言,薄唇微抿,他犹豫片刻,终是开口:“永嘉,朕想过,总是要给你个名分,但皇后无过,朕一时也不能休了她,你若看不上皇贵妃的位子,便先等等朕…”
“等陛下休了妻,另娶我为后吗?”永嘉嗤笑反问,她费解冷视他:“陛下莫非忘了,我名义上,还是你姐姐。”
沈邵听着永嘉的回答,一时明白,沈桓是没敢将自己在琅琊做的蠢事告诉给永嘉。
沈邵犹豫着要如何想永嘉开口解释。
“其实……”
他话一出口,便被她打断。
“我不会进你的后宫。”永嘉看着沈邵,她这辈子是绝不可能嫁给他的。
沈邵听着永嘉毫无余地的拒绝,口中的话一时被堵住,他再想开口,已说不出话。
他心里长叹,也罢,来日方长,不急此时,也罢也罢。
马车一路从皇宫大门驶入,天子御驾回宫的消息,在沈邵带着永嘉回到御门时,已经传遍了六宫。
永嘉重回御门,这个熟悉无极的地方,她站在殿下,仰头看着匾额上的大字,沈邵随着永嘉驻步,他站在她身旁,与她一起仰头向上看。
沈邵看了看御门的匾,又看了看身旁的永嘉,执起她的手问:“怎么了?”
永嘉好似未闻,依旧看着匾上‘御门’二字,许久才收回目光,低头走入。
沈邵带着永嘉到御门后面去看新修的殿宇。
是一间格外秀质精巧的苑子,紧邻着御门,虽占地不大,但每一寸土地都修缮到极致考究,眼瞧着不是一日之功。
苑中只有一处正殿,两侧树木葱郁,满院红叶映着青砖黛瓦,雕梁画栋的殿宇,将原本大气恢宏的御门,显衬的甚至有几分老旧。
沈邵大手扶着永嘉的腰身,与她站在殿下,他告诉她,殿名是他亲手为她提的。
永嘉默默不语,冷眼瞧着,瞧着沈邵给她修建的,崭新的精致的笼子。
第108章 闹鬼不成?
朝疏堂匾额上的字也是沈邵亲手写的, 他原是想用‘姝’字,朝朝暮暮念她,可又怕她见了不喜, 只好忍痛改成了同音的‘疏’字。
匾额上的字,是只有沈邵自己知道的小心思, 他不说, 旁人自看不懂, 永嘉更不会多联想,她随意瞥了眼, 便兀自举步先朝殿中去。
沈邵见了连忙追上, 跟在永嘉身后进了朝疏堂。他自认为是足够了解她的喜好, 所以整个寝殿的布设都是他亲手设计的,大到格局器物,小到窗边盆栽里是什么花,无一不精无一不细。
沈邵见永嘉站在殿中打量,心里暗暗窃喜, 他仔细留意她的神色,望她能喜欢高兴。
永嘉在殿中环视一周,最后慢慢垂下目光, 她不得不叹, 沈邵为了这个新笼子,的确是废了不少心思。
沈邵久不见永嘉言语, 面上更没什么波澜,他不禁上前,凑到她身边,有几分小心翼翼的询问:“不喜欢吗?”
“不喜欢。”她回答的果决又冷淡。
沈邵闻言,原是喜滋滋的心里霎时浇下一盆冷水, 他来没来得及失落,眼见永嘉转身就向外走,忙又追上去,情急之下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整个身子挡在殿门前。
永嘉感受到攥在手臂上的疼,她仰头去看沈邵。
他的身影高大,挡住了大半的殿门,有光从他身侧的空隙流入,他逆在光线里,将她笼罩住身前的阴影里。
沈邵对上永嘉直直看来的目光,慢慢的,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妥,他有些讪讪的松开了攥在永嘉腕上的手:“朕…朕…原以为你会喜欢,既不喜欢,那我们便不住了,住回御门也好。”
他开口与她商议,一双眼认真的望着她,似在等着她的答案。
“我要出去。”永嘉移开目光,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沈邵期待等了许久,待听这番回答,不由一愣,视线再次相对,见她目光无温,沈邵心头发闷,却也只好讪讪的退到屋外,让出路来。
朝疏堂建在御门的后院里,沈邵拆了花园,改建了这么一座小苑,没有独立的进出口,想从朝疏堂离开,要从御门内穿过,才能真正走出殿外。
永嘉离开朝疏堂,脚下片刻不停,直奔御门。
沈邵一路跟随,果然见永嘉直奔御门正门,要出宫去。沈邵不得已,再次将永嘉拦下。
永嘉看着挡在面前的沈邵,不禁冷笑:“陛下又要用强吗?如今陛下又打算用谁的命来威胁我呢?”
沈邵瞧着永嘉唇角的冷笑,颇觉刺目,他心里泛疼:“朕只是想你留在宫里。”
“我以什么身份留下?陛下的妃嫔?”永嘉觉得好笑。
如今自然不是,可若不是,他现下又有什么理由让她留在御门呢?
沈邵深觉自己无耻,他一点点试探牵起永嘉的手:“小六已经到京了,朕明日让他进宫来见你好吗?”
永嘉唇角的笑渐渐淡去,她垂眸看着沈邵牵来的手,他与她商量的语气,听起来颇为讽刺。
永嘉当夜如沈邵所愿留宿了御门。
她不肯去住他新建的朝疏堂,他也不肯她离开御门,能住的地方只剩下御门内殿的那张床榻。
哪怕过了这么久,永嘉再次身处内殿,目光触到那张再熟悉不过的床榻,她的心仍忍不住发抖,她不想睡到那张床上去,更不想与沈邵同床。
永嘉命王然新备一床褥子,决定到窗边的小榻上去睡。
王然听着永嘉的吩咐,一时不敢行动,他转头先去看沈邵的脸色。
永嘉眼瞧着王然的反应,她便也转头,和王然一起看向沈邵。
沈邵感受到两人一时投来的目光,尤是永嘉那道,看得他极不自在,他心里虽极不愿意,但面上却显得格外不耐烦,训骂王然:“瞧朕做什么?还不快去?”
王然连忙低头告罪,紧接着退下去给永嘉准备被褥。
“小榻太硬了,又临着窗,只怕夜里风凉…不如还是睡榻上吧,舒服些。”
王然走后,沈邵便凑到永嘉身旁,好言好语的与她商量。
永嘉一动不动的坐在小榻上,她目光落在窗纸上,外头黑漆漆的透不进亮来,只有殿内的烛火映在上头,隐隐跳跃,或明或暗。
她似乎在出神,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沈邵瞧着永嘉的反应,沉默了默,又开口:“那朕睡在小榻上,你去床上睡,可好?”
他此话一出,她终于有些反应,轻抬了抬美眸,淡看他一眼,又移开了。
沈邵如今最怕的就是如此,自他在北疆带着一路回京起,她待他要么是忽视,要么是沉默,好容易有些反应,他也不明白她究竟是何意。
“阿姐…究竟好不好?”他像是无奈至极,拉住她的衣袖轻扯了扯,想让她有些回应。
永嘉目光一时落向衣袖上,她看着沈邵骨节分明的手,移手将衣袖收回来。
沈邵指尖一空,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他忽听永嘉开口。
“我与陛下本可以都好好休息一夜,是陛下非要扰别人,现下又何必在此自相矛盾呢?”
沈邵听出永嘉这是在讽刺他。
若他放她回长公主府或是雀阳宫,他们可以各自相安的睡一宿好觉,就不必挤在小榻上,可他不舍得放她离开,如今也不能让她离开,他也一样不舍得她在小榻上屈就一晚。
“不如朕让王然铺个地榻,朕睡地上,你睡床上,我们都不必在小榻挤了。”沈邵默默听下永嘉的讽刺,不接话,道出了个新法子。
他见她不语,便觉得行得通,亲自跑到外殿,正遇上捧着被褥回来的王然。
王然听闻沈邵要睡地上,心里一惊,有些迟疑,如今已是入秋时节,比不得春夏,若着了凉,再挨上一个寒冬,很容易寒气入体,他正想着要不要劝上一劝,却已听到沈邵催促。
王然只好连忙应是,望着沈邵折返回内殿的身影,赶忙又派人去多拿几床被褥。
沈邵回到内殿不久,永嘉便见王然几人捧着厚厚的褥子进来,开始打地铺。
永嘉心想着打不打地铺,总是碍不着自己在小榻上,便也懒得开口,由着沈邵自己一门心思的折腾。
地铺被王然铺的极厚,他倒是真心疼沈邵,不知是叠了几床褥子,那地铺差不多要有半床高。
沈邵从前在军营,什么样的地方都睡过,自认没那么娇气,他也觉得王然弄的太夸张,可转念想,地铺高些,他便可与永嘉离得近些,也是桩好事,便没开口说什么。
王然整理好床铺,便对沈邵和永嘉行礼告退,王然一走,内殿里一时又剩下永嘉和沈邵。
沈邵正想着要如何开口哄永嘉到床榻上去睡,却见她兀自起身,主动往床榻处去了。
沈邵心头一喜,他面上忍不住笑,跟着起身,可走着走着,沈邵面上的笑忽淡去了几分,最后悉数散掉。
永嘉径自到床榻前,并未拖鞋上榻,而是从榻上抱了被子和枕头,转身又往小榻处去。
沈邵见了一急,他上前挡住永嘉去处,想从她怀中拿过被子:“不是说好了,朕睡地上,你睡榻上?”
她不肯松手,绕过他,继续往小榻处去。
“你若有顾虑,朕保证不去扰你,朕今夜就睡在地上好不好?”
永嘉闻言,心道自己何止是排斥沈邵,她一样排斥那张床。
“陛下若再拦着,我今夜便不睡了,可好?”
沈邵听了,阻拦的动作一顿,他眼见永嘉开始在铺床,只能垂手立在一旁,看到她有些吃力的搬小榻上的几案,还忍不住上前伸手帮她一起搬。
永嘉一直未理沈邵,待将床铺好,才转头主动问他:“陛下要沐浴吗?”
沈邵闻言一愣,下意识摇头。
“那我先去了。”她说罢转身,独自往浴室去。
沈邵见永嘉离开的背影,下意识在她身后追了两步,他察觉到不妥,忙站住脚步,只望着她的背影问:“朕派两个女侍去服侍你吧?”
“不必了。”永嘉闻言,头也未回的回绝,跨出内殿的门,往浴室去。
永嘉下水不久,忽听见浴室的门‘吱呀’一声被从外推开,她心上霎时一缩,几乎本能的将整个身子藏入水底,她紧盯着大门处,隔着层层纱幔走入的身影愈来愈近。
永嘉的目光接近警惕,待她看清楚从外走进来的人,神色才慢慢缓和。
芸香听沈邵的命令,捧着崭新的中衣走进来,自那年在长州永嘉忽然消失,至今已有一年之久,期间她重回御前伺候,也是眼见了陛下种种疯魔,后来又传回来永嘉病逝的消息,陛下也跟着病了,险些没要了命去。
阔别已久,芸香今日再见永嘉,本就难免心觉生疏,当她走出帷幔,触到那一双道是熟悉的眼眸,一时更觉陌生。
芸香只觉殿下看起来与以往不同了,可仔细打量,又看不出究竟是哪里生了变化,还是一样动人心魄的眉眼,玉雪肌肤,浓密的墨发如缎,比起前两年,气色倒是调养的红润不少。
芸香走到永嘉身边,跪地行礼:“殿下万安,陛下命奴婢来服侍您沐浴。”
永嘉见进来的人是芸香,紧绷的心慢慢放松,打量她有些局促的表情,永嘉缓缓了面色:“不必伺候,衣服留下,你先出去吧。”
芸香闻言微滞,她对上永嘉的目光,嗫嚅半晌,才迟疑道出句:“……是。”
永嘉独自梳洗好,从水中起身,穿上芸香送进来的寝衣,回到寝殿时,沈邵一如她离开时站在殿内,似在踱步,见她走进来,便欲上前。
沈邵原想着芸香伺候过永嘉,或许能得几分薄面,不想也是刚派进去就被撵出来。沈邵现下其实是无措又无奈的,从小至大,他从未见过永嘉脾气这般冷硬过,他记忆里都是她温柔的模样,哪怕是前两年,他们闹得最僵的时候,他待她也是有各种法子。
沈邵正在原地打转,忽听见开门声,他心以为是永嘉回来了,抬腿就上前去迎,却在目光触到她时,脚下步子生生顿住。
她刚沐了浴,本就洁白的肌肤被热气晕了抹粉红,小脸似敷了胭脂,染了烟霞般,凭添出一抹艳丽,一头乌发湿了水,她一边走,一边举手拿着绢布擦拭,略有宽大的袖口顺着她纤细的皓腕下滑,露出大片香腻的玉肌。
沈邵神色一深,他先是克制的移开眼,最后目光仍忍不住落在她身上,沈邵望着永嘉,喉结不自觉的滚动,他低头轻咳一声,腹里原预备了很多劝说她的话,可出口时,只剩下寥寥一句。
“夜深了,舟车劳顿,你还是在榻上好好休息一晚。”
说起来,这些年,沈邵是极熟悉永嘉的,永嘉其实也十分熟悉沈邵,她自一眼看出他的不自在,也心知是为什么,她闻言收回目光,一边擦头发,一边向小榻走,对他的话,一如既往的充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