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然瞧着跑出来的永嘉, 似有怔愣,紧接着低身行礼:“殿下您醒了…陛下才走, 今夜翻得是皇后娘娘的牌子。”
永嘉看着尚在王然, 暗暗松了口气, 她不甚在意沈邵的去向,想了想道:“可否烦请王长侍亲自跑一趟雀阳宫,替本宫将姜尚宫唤来?”
眼下,永嘉只能先尽量拖延住王然,再想办法救陆翊。
王然闻言, 点头应着好:“殿下稍等,奴才这便去。”他说罢低身退了下去。
永嘉在御门内打转。
陆翊对她有救命之恩,对她全家都有恩情, 母妃救命的还魂丹是他换回来的。桓儿深陷敌营, 也是他不顾自身安危,舍命相救。她在大王府遭何家算计, 挺身相助的仍是他。
如此重恩,她本就无论如何都不能对陆翊的生死置之不理,更何况今日沈邵对陆翊起了杀心,除了小人挑拨,更多是因为她, 陆翊与她的书信往来,全是因为要替她寻人。
陆翊单枪匹马在京,想要抗衡沈邵自保是不能了,但陆翊如今战功在身,又无确切的罪证,昨日刚设了庆功宴,沈邵即便想要他的命,也只会暗杀,不会张扬。
只要陆翊能躲过那盏毒酒,凭他一身武艺,逃出京城躲起来,沈邵为了隐蔽,不会大肆派兵去搜捕,陆翊便暂能活命。
永嘉仔细思量着,如今她唯有想办法派人将消息传给陆翊。永嘉也想过,沈邵昨夜的警告句句在耳,若是让他知晓了,她帮着陆翊逃跑,又会是怎样个下场。
她不知如何才能想到个两全的法子,既不暴露自身,又必须将消息准时无误递给陆翊。
姜尚宫从雀阳宫中来。
永嘉将姜尚宫拉到内殿,关锁上门,将她听到沈邵要暗杀陆翊的消息告知。
姜尚宫闻言大惊,险些没叫出声来。
“为…为何?昨晚上不是好好的?”姜尚宫瞪大眼睛看着永嘉,她心头一乱:“难道…是知道了我们……”
“知道,”永嘉开口:“又不全知道。为今之计,我只能靠你跑一趟陆宅,陆将军的命系在这上头,旁的人无可托付。”
“奴婢知道的。”姜尚宫毫无推脱,一口应下来。
“原是该让桓儿去,他们之间本有往来,比你我更方便些,但桓儿那脾气,他铁定要与陛下翻脸。”永嘉说着取来自己的令牌,递给姜尚宫:“你拿着我的令牌出宫,若有人问起来就说去京郊替母妃扫墓,我在宫里尽量拖着王然,你递了消息尽快离开,免得撞上。”
姜尚宫双手接过令牌,再不拖延,低身对着永嘉一礼,之后转身匆匆离宫。
永嘉望着姜尚宫离开的背影,等上一阵,约莫着时辰又将王然唤来。
王然正在挑选一同出宫宣旨的内侍,听见永嘉的宣召正要前去,忽有禁军侍卫从宫门外跑进来。
王然进殿的脚步一顿,他迎上跑来侍卫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禀王长侍,是宫门处生了些乱,抓到了几名偷盗宫中财务要私运出宫贩卖的宫女,庞大人命微臣前来禀报陛下。”
王然闻言先是‘诶呦’一声,他琢磨几番开口:“陛下去了皇后娘娘宫里,只怕现在禀报多有不便,既然就是些偷鸡摸狗的宫女,便关起来,由庞崇大人劳烦看管着,待明早我再去禀明陛下。”
侍卫听着王然的建议,却一时沉吟。
王然见他犹豫不决的情态,不由询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长侍您的意见自然是好的,”侍卫先是道:“只是被抓的人里头,不止有小宫女,听说还有雀阳宫里的……”
“长公主殿下宫里的?什么人?”王然闻言,霎时在意起来。
“…是个嬷嬷,看年纪与打扮,至少也位在尚宫,毕竟是长公主殿下的人,我们庞大人不好随便处置,所以才这般着急的通报陛下。”
王然听着侍卫的话沉默片刻,接着深叹一声:“我尚有公务在身,耽误不得,此事待我回禀了陛下与长公主再做定夺,庞将军若无决断,依我的意思,既有偷盗的嫌疑,就只能先委屈那位尚宫了。”
王然遣了侍卫,即刻回内殿去禀永嘉。
“姜尚宫是替本宫去京郊给母妃扫墓,本宫宫里的人要什么没有,何故偷盗那些个小玩意?”
王然陪着笑脸:“奴才自是信得过姜尚宫人品,只是这等事情奴才做不得主,一切还要听陛下的决断,陛下是去皇后娘娘宫中了,奴才…实在是没胆子这时候去打扰陛下,还请长公主恕罪。”他说罢,紧接着双膝跪了地。
王然是沈邵身边的老人,能在沈邵这般挑剔的人身边一路做到心腹,统领宫中内官,自然不止是有忠心便够的,还要有足够的脑子,永嘉瞧着身前的王然,滑溜溜的,足像个握不住的鱼。
姜尚宫是她身边的人,与庞崇也是相识的,何况现下还无确切罪证,陛下也没有论断,庞崇应会卖她个面子,不会为难姜尚宫。
永嘉心知姜尚宫是安全的,本就多事之秋,姜尚宫又这般被不明不白的扣下,眼看着王然就要带着毒酒去传旨,现下谁还能去救陆翊呢?
王然告罪退下后,永嘉在内殿坐立不安,心乱如麻,若一定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她宁愿自己前去被沈邵发现,也不能眼看着陆翊就被这般毒死。
永嘉匆匆回了雀阳宫,向沈桓讨要令牌。
“阿姐要我令牌做什么?”沈桓一边问着,一边抬手解了自己腰侧的令牌。
“我出宫办些急事,”永嘉接过令牌收好,她不等沈桓好奇追问,先补了句:“待回来再与你细说。”
“要不要我陪着阿姐一起去?”
“不必,”永嘉立即回绝,想了想又道:“姜尚宫方才替我出宫办事时,被庞崇的禁卫军抓了,是被旁人牵连进去的,你若有空去庞崇那跑一趟,若能将姜尚宫带回来最好,若不能,也告诉庞崇管好自己下属,莫为难姜尚宫。”
沈桓听见姜尚宫被禁军抓了,连忙点头:“阿姐放心,我马上便去。”
永嘉在雀阳宫寝殿换了套女侍的衣裳,伪装成宫女,拿着沈桓的令牌,低着头,从皇宫南门出了宫。
永嘉没有马车也没有马匹,她想着王然宣旨定是要乘车出宫的,她虽比他们早些时辰出宫,脚程却慢,她思索着,也顾不得旁的,出了宫门,便一路朝陆宅方向跑去。
永嘉是一步一步跑到陆宅门前的,她一整日来未进滴水,面色煞白,四肢发软,一身的冷汗。
陆宅的门虚掩着,她推门而入,进到陆宅之中,看着空荡荡的院落,紧揪的心略略放下,她快步朝正房寻去,想将消息传给陆翊,教教快快离京逃跑。
永嘉站在正屋门前急急的扣门,却久听不见回应,她怕王然就快前来,顾不得礼数,直接将屋门推开,她跨过门槛,走进去,左右巡视找人,她忽瞧见屋中左侧立着的一道隐约背影,心头一喜,她快步上前走近。
“陆将军快跑,陛下要……”
永嘉口中的话语一滞,连带着呼吸也停了一瞬,她立在背影身后,瞧着那宽阔的肩背,才落下的心猛地揪紧,心跳如拳,一下一下砸落。
永嘉四肢发僵,脑海生出偏偏空白,她有一瞬是想逃的,可四肢却似被灌了铅,沉重的钉在地面上,教她一动也动不了。
她恍然知道,原来今日这一切都是沈邵做的局,这个局,从昨夜便已开始布下,他那般羞辱她,教她以为他是恨极她,恨极了陆翊,所以今日才会听了人的几句挑拨,便要毒杀陆翊。
而她更是关心则乱,她几乎是毫无警惕的落入沈邵陷阱之中,方才姜尚宫在皇宫被无缘无故的扣下,就是为了引她出来,沈邵想知道,她究竟还会不会为了陆翊而忤逆他。
房中明明大敞着门,可永嘉却透不上气,她深觉窒息的要命,她四肢僵硬的立在原地,双目锁在沈邵的背影上,她看着他一点一点转过身来,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
那是身体本能的反应,永嘉竟不知,自己竟已这般惧怕沈邵。
他的脸色不似她想象中的阴郁沉冷,唇角甚至还带了一丝笑。
可永嘉看着,身子却颤抖的愈发厉害,她整张小脸毫无血色,只有唇瓣,因被磨破,有了伤口,才透出点点血迹来,那是她整个人,唯剩的色彩。
沈邵转过身,看着身前畏怕不已的人,他此时此刻已不知该笑该怒,她分明是这般怕他的,可又怎有胆量跑到这里来给陆翊通风报信?
沈邵盯着永嘉,唇畔的笑意渐浓,他上前几步靠近她,抬手缓缓扬起她的下巴,他指腹蹭着她唇瓣上的伤,嗓音低温:“来,继续说下去,朕要如何?”
第68章 偷心的骗子
唇上的痛, 抵不过心头的麻木,惧怕至极,最后反而平静。
既是局, 她已深陷其中,避无可避, 永嘉静静看着沈邵, 直接开口:“陛下想要如何?”
沈邵听着永嘉的反问, 她平静的是这般理直气壮,他望尽她眼中全部, 竟寻不出一丝愧疚。
沈邵不禁笑起来, 他笑着, 大笑着,眼下深黑一片,他倏而抬手,双手扣在永嘉的脖颈上,他眼中透出了红, 他发狠的骂她:“朕恨不能杀了你。”
“陛下终于要动手了吗?”她偏偏笑起来,不同他的疯狂,她的笑一派平静:“陛下杀臣可以, 但是陆翊是无辜的, 他忠于陛下,他不该被奸佞陷害, 陛下拿到的所有信,都不过是他给臣的回信罢了,是臣先写信给他的……”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提他,还在想他!”沈邵握在永嘉颈上的大手颤抖:“你还在想着他!”他用力摇晃着她, 目眦欲裂,他怒到无措,反又笑起来:“好好好,”他连连点头:“那我们就留下来,等着他回来……”
永嘉闻言,知道沈邵尚未动陆翊,他的手松开她的颈子,抱住她,欲去解她的衣裳:“你不是在意他吗,这是他的屋子,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回来瞧瞧……”
沈邵身子一僵,他口中的话也卡住,他盯着永嘉,慢慢眯眼:“你做什么?”
永嘉拔了发间的金簪,抵在脖颈上:“别碰我。”
沈邵扯在衣带上的手停住,他欲去碰永嘉紧攥簪子的手,却被永嘉躲开,她退后数步,抵在颈上的簪子陷入更深。
“你这是以死相逼?”沈邵故作嗤笑:“你不是一直说朕想要你的命,你现在用命威胁朕,你觉得朕会怕吗?”他边说边上前,手指着簪子:“放下。”
永嘉早知自己这条命在沈邵眼里分文不值,她也从未想过要用自己的命来威胁沈邵,她见沈邵上前,继续后退:“陛下不怕我死,但是该怕我死在大臣的府上吧,若传出去,悠悠众口,陛下难道丝毫不畏吗?”她手上用力,簪子瞬间刺破她嫩薄的肌肤,有鲜红的血顺着她白皙的颈子淌下来。
沈邵瞬间停下脚步,他又开始后退:“好好,朕不碰你,朕不碰你,朕怕那悠悠众口,你放下,放下。”
永嘉被沈邵送回了长公主府,禁足关起来,他像是怒极回了皇宫。
御门,王然迎上前,他正欲开口,又猛地止住,他看着沈邵,察觉到他负于背后紧攥的大手,指甲青白,褪尽血色,猛烈颤抖不止。
王然暗暗打量沈邵面色,他跟在沈邵身边数载,从未见过他如此情态,他状似极怒的,却并不全是,他像是在怕,后怕似的,饶是王然也看不透,猜不清,他只能先是沉默的跟在沈邵身边,眼看着他在殿中左右打转,最后走到书案前,一拳重重砸在案上。
王然的心跟着一颤,他望着沈邵颤抖的背影,慢慢走上前:“陛下……”
沈邵闻声没有动,他僵站了许久,才缓缓转身,他好似平静,开口下令:“陆翊奉朕的旨意在西郊巡营,着人去西营传旨,让他们想个法子将陆翊困住留下。”
“是,”王然闻言垂首接令,接着又禀告道:“陛下…还有姜尚宫,奴才已按照您的吩咐,扣在宫里了。”
“惠王呢?”沈邵又问。
“惠王殿下去见过庞崇想放了姜尚宫,未如愿,该是回寝宫了。”
“让庞崇派禁军将他的寝宫围了,莫声张,”沈邵微微眯眼:“不许让他踏出宫门一步。”
王然点头应着,他望着沈邵冷峻的侧脸,心道这宫里只怕风雨欲来,他忍不住多嘴:“陛下…许…许只是陆将军对长公主殿下一厢情愿,也…也可能,殿下是念着曾经救命之恩,才…才……殿下心中一定还是您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