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湛初没看烟火,只侧首看着顾玉磬,看她眉飞色舞,看她拍掌欢笑。
看着间,唇边不免泛起一丝弧度,想着她说自己年纪小,其实她才是小孩子心性,幼稚得很。
烟火过去大半时,圣人高居于那观天楼之上,命礼官撒钱,撒的是年节时宫中特制的压岁铜钱,这种铜钱每年都会做一些,但并不多,寻常百姓抢了讨个吉利,年节过后也会有一些在民间炒出高价来。
顾玉磬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大片一大片的铜钱洒下,底下百姓都纷纷去捡,自是有些眼馋。
萧湛初何尝看不出她的心思,突道:“过年,收了多少压岁钱?”
顾玉磬比划了一下:“挺多的,我爹我娘,三位嫂嫂和三哥都给了。”
顾玉磬虽过了年便是双十了,但她不曾婚配,在家就是姑娘,当姑娘的平时都是被宠着,压岁钱自然少不了。
萧湛初:“还想要吗?”
顾玉磬一听,眼睛便亮了,她笑看着萧湛初:“殿下要给我压岁钱吗?”
虽然同辈没有压岁钱的习俗,但是她心里明白,萧湛初若是给,定是给那宫中特制的压岁铜钱了,那个稀罕,除非跑去下面抢,不然便是自己父亲这种也只能分得少许罢了。
萧湛初:“我比你年纪小,不能给你压岁钱。”
顾玉磬疑惑了,歪头打量着他,这人是什么意思?到底给还是不给?
他望着远处的灯火:“叫一声哥哥,我给你压岁钱。”
顾玉磬听着,楞了下,之后差点被呛笑出声。
这人真是小肚鸡肠,不过是说他年纪小罢了,他倒是记恨,竟在这里等着他。
她又不是小孩子,便是眼馋几个压岁钱,但至于为了压岁钱连脸都不要吗?
哼!
萧湛初自然看出她在笑自己,便也不说什么,轻淡的眸光落在城墙不远处那拥挤的人群中。
顾玉磬笑着凑近了,小声道:“你原来这么在意年纪?”
萧湛初侧颜清冷,根本不理她。
顾玉磬越发声音小了,她哄着他说:“殿下若实在想,那臣女叫一声也没什么。”
萧湛初抿着削薄的唇,神情寡淡。
他肌肤犹如冷玉,在这炫彩的灯火映照中,泛着不似真人一般的红,就连耳朵尖尖那里都是。
他的耳朵形状竟然还挺好看的。
她笑了笑,坏心眼便起来了,微微仰脸,故意冲着他耳朵吹了口气。
谁知刚吹了,胳膊那里便猛地被捉住了。
“呀!疼死了!”顾玉磬无法置信地望着他:“你干嘛?”
“你刚才在做什么?”萧湛初唇线绷紧,眸光狼狈。
“我,我不就——”
顾玉磬无法解释,她一个姑娘,为什么要去和一个男人解释为什么冲他耳朵吹气?所以她到底是犯的什么傻?
“罢了,不吹就不吹,至于吗?我离你远点行了吧!”顾玉磬收回胳膊,小声嘟哝着。
这么凶,风月全然不懂,吹口气怎么了,不过是逗逗他而已!
“这样不舒服。”萧湛初语气僵硬。
“呵呵。”顾玉磬冷笑一声,别过脸去,真是彻底不想搭理他了。
想想这辈子她还是要嫁给这个人,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都要成亲的人了,难道就不能先通晓点人事?不说看看风月诗文,便是那香艳的志怪故事看看也行啊!
不是说好这些皇子们到了十三四岁便会有引导宫女来教着通晓人事吗,他怎么就成了漏网之鱼!
顾玉磬这憋气,其实不光是这次,还有上辈子,许多点滴凑在一起,总归是不痛快。
“你以后不要这样了。”萧湛初淡声道。
其实他说这话,语气已经缓和,大概意思是你以后别这样,我这次不生你气了。
然而顾玉磬听在耳中,却是越发冷笑,想着他身份尊贵,还没嫁过去,他便已经给自己立规矩了。
咬唇,她垂下眼,低声道:“是。”
这么乖。
萧湛初蹙眉:“别这样。”
顾玉磬抿着唇儿,不想理会他了。
什么叫别这样,她不懂,也不想问。
恰好这时一阵风吹来,吹得描金行幕轻摆,萧湛初道:“可是冷了?”
顾玉磬:“还好。”
萧湛初命人拿来了雕花描金手炉脚炉给顾玉磬用,顾玉磬想撑着骨气干脆不用,想想犯不着让自己难受,便也接过来揣怀里了。
萧湛初:“看一会便下去吧。”
顾玉磬突然想到一件事:“这时候,殿下不该随侯在圣人身边吗?”
萧湛初:“晚些过去。”
顾玉磬:“后面也没什么好看的了,那我先回去吧,免得耽误了殿下的行程。”
萧湛初看向顾玉磬:“等下有灯楼灯塔经过,看了灯楼灯塔再下去。”
顾玉磬:“好吧。”
燕京城的灯楼灯塔,足足两层楼那么高,巍峨璀璨,伴笙鼓之乐,行经观天楼前,三呼万岁,一时之间万姓其喊,声响震天,这火树银花不夜天,算是到了最鼎盛热闹之时。
顾玉磬也在这时,随着萧湛初出了亭台,下了宫墙。
一下宫墙,早有锦衣侍卫侯在那里,恭敬地向萧湛初禀报,却是说起黄贵妃一直在寻他。
顾玉磬见此,便道:“命人送我出去就是了,殿下还是赶紧过去,免得圣人怪罪。”
萧湛初却只是定定地看着顾玉磬,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当着外人的面,被他这么看,顾玉磬小声道:“殿下?”
萧湛初从袖中取出一串钱儿,那钱儿上还扎了绞丝红绳。
他将那串钱塞到顾玉磬手中:“给你,压岁钱。”
顾玉磬下意识接了,接过来的时候,碰到了他的指尖,明明那指尖是凉的,她却觉得烫人。
等到顾玉磬被侍卫护送着出了宫门,上了马车,她才掏出那串钱儿仔细看,果然是宫里头今年特制的,簇新簇新的,闪着铜光。
最关键的是,这是一整串,足足一百枚呢!
要知道寻常百姓能抢到一枚便手舞足蹈了,像自己爹这种爵位的,也不过赏十几个罢了,而自己一下子得了一百枚!
若是等风头过去,拿到外面去变卖,那得——
顾玉磬意识到自己的念头,赶紧制止了。
罢罢罢,千万不能起这种贪念,若是有朝一日被他知道了,怕是饶不了她!
第31章 第 31 章
萧湛初底下人办事妥帖, 那锦衣侍卫送她出了宫门上了马车后,便有嬷嬷侍女一起陪同上来伺候,不过是一段路程, 竟是备了各样吃食并暖手炉暖脚炉, 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个个恭敬小心。
顾玉磬顿时找到了上辈子当皇子妃的感觉, 说实话, 权势富贵迷人眼, 不得不说,当皇子妃和当侯府千金还真不太一样,萧湛初能给她的享受,是当姑娘时没有的。
一时自有人去通禀了安定侯府, 以至于到了侯府门前时,便有人来接了。
顾玉磬下马车时,早有人备了矮凳,搀扶着下来,她进了大门,家里人赶紧重赏了皇子府的底下人。
待到进了二门,过去了母亲房中, 大家伙都在,算是三庭会审了, 仔细问了她遭遇九皇子的种种。
顾玉磬便把九皇子带她去看烟火的事说了, 当然特特隐瞒了她咬九皇子九皇子又回咬的琐碎,最后着重提了自己的压岁钱。
她拿出那栓了红绳的一串钱,满脸显摆地道:“看,九皇子给我的压岁钱,一百个呢!”
安定侯夫人看着自己那满脸喜意, 一股无力感袭来,不由叹了口气。
这孩子,眼里就这点压岁钱吗?难道重点不是九皇子带她去看烟火可见是对她颇为上心?这才是天大的喜事啊!
安定侯咳了声:“九皇子论年纪尚且比你小两岁,你怎可要他的压岁钱?也不知羞!”
顾玉磬心里一噎,想起来他要自己叫哥哥的事。
安定侯夫人:“罢了,罢了,都是要做夫妻的人,计较那么多做什么?谁给谁不一样?玉磬累了这一晚,怕是疲乏了,快进去歇息吧。”
顾玉磬乐得轻松,拎着自己那一串钱回去了。
看着顾玉磬离开,一家子便嘀咕起来。
“看来九皇子对咱们玉磬,非但没有不喜,反而上心得很。”
“是,母亲,想来我之前想错了——”谭思文想起那日在天云寺,蹙眉道:“九皇子特意问起玉磬,并不是有心让她难堪,其实不过是想借故和她说话。”
安定侯夫人顿时品咂出味来了,自是满意得很:“不曾想,咱家玉磬傻人有傻福,竟然入了这位的眼。”
唯独安定侯皱眉:“这位九皇子,你们怕是不知道,我却是知道,此事只怕是没那么简单。”
许多事,也不好和家中女眷提起,但是安定侯心里明白,九皇子年纪轻轻,心性城府,绝不是寻常人所能及的,毕竟圣人有九子,唯独九皇子能得圣人青睐,这都是有些缘由的。
甚至于当年,黄贵妃也远没有今日这般受宠,还是当时九皇子入了圣人的眼,连带着黄贵妃也母凭子贵。
而这样的一个九皇子,竟然能心悦于自己那心性单纯的女儿,想想都不太可能。
安定侯摇头,叹了口气。
安定侯夫人瞪了他一眼:“好好的喜事,别瞎想了,赶紧给咱玉磬准备嫁妆是正经,她可是要当皇家的儿媳妇啊!”
安定侯越发不敢说什么了,只能应着。
顾玉磬哪里有她爹那弯弯绕的心思,于她来说,上辈子她是皇子妃,这辈子想嫁别人没成,当皇子妃倒是也没什么奇怪的,只不过要防备着别丢了性命就是。
如今她的心思却在这压岁钱上,到了家中,解开后,那发着铜光的制钱便哗哗作响,她一个个地把玩着,心里喜欢得紧。
旁边的小惠儿见了,自然是惊讶:“这不是宫里头的吗,怎么这么多?”
顾玉磬大方:“赏你——”
小惠儿听着满眼笑:“竟要赏小惠儿?谢姑娘!”
顾玉磬语气一顿,却是道:“赏你二两银子吧。”
她之前挣了那么一笔,有银子了,可以随便花用了。
小惠儿显然有些失望,不过想想二两银子,又笑眯眯了。
顾玉磬醉心于那铜钱,以至于沐浴上榻后,依然不舍得放开,还在榻上继续把玩。
她是不舍得给小惠儿的,不过也许明天应该给允儿他们几个,毕竟是小孩子,她这个当姑姑的也应该大方点。
其实还是心疼,不舍得给,凑一百的整数多好,但没办法,大家都知道她得了,她必须给。
心痛哪。
因萧湛初是皇子,订婚之礼自然是按照礼官所说,这其中流程繁琐冗长,安定侯府只能是耐心地配合着,依安定侯夫人的意思,怕是这订婚走完要出了四月,之后由钦天监看日子,如果有好日子,估计中秋之前便能成亲,如果没好日子,怕是得拖沓到年底了。
安定侯夫人自然是盼着女儿早点嫁出去,早点嫁出去早点了却一桩心事,拖沓下去就怕夜长梦多。
不过顾玉磬倒是不怕这个,反正上辈子她顺利嫁了,这辈子估计也不会出什么差池——退一步说,就算出差池又怎么样,该操心的是萧湛初不是她顾玉磬。
不过可怜的是,她又被她娘押在家中做女红了,顾玉磬觉得无趣,想着若是嫁给洛少商,做也就做了,但是嫁给萧湛初,学了也无用。
甚至想着上辈子那滴了血的布料,她觉得自己再也不会给萧湛初做任何女红了。
反倒是原本那怎么也不想喝的汤药,想想以后嫁给萧湛初的路,她一闭眼,狠心直接喝了,喝了后差点呕出来,硬忍住了。
要想嫁给他,要想坐稳皇子妃的位置,她以后必须得有个血脉,其实想想上辈子,三年无出,也不怪人家要毒死她。
在喝药这件事上,或许是她变得太过听话,以至于谭思文看着都有些心疼了,这天恰好外面春光大好,谭思文便和安定侯夫人提议:“闷了好些日子,也该带出去走走,况且若儿他们两个也嚷着出去。”
安定侯夫人看一眼儿媳妇:“知道你的心思,其实还是为了玉磬,不过如今这么押着她做,也是为了她好,她要当的是皇家儿媳妇,哪里那么惬意呢。”
谭思文却笑了:“娘,依儿媳的意思,那位九皇子对咱玉磬好像挺用心的。”
不说上次带过去看烟火的事,只说之前那次在嘉云长公主府,他倒是细心,竟特特提醒说顾家姑娘的鞋子湿了。
当时还没觉得,只说这位九皇子细心,如今却品出不一样的味来了。
她甚至想着,或许这婚事并不是圣人或者太后那边的意思,其实是九皇子自己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