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朝不信幼时一直护着他的阿姐有一日会不要他,一定是他太心急了,是他吓到了阿姐,少年有些懊恼,指尖动了动,捏着粗劣的绳索犹豫了下没有解开。
他刚才就有察觉到,裴府的人将他抓了起来,却没有用上什么狠厉的手段,甚至态度说的上是温和。
对一个敌人温和?
傅朝按耐住心中的疑惑,静静的等裴府的主人过来。
不能动刑,任凭宋青如何诱导也没从少年口中掏出一句话,他只好无奈的将少年交给自家主子,“主子,他什么都没有说。”
裴执颔首,缓步走到傅朝眼前,与他冷静的眼神对上,他摩挲了下手中的佛珠,觉得这少年的态度还不算坏,倒是比方才要平静很多。
他坐在少年的对侧,没问他是谁,而是问:“你与陆三是否相识?”
陆三只是一个市侩之人,只有足够多的利益相诱他才敢豁出了命。
而在陆三离开后,这少年就出现在了府中,裴执立刻将其中的干系梳理清,恐怕这少年早就开始查探夫人的消息了,最近府外突然多起来的乞丐也与他脱不了关系。
因缘巧合的事太多,背后必有蹊跷。
少年乌黑的瞳孔里没什么情绪,他淡漠的点了下头,“他是我的人,霍深说你抢走了阿姐,陆三告诉我,你打断了她的腿将她囚禁了起来...”
少年顿了下,周身气息一变,缚着手的绳索断开,猛的出现在裴执身前,抓住男人的衣领,拔出藏在发丝里的暗针,抵到他玉白的脖颈上,少年整个人如出鞘的利剑般,冷锐带锋芒道:“我来这里接阿姐回家,你若同意,我可饶你一命,若是不同意,那就杀了你再接走她,所以你想活还是想死?”
第39章 怎么会忘记
傅朝谁也不信, 他只信他自己,只有他才会毫无保留的守护阿姐。
无论是将阿姐交给谁,他都不会放心。
宋青豁然抽出剑想要攻击傅朝, 裴执抬手按住了他的动作。
裴执默然直视傅朝,眼中没有一丝惧色, 他看着少年就像是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那时他提剑闯入皇宫亦是因为皇帝要动他唯一的亲人, 皇室已经容不下手握重兵的楚家, 他只能先发制人。
他有楚家军相助,少年却只能孤注一掷。
裴执哪一个项都不会选,傅朝的弱点很明显, 他对娇娇的亲情羁绊着他,没有绝对的把握在,他只能妥协。
“她失忆了, 现在只依赖我, 离不开我,你如果杀了我, 难道不担心她会恨你吗。”明明是在反问,男人的语气却是平铺直叙的, 只这一句就让傅朝手中的暗器不敢再深入半寸。
“我会治好她,让她想起我。”少年不甘心就这样妥协,可他也如男人所说的那样,担心自己的姐姐从此与他有了隔阂。
现在束手束脚的样子完全不似暗卫时候的他。
“你若是为她好, 就不要让她恢复记忆, 傅家被抄后她被充入教坊司,你以为她的日子能有多好过,与其让她想起来曾经痛苦不堪的记忆, 不如就此让她忘记。”
裴执继续逼问,完全没有将脖颈处的威胁放在眼中,在他眼中,这少年的手段太稚嫩了,有勇无谋的攻击,轻而易举就能让人拿捏住弱点。
傅朝眼底微黯,他知道,教坊司里的姑娘跟他说了很多阿姐的消息,正如他期盼着与阿姐重聚一样,这些年阿姐也一直没有放弃找他。
她靠着卖艺刺绣挣了不菲的钱财,但是一半是用来疏通关系,请人找傅朝,另一半却是交给了霍深,而她自己一直过着拮据的日子。
正是如此,他才会坚定阿姐不会丢下他。
少年在心中不断的挣扎,若他杀了裴执,没有恢复记忆的阿姐会恨他,恢复记忆的阿姐不仅会想起曾经糟糕的记忆,也会陷入亲弟弟杀了夫君这种难以解脱的痛苦中。
百害无一利。
可若他不杀裴执,想要带走阿姐只能让她恢复记忆,可这样对她真的好吗。
不知何时,傅朝与裴执的位置完全对调,少年由威胁者变成了被动者。
裴执看着犹豫的少年淡淡笑了下,并指捏住银针,男人的手劲极大,在少年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将他连手带臂压在了桌子上。
男人轻描淡写的动作像是一种嘲讽,他在无声的告诉少年,方才他的得逞只是他在让着他而已。
裴执能提剑砍了先帝,又怎么不会武技。
只是顾忌着这少年是娘子的亲人才没有动手罢了。
现在是他给傅朝选择的时间了。
“我可以让你留在裴府,但是在夫人认出你之前,你都不能主动说出你是谁,你今日的行为刺激到了夫人,她现在精神很脆弱,随时会崩溃,我不希望再发生这样的事。”裴执慢条斯理的放开了少年,手负的身后,颀长的身形如高山一样难以撼动,男人的眼神冰冷无波,“或者你可以再试一试能不能从我手里抢走她。”
右手手臂还在微微颤动,傅朝很清楚,他打不过这个男人,少年沉默良久终于妥协。
阿姐在哪,他就在哪,只要有他在阿姐身边,他就绝不会让人伤害到她。
翌日,清晨裴执轻手轻脚的起来,没有吵醒傅娇娇,自己穿了朝服就离开了,他推开房门,一抬眼就瞧见傅朝穿着府中的侍卫服抱着剑,守在门口。
少年的衣服上还有着朝露,显示着他已经守了很久了,见着男人出来,黑青的眼底带着浓浓的不善,裴执淡定随和的点头,对他的态度并没有放在心上。
小舅子讨厌姐夫,人之常情。
他不跟小孩儿计较。
莫名觉得自己被轻视了的傅朝:.......
日上三竿时,傅娇娇才抱着被子坐起来,脑子胀的难受,她昨夜做了好久的梦,一场接着一场,梦里的她完全变成了一个小孩子,被一对夫妻娇宠着长大,一直到她十二岁这场梦才戛然而止。
傅娇娇神情迷离,还陷入在梦境中没有出来,她用脑袋磕了磕床头,企图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一不小心用力过猛,脑门被撞了个胞。
外头守着的人听到她的那声惊呼,顿时着急的想要闯进来。
秀珠示意夏蝉先进去,自己在门前挡住了少年的脚步,“傅公子止步,夫人还未梳洗,您不能进去。主子说了,如果夫人没有特殊吩咐,您不能擅离职守。”
傅朝的任务就是如裴府的普通侍卫一样,巡逻站岗,只能在暗中保护傅娇娇,很少有机会与她接触到。
少年脚步顿住,又慢吞吞的退了回去,眼睛和耳朵都聚精会神的关注着屋内的情况。
秀珠进来时,夏蝉正在小心地给傅娇娇脑袋上微红的包抹着药,小丫头目露心疼,“夫人醒来了就唤奴婢一声,在您身体好之前,切勿自己逞强。”
傅娇娇靠在床头,无奈的点头,“我就是刚醒过来脑子不太清楚,没注意就磕了上去。”
她可不敢说是自己撞出来的,不然小丫头又要开始唠叨了。
夏蝉欲言又止,最后也没有问出来她是不是梦到了什么。
阳光洒进屋内,女子乌黑的秀发闪着细碎的光泽,她眉间是一如既往的阳光明媚,用纤细的手指捏了捏小丫头愁眉苦脸的小脸蛋,轻声对她们说:“只是小包不碍事的,你们千万别给阿执说,我不想让他以后上朝还分心,影响他的公务。”
秀珠和夏蝉神色犹豫,没有照顾好夫人本就是她们的失职,若还瞒着不说,一旦被主子发现,到时就不是简单的惩罚了。
“放心吧,我待会上了妆就看不到痕迹了,若他真的发现了,我就替你们受罚,绝对不会牵连到你们。”傅娇娇一言九鼎,她对下人一直都很好,没少替她们求过情,裴执一般看在她的面子上,对她们的惩罚大多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夏蝉和秀珠只好应下。
“现在什么时辰了?”傅娇娇双手放到秀珠端来的铜盆里,自己拧干面巾擦好后再放回去,她似乎是想起了原身得记忆,虽然只有一小段,傅娇娇突然对原身的从前的生活有了一丝兴趣,她想要裴执带她去儿时成长的地方看一看。
秀珠:“刚至巳时。”
唔,阿执一般午时回来,这会也快了。
傅娇娇揉揉头,坐到妆奁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摸了摸头上的包,她身上的皮肤很敏感,稍微磕磕碰碰就会留下痕迹,这会这个包是红色,待会估计就变青了。
她打开自己许久未动过的脂粉,往脑门上多扑了两层,扑了粉,脸色就变的惨白惨白的,她只好再上些腮红,这样好像有点刻意,镜中的美人微颦,似有轻愁。
半响,美人叹了口气,最后描了眉点了唇,补了一个全妆。
许久没化过这么精致的妆容了,傅娇娇捧镜自怜,她没好意思说出来,就自己在心中夸一夸镜中的小仙女。
杏眼盈盈,粉腮红唇,她真的好好看啊。
噫呜呜,如果她在现代的身体能穿越过来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自己亲自己一口了。
她的妆容非常完美,只是傅娇娇忽略了那微不起眼的小包过了一段时间会变的更肿一些,裴执回来时,一眼就瞧见了她脸上的异样,没等着傅娇娇说话,男人就用指头按了按她头上的包,皱着眉问:“这里是怎么回事。”
傅娇娇扣着手指头,小声解释,“我起来太急撞到床头了,不碍事的。”
“毛毛躁躁的,什么时候才能长大。”男人闻言沉声轻责了一句,没有追究那些小丫鬟的责任,夫人今日专门化了妆,显然是为了隐藏这个包不想让他发现,没想到这个包先一步暴露了她。
她要护着那俩丫鬟,那他就少不得要教育两句了。
好久没被教育过的傅娇娇幼稚的鼓了鼓脸颊,心里不是滋味的想,你都没有夸我今天化的妆好看,哼哼,我要一炷香时间不跟你说话。
裴执看着她稚嫩天真的神色,指尖痒了痒,戳了戳她鼓鼓的脸颊,猜想昨日的事她应该是忘了,不然这会得挂着小泪包了,他勾起小姑娘的下巴,薄唇轻轻碰了一下她娇嫩的唇瓣,尝到了蜂蜜和花瓣的味道。
男人顿了顿,觉得味道甜美就多舔舐了几口,等松开口,看着女羞赧的脸,哂笑道:“都亲过这么多回了,怎么还是会害羞。”
傅娇娇脸皮薄,听着这话就会面红耳赤,早就忘了刚刚偷偷赌气要一炷香不理他的话,她目光转了转,转移了话题,“我昨晚做了一场梦,好像记起了一些记忆,待会用完午膳阿执可以带我去旧地看看吗?”
裴执面色一凝,不动声色的问:“想起了什么?”
“是我儿时的记忆,记忆里我爹和我娘都对我很好,只是我爹是个言官,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出了一场意外,再往后就想不起来了......”傅娇娇沉思,似是陷入了回忆中。
裴执垂下眼睫,有些心疼的抚摸了下她的头,“真的要去吗,我怕你触景伤情,心里会难受。”
“只是去看一看,你别担心,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我早就忘记当时的感受啦。”
她是想起来了,可对现在的傅娇娇来说,那只是一场梦,她并不认为这是自己所经历过的事,她只会以旁观者的身份,为原身不幸的身世而叹息。
怎么会忘记,裴执心中默叹,昨日可是才哭过一回。
第40章 两棵树
用完膳, 满心期待的傅娇娇被裴执抱上了轿子。
他们要出去,傅朝也无声无息的跟了上去,他一直不远不近的坠在马车旁, 裴执发现后只淡淡的瞥了一眼就随他去了。
时间已经慢慢走到了八月中旬,再过几日就是中秋节了, 沿街的屋檐上各家各户都将红灯笼用绳索系于竹竿上, 接连着一排, 即使是白日也好看的喜人。
傅娇娇撩着帘子往外看, 男人对她这副模样也见怪不怪了,掰了掰她的脸,正色道:“想吃什么?”
不想吃, 想玩儿。
傅娇娇眨巴眨巴眼,意图卖萌让男人明白她的意思。
刚用完膳,她没有吃东西的欲望, 傅娇娇只是瞧着新奇, 想多看几眼,同时也心痒难耐的想下去玩一玩, 她刚才好像还看见了杂耍的。
呜呜,如果这时候陪着她的是周玲就好了。
捧着小姑娘脸的裴执拧眉, 懂了她的意思。
想也别想。
男人捏了捏她的脸颊,长长的眼睫煽动了一下,眼珠子里有着似有若无的宠溺,“不是说要去小时候住的地方看看, 我们快去快回, 我还有公文要看。”
小姑娘精致的琼鼻动了动,哼出个嗯来。
“那等我腿好了,你要带我出来玩, 我还想要听说书,还要看戏,还要看刚刚的杂耍!”娇俏的女子哼哼唧唧的提出了好多的要求,声音甜糯糯的,分明是在撒娇。
跟着马车的傅朝淡敛了眉,听说书、看戏、看杂耍,这么简单的要求,那男人敢不答应,他晚上就去揍他。
“好好,都应你,都应你。”
马车内随后传来一声略显无奈的清冷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