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这内容都是些什么?大公主才瞄了几眼,就瞥见什么儒雅书生、女子心如鹿儿乱撞之类的话,不用说,定是本关于男女情爱的市井俗作。
这真是……大公主语顿半晌,竟想不出用什么词来评价。
她不由多问了几句,“平时都和哥哥做什么?”
静楠的回答很寻常,无非是读书、用膳,偶尔外出走走。
大公主吞吞吐吐,犹豫了会儿,“那,哥哥会对你做什么吗?”
做什么?静楠疑惑望去,不明白她意思所指。
“就是……”大公主以身示范,拉拉静楠的手、揉揉脑袋、捏捏脸。
这些都是二人平时很寻常的亲昵,静楠自然给予肯定。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大公主若有所思,忽然拉过小姑娘的脸亲了口,“这样呢?”
猝不及防的亲吻,脸颊柔软的触感让静楠有些许陌生。
这样的动作,大概也只有她五岁以前会有人做,她记得已不大清了。
静楠诚实地摇头,“没有,这个是不能随便做的吗?”
“当然。”大公主有些意外,没想到都抱成那样了,竟连脸都没亲过。
思绪一转,她突然凑到静楠耳畔,轻声耳语几句。
第85章 直接
荀宴归家时, 大公主已经离开,这让他冷淡的神情稍缓,问哑仆, “今日圆圆和客人做了什么?”
哑仆在纸上写下歪歪扭扭的几行字, 他一眼阅过,依旧是那些, 连交谈也很少。
大公主是女子, 二人曾经还有份恩情在, 不好直接驱赶。
好在,她很有分寸, 除却第一日极力劝导他之外,其他时候都只像个叙旧的客人,不多说多问。
天色灰蒙蒙,眼见又要有雨,荀宴唤回了在秋千上荡悠的静楠, 从袖中掏出一根绯色发绳, 发绳上系结了个精致的花结, 尾端坠铃。
他也是在街上看这种发绳尤其受这般年纪的小姑娘喜爱, 便买了根。
静楠果然很高兴, 接过认真看了两眼,当即便将乌发解下再重新系起。长长的发绳在编发中若隐若现,铃铛声很小,但随着她的动作晃悠,细小的声音和若隐若现的小铃相和, 无疑有种灵动之感。
“哥哥特意给我买的吗?”她好奇道。
“不是。”荀宴已然忘了在那认真挑了许久的自己, 矜淡道, “路上有人缠了许久, 就顺手拿了根。”
静楠喔一声,对此也没说什么,但从一直系着的发绳便可窥见她的喜爱之情。
几年来,荀宴时常会给她买礼物。最初他并没有这个习惯,实在是某次到他人家中做客,看见人家和静楠一般大的小姑娘,已经学会了梳妆打扮,从头发丝到脚尖无一不透着精致。
她家中父亲兄长亦很宠爱,隔三差五便要买些小姑娘的玩意相赠。
当时,那户人家的兄长如此说:“听说荀兄弟也有个妹妹,应当很能体谅我们这番心情吧?姑娘家本就该娇贵些,矜持些,我这小妹心性单纯、好骗得很,家人时常担心她被人许些小利便给骗了,所以想着要从小就待她好些、再好些,这样,其他人不管再好,也定比不过我们。”
那兄长悠悠长叹了口气,“哎,真不想她长大嫁人啊,外人始终无法与自家人相比。”
荀宴始终抱着静楠不会嫁人的想法,对此也深以为然,自此便学着他,经常给小姑娘买些或亲手制作些精巧的物件,那架每日换花的秋千便是如此来的。
结果如他所想,镇上一些同龄的小少年来赠礼时,静楠看了往往都会道一句“哥哥给我送/做了”来打发。
每每听到这种拒绝,荀宴面上平淡,心底无疑极为欣慰。
晚饭有道烧鹅,本是静楠极为喜爱的菜,她却没吃几口,荀宴问起就老实道:“下午和大姐姐一起吃了太多饼。”
她道:“我看着哥哥吃。”
荀宴用饭,规矩不多,在这点礼仪上,很难从他身上看出世家公子的讲究。
看多了,静楠也能看出哥哥的喜好。
相较于肉食,他偏爱蔬菜,口味清淡,碰见喜欢的亦能连添数碗。哑仆的手艺无疑很得他欢心,所以他对哑仆格外能容忍。
只这样想着,静楠就很难把哥哥和小伙伴口中“冷漠、凶巴巴、高傲”的人联想在一起。
“哥哥喜欢我吗?”看着看着,静楠就道出这句石破天惊的话,还补充问,“是话本中的那种喜欢。”
荀宴顿住,瞬间没了动作,而哑仆那边传来惊天动地的咳嗽,整张脸都涨红。
给哑仆倒了杯水,静楠轻轻帮他拍背,完全没察觉出自己说了什么震撼之言,还认真道:“大夫说了,用饭要细嚼慢咽,不能急。”
可怜哑仆无措的心情无法解释,只能涨红着脸默默点头听训。
他跟随这二人几年,当然知道他们并非亲生兄妹,可是……在他眼中也和亲兄妹无异了。
乍然听到小姑娘说这话,心底的震惊可想而知。
当然,更可疑的还是男主人的沉默。
沉默半晌的荀宴突然抬手,平静道:“倒杯水来。”
他方才也被噎着了,只是控制住自己,没有哑仆反应那么大而已。
温水入喉,不适感慢慢退去,他看向满脸无辜的小姑娘,“怎么突然问这个?”
意识到自己语气的严厉,他缓了缓,又道:“有人说了什么吗?”
这座小镇中知晓他们关系的人不多,荀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大公主是否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静楠摇头,“话本上都是这么说的,对人特别好、还经常送礼物,就是喜欢她。”
“什么话本?”荀宴脸色很黑,直接让她取来一看。
随意翻了翻,好家伙,全是十分露骨的情情爱爱、你侬我侬,完全是在教坏小姑娘。
“这是谁买的?”荀宴眼中写满了,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必要狠狠教训一顿的打算。
结果静楠很诚实地交待了是自己,并道是因为那天荀宴给她讲的故事,让她对这些第一次起了好奇心,所以才在看见话本时买了下来。
看这种书,静楠也丝毫不心虚,还很有理道:“哥哥那天举的例子果然很少,你看,这些话本里面就全是很好的结局。”
你也说了这是别人编的话本。荀宴头疼,不知该如何对她解释,心中对那日的心血来潮也有些后悔。
早知如此,他何必编那三个故事。
反倒引起了她的兴趣。
“这些书……”他缓缓地想着词,“都是骗人的,肆意编造而已。”
静楠不答,眼神表明她根本不信这话。
如果是大公主在此,恐怕也要为她的大胆吓一跳。
大公主不过是对小姑娘说出了自己的怀疑,建议她小小试探一番,哪知静楠如此直接,当着人的面就能问出口来。
归根结底,静楠还是对此事没什么概念。
她到现在也还只是知道,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女二人可以永远在一起,在一起了就可以亲亲抱抱呢。
经过大公主的脸颊轻轻一吻,她觉得,如果是对哥哥这样做,自己也可以接受。
她的眼中,是纯粹的好奇和对一个答案的探知欲,并无任何姑娘家的羞涩。
荀宴顿时明了,怒火消散大半,但还是伸手把话本尽数上缴,“这种书要少看。”
眸光微转,知道静楠还在等一个答案,他用长辈的口味平心静气道:“我自然喜爱圆圆,但那是兄长对妹妹的喜欢,与男女之情无关。”
“是这样吗?”面前的小姑娘眨眼,略略歪过脑袋。
“是这样。”
静楠问得纯粹,荀宴便答得也很坦然,他自认确实从无这种心思,看着圆圆从懵懵懂懂的孩童长成如今的少女模样,他怀着的全然是养育一个孩子的慈爱之心。
不可能、也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真那样,他成什么人了?
静楠嗯一声,若有所思,这难得的模样令荀宴无奈又觉好笑,抬手揉了揉那脑袋,“圆圆还小,不要想这些。”
“嗯。”她弯眉,露出浅浅的笑,“听哥哥的。”
此事就此了了。
翌日,大公主再来拜访时,意外得发现荀宴竟没有再躲避自己而出门。
她诧异之余不好多问,和静楠自然更不能再说那些话,只是隐晦地观察着。
慢慢的,她发现这两人相处虽然很是亲近,但就如同关系好的兄妹一般,全无狎昵之情。
只看着弟弟阿宴那冷淡的神情,就知道,他正经得很。
莫非那日是误会?大公主并不觉得如此,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微妙。
她可从未见过,哪户人家的哥哥,会这样宠着妹妹。
阿宴到现在都还没有过一个动心的女子,这正常吗?
大公主的好奇之心,终于在找着时机偷偷问静楠时得到了结果,随即挑眉。
如此信誓旦旦,她倒要看看,以后阿宴会不会被他自己打脸。
不知不觉间,大公主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来此地的初衷,更忘了在见到荀宴第一眼时的想法,每日专注于暗中观察这两人的相处。
直至京中皇帝再度重病的消息传来,她才惊觉,自己在这待了太久,几乎有一月了。
传讯人道:“陛下上月听闻一座山中有太子的消息,不顾龙体亲自去寻,加重了病情。”
大公主沉默,思及荀宴淡漠的目光,终究没有把他在此处的消息道出,叹了声道:“本宫知道了,明日就启程回京,那边……现在如何?”
她问的是局势,传讯人答:“朝中稳定,有几位大人操持国事,还乱不起来,只是三皇……四皇子那儿,已经有人开始举荐四皇子了。”
这个太子立得就荒唐,朝中不知多少人连储君的面都没见过,能忍到这时候才举荐老四,已经很不错了。
值得欣慰的是,如今朝堂剩下的人大都忠心耿耿,父皇不开口,此事就掀不起风浪。
事情总要解决,不能就此僵持。
临别前,大公主再去看了一趟荀宴,单独与他相谈小半个时辰。
无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知二人都很平静,全程交流未曾红脸。
大公主最后离开时,荀宴竟直接站了起来相送,这让她惊讶不已,目光在那腿上流连片刻,“你……已经好了?”
“未好全,每日能正常行走一段时辰。”
“好,已经很好了。”大公主极是高兴,本来她还想暗地里找个名医送来,如今看来也不需要自己,“我所说之事,你认真考虑。父皇有错,但还有很多无辜之人,若你做了决定,还是早些告诉他才是,除了你的话……其他人都劝不了。”
无论是回宫坐实这个太子之位,还是当真想隐于民间做个闲散人,大公主认为,荀宴都需要尽快决定好。
夜长梦多,此语并未吓唬人。
经过皇帝几年前的清洗,朝堂如今稳得住,可再拖一段时日,剩下的皇子也要长大了,难免不会再出现先太子和秦王之事。
“我知道。”荀宴道,“多谢殿下提醒。”
还是这么客气……大公主拿他这性子实在没办法,以前倔,如今冷,恐怕也只有在圆圆面前才格外好说话了。
思及圆圆,大公主忍不住多叮嘱一句,“还有那孩子……”
她飞快道:“那孩子的身世,云宗早已告诉我了,如果你要归京,总不能再让小姑娘像现在这样跟着你,还是早些让她认祖归宗得好。云宗是她舅舅,她外祖父如今也靠着一手好丹青在上京小有名声,即便回了家中,也不会差。”
故作看不到荀宴已经不妙的眼神,大公主继续刺激他道:“你喜爱她、想要护她一生是一回事,但你们二人毕竟不是亲兄妹,流言猛于虎,到时候别让这些东西伤了她。”
听罢,荀宴沉默一息,又道:“我知道。”
第86章 会面
浮生醉一经上贡, 便成了当今圣上最爱的贡酒。
浮生一大白,每每用后,皇帝似忘却了所有烦恼, 双手合搭在被褥上, 神态安宁,一枕到天明。
月淡星朗, 映着星光的灰云如锦簇花团, 一层层叠在空中, 被风吹至檐角,又荡开。
殿牗紧闭, 龙涎香香气馥郁,本在安睡的皇帝突然举起双手在空中挣扎,面露狞色,喃喃念叨着什么,久久不停。
“陛下, 陛下——”全寿近身叫唤。
皇帝被梦魇住, 他不得不伸手推了两把, 这位当朝最尊贵的男人才徐徐睁眼。
精光一闪而逝, 双目复见混浊, 他病得太久了,相较从前的精明,如今脑中仅剩些许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