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楠对她点点头,认真道:“我要下去。”
清嫩的奶音着实可爱,红香嗯一声,下意识撩开床幔,指着地面道:“诺。”
静楠对她道谢,下榻趿鞋,就要往外面走,被红香急忙叫住,“你走哪儿去?”
“回家。”静楠老老实实地回答她,“阿娘在等。”
对上如此澄澈的眼眸,饶是红香做惯了逼良为娼的事,此刻也破天荒脸红了瞬。
同时她意识到,这小女娃怕是心智有问题,这点马光耀竟没和她说过。
气得牙痒痒,她挤出了一丝自认最亲和的笑容,“阿娘把你放我这儿了,让你在这等呢。”
本就是随口糊弄的话,都没指望能哄住人,没想到小孩儿真停了下来,似想了想,“什么时候接?”
红香闭着眼睛瞎糊弄,“很快,很快了啊,先过来。”
大概是她还未展露过恶意,静楠不觉得危险,竟就这样简单地被骗住,留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圆圆不会有事哒
求留言花花昂
第6章 来客
倏忽之间,静楠在云香楼已待了五日。
对于如何调|教她,红香至今未有章程。
先不说楼里姑娘最小的也有八岁,就静楠这又呆又乖巧的性子,也是前所未有。
如果她会反抗,红香拿得出狠心去教训她,可偏偏说什么她做什么……
恶名在外的红香姐,头次犯了难。
最后想想,索性小孩年纪还小,还未到听得懂的时候,便干脆把人留在了身边,暂时让她做些小活。
五日间,静楠成功在云香楼所有人面前刷了个脸熟。无他,那锃光瓦亮的小光头着实显眼,每日来往的人见到她,都要忍不住多瞧两眼,试图摸一摸那光溜溜的小脑袋。
这情形在红香意料之外,却也无妨碍。
小孩乖巧,只每日都要问她三遍“阿娘何时来接”,用一句“快了,快了啊”就能敷衍过去。
有些客人见静楠可爱,还会额外给银子,令红香看这小孩,是越看越喜爱。
初夏之夜,华灯初上,将夜空映得璀璨无比。
当朝未有宵禁,夔州地处要塞,中有运河,来往流通的商人、旅客极多,由此滋生诸多夜间行业,喧闹无比。
于云香楼而言,入夜后才是真正的开始。
今夜无甚贵客,红香无需招待,便对着偌大的雕花铜镜不紧不慢梳妆,懒懒道:“梳子。”
一只肉乎乎的小手将梨木梳递了过来,红香接过后顺带瞟了眼小孩,蔻红指甲点了点那白嫩的小脸蛋,“想点胭脂吗?”
胭脂是什么?静楠的眼中,写着这个疑问,令红香轻笑起来,“是可以令人变美的。”
“吃?”
“嗯……倒也可以吃。”
说罢,她指尖挖了些胭脂,伸到小孩面前,本意让她抹着玩儿,却没想凑过来个小脑袋,一口舔了下去。
眼下这盒胭脂,却并非可食的,入口极涩,令小孩顿时皱了脸蛋,“不好吃。”
红香微怔后笑得更开心,“小傻子。”
她也未让静楠出去,只叫她待在外间玩儿,吃些零嘴。
难得悠闲,红香本想休憩一夜,不想两刻钟后,一辆青色马车停在了云香楼前。
小丫头眼尖,连忙凑在红香耳畔说了几字,令红香大惊,匆匆下楼迎人。
马车载了两人,其中之一,正是掌握了整个夔州城命脉的夔州知州——毛九田。
少有人知晓,毛九田为云香楼背后靠山,楼中每年进账,都有五成要进毛九田囊中。
别看他此时一身青袍,温和含笑,似儒雅书生,实则行伍出身,见惯了生死,手段极为狠辣。
夔州城中,无人敢掠其锋芒。
红香几步赶至门前,见毛九田身边,立了一位着赭色深衣的男子,外罩同系禅衣,手持玉扇,眉目间一派风流。
正是荀宴。
二人言笑晏晏,似交情不浅。
红香却不识荀宴,便不敢多言,只将二人往上迎。
毛九田道:“此处颇有意趣,荀小兄很快便知了。”
荀宴闻言一笑,目色微动,起了兴趣,“如此,要向毛知州讨教一番了。”
他此时的身份,乃是奉命来夔州拓展生意的富家公子,年少风流,意气风发,亦有富家公子的任性肆意。
为与毛九田搭上线,荀宴一掷千金,买下了他的一副亲笔字画,才引起毛九田兴趣,得以相交。
云香楼中莺歌燕语,香浪袭人,甫一踏入,便要勾了男人的魂。
荀宴俊朗高大,上楼一路去,已收到了不少美人眼勾。
毛九田打趣他,“看来今夜,荀小兄是走不出这儿了。”
荀宴挑眉,不置可否。
他略带傲气的模样却也未让毛九田生恼,只道少年人嘛,生来富贵,傲些也无妨。
毛九田自己虽是穷苦出生,但对于这些含着金汤匙的公子哥倒无敌意,相反很乐意交好。
腿边突然撞上一人,荀宴低头一看,是个半大少年,手捧食盘正要送下楼去。
再看,少年骨瘦如柴,鼻青脸肿,浑身竟无一处完好。
他皱了眉,红香收到毛九田示意,立刻含笑解释道:“公子莫误会,这可不是我们楼里欺负的,相反,还是我们给了他一碗饭吃。”
她三言两语,讲了少年身世。
原来,少年本是孤儿,守着父母留下的一栋空房过活,年前被一户至今无子的人家收养了。
起初,那户人家待他不错,衣食无忧,还送去学堂,但等年中那妇人突然有孕后,少年的待遇便急转直下了。
挨饿受冻倒是小事,稍不如意,便要遭一顿毒打。
若非少年有些力气,在云香楼干活还能挣银钱,只怕早已没了活路。
听罢,荀宴及钟九俱是微怔,这个故事……竟无比耳熟。
二人不由自主想起被托付给那对夫妇的静楠,默了一瞬。
“怎么无人管?”
红香摇头,“谁管?无人敢管,也无人适合管呐。他已是那户人家之子,爹娘管教儿子天经地义,便是毛知州,也不好插手。”
毛九田颔首,“的确,百姓家事,我如何好管呢。”
他口中如此道,双目不离荀宴,见他面上露出不虞之色,似为少年不满,不由暗哂。
果然年少,尚且会在意不平之事。
丢去一锭银子,荀宴道:“今夜他不用忙其他,跟着我就行。”
红香自然无有不应,令少年跟着他们去了雅间。
毛九田树敌无数,每逢出行必带四五护卫,此时也不例外。
他令凶神恶煞的护卫守在雅间外,对疑惑的荀宴无奈道:“荀小兄有所不知,身为朝廷命官,我为百姓办事,得罪的人太多了。虽是贱命一条,但好歹身负职责,总要注意些。”
荀宴点头,表示理解。
随二人而来的少年,忙前忙后,帮着传菜。
荀宴观他身形虽瘦弱不堪,但行事很有条理,面对他们,亦丝毫不怯,是个可造之材。
另一厢,红香犹豫几许,扫了数次吃糖的静楠,终是叹出一口气,对小丫鬟道:“让她去雅间为客人倒酒。”
毛九田既是云香楼幕后靠山,她自然清楚其癖好。
他贪色贪财,最好女童。每隔一段时日,云香楼都要往他府中送一位女童去,今夜却不知到底是何意思。
红香想,吩咐人去倒个酒,再看那位的打算。
第7章 赎回
香风融融,灯影缭绕。
雅间内,毛九田顾左右而言它,迟迟不谈正事,一味敬酒。
荀宴沉得住气,奈何酒量不佳,几杯葡萄酿下肚,已然是目色发沉,现了短处。
毛九田笑得慈眉善目,“荀小兄这酒量,可不像生意场上的人。”
手持酒盏,荀宴漫不经心转了转,道:“能如毛知州这般让我敬酒之人,也没几个。”
奉承了毛九田,亦解释了缘由。叫他哈哈一笑,将酒量一事带过。
恰时,一道小小的身影奉了酒壶入门,举着杯盏朝几人走来,“客人喝酒。”
声音稚气清嫩。
毛九田双眸微亮,正待好生看看小孩,钟九已是一口酒直接喷了出来。
即便换了衣裳又长了些肉,他如何认不出这是圆圆小师傅。
她怎么在这里?荀宴的脑中,同样闪过疑惑。
毛九田看向了二人,扬眉道:“怎么,荀小兄认识?”
“认识。”
荀宴并未遮掩此事,寥寥几句,便将遇见静楠,为她寻得收养人家的经历道出。
他道:“那对夫妇老实宽厚,实在不像这种人,我这随从才如此吃惊。”
的确太巧了。
毛九田诧异之余,在二人面上来回逡巡了会儿,半晌道:“荀小兄尚且年少,殊不知,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目露遗憾,既是相识,以这荀小儿的性情,会如何做简直无需细思。
当即,毛九田也不再打量小孩,别过眼去,继续饮酒。
荀宴招手让静楠过来,小孩儿也果真乖乖来了,又道:“喝酒。”
“不喝酒。”荀宴拍了拍她,“坐下。”
静楠便在他身旁落座。
她的面前,立刻摆上了碗筷,添了热水。荀宴望去,正是在房中一隅静候的少年。
他倒十分聪明。
荀宴抬眸扫了他一眼,少年似无所觉,又寻来孩童喜爱的吃食,俨然将静楠也当作了客人。
荀宴未置一词,转头对云香楼中人道:“既然碰见了,我自要将人带走。让主事之人来,需要多少银子,尽管开口。”
他早清楚毛九田的身份,这句话,也是说给身边人听的。
闻言,楼中人当即去请红香。
毛九田在旁看着,忽生一念,命人给红香偷偷传了话。
红香闻言却是疑惑,大人这到底是想给人带走,还是不给带走?
她放慢了脚步,思索着待会儿该如何言语。
等的时辰久了,钟九目露不耐,起身就要出门寻人,脚步一顿,红香现身在众人眼前。
“听说客人要赎我楼中的姑娘。”红香笑语盈盈,柔声道,“但这小静楠可还是未经调|教的,当前也不准备让她服侍人,如此怕是不合规矩。”
她对着荀宴开口,但荀宴并不理会她,以目示意钟九。
“规矩?”钟九冷哼,“在你们这里,难道规矩还能比毛知州大?”
毛九田呵呵两声,并不偏帮,“我虽有幸当了一方父母官,掌些权,却也不好做强买强卖之事。不过,荀小兄是我毛某之友,若能行个方便,红香姑娘也要多多体谅。”
说罢,亲口将静楠与这二人的关系复述了遍。
红香心中微微诧异,没想到会有这等巧合,而后意识到,马光耀给她揽了个麻烦。
好在,今日是毛知州陪同而来。
“方便倒有,只是……”
云香楼中,女人要对付男人,无非那么几招。眼下既非恩客,红香自是作委屈状,连连诉苦。
她将如何买进静楠,待小孩的好,云香楼营生之艰……舌绽莲花道了个遍,最后垂泪,婉婉道:“非我黑了心肠,要祸害这么一个小姑娘,实则是世道不易,如静楠这般的、比她还要苦的姑娘大有人在。人活于世,谁又真能勘破一个死字呢?入了我这楼中,好歹还能混口饭吃,日后尚可等待机缘。平素我待她们,也着实不薄,只吃穿……”
钟九耳畔嗡嗡地响,不愿再听这女人念经,直截了当地塞去一张百两银票,“拿去!不就是银子的事,也值当你说这么多!”
红香以帕掩目,悄悄看向毛九田,见他悠悠喝了口茶,便知不该接。
她未伸手,将方才的话翻来倒去重说了遍,又看向静楠,“静楠,你想走么?阿娘可是说了在此处等的。”
小孩懵懂地看她,像在思考什么,忽然,雅间响起座椅移动的声音。
荀宴站了起来。
他几步走至红香身前,冷峻的神色竟令见惯风雨的红香,一时心跳也快了不少。
非她胆小,只这眼神,和毛知州杀人时相比,也相差无几了。
荀宴取出一叠银票,粗略看去,竟有千两之多。
红香心跳再次加快,却非吓的,而是因银子而心动。
毛九田往这边看了一眼。
“够不够?”荀宴淡问道。
“够了,够了。”红香喜笑颜开,伸手就要去接银票,却见面前人手掌一张——
十余张银票洋洋洒洒飘落,包间众人目光投注于此,看着它们砸落在红香头顶,再缓缓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