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劫掠的银钱,到底去了何处?荀宴心中再次浮现这个疑问。
“哥哥吃。”因是素包,静楠不大想吃,递了过来,被拒绝后才自己慢慢咀嚼起来。
吃了两口,她小小“呀”了声,随后吃包子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荀宴挑眉,低头咬了口,鲜美的滋味立刻绽放在舌尖,些许汤汁不知汲取了何物,竟是异常得美味。
这里的厨子很有一手。
两个包子入腹,静楠已饱了大半,可味道实在太好,她又举着碗哒哒跑过去,仿造其他人的模样,“还要。”
这声音,奶生生又理直气壮,令盛粥人犹豫了瞬。
寨子里规定了每人吃的量,不可多取,但今早大当家又吩咐过,不可怠慢小客人,说是身份不一般。
那多给点,应该无事吧?
这样想着,他满足了静楠的要求。
小片刻后,静楠又举碗跑来,盛粥人咬咬牙,依旧递去两包子。
如此,在喝了两碗粥,吃下六个素包后,静楠摸摸鼓起的小肚子,已经几乎看不见脚尖了。
终于很饱了。
“吃撑了。”荀宴自然地牵起她,“去走走,消食。”
顺理成章地带着小孩在寨中自由行走,荀宴目观八方,用心一分为二,一面与人寒暄,一面观察角落或不易为人所注意的隐秘之处。
从观察和交流中,荀宴大致将寨中人分为两派:一派对内情丝毫不知,认为桥山寨的存在拯救了他们,让他们避□□离失所、饿死,老老实实在寨中生活;一派则为几位当家的忠实拥趸,可称为亲信属下,明显有些武力。
二者的共同点是,都少有开智。
未开智之人蒙昧无知,易受人引诱、利用。
正如现在懵懵懂懂的静楠。
这座寨子,越来越有些意思了。
荀宴有种预感,解开了桥山寨之谜,他在天水郡的上任之路,将会顺坦许多。
***
信鸽自桥山寨飞出,直奔几十里外天水郡中的安远县。
郡守府并不设在安远县,但安远县有着极其特殊的位置,它是天水郡中最富裕的一县。
县中的富商洪升在郡中都是有名人物,为人慷慨,开善堂设公铺,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
无人知晓,洪升和桥山寨有着紧密联系。
信很短,蕴藏的信息却巨大,饶是洪升做惯弥勒佛,此刻笑意也不复存在。
“假使此事为真,麻烦可就大了……”他喃喃自语,至书桌前写下寥寥几句,唤来传信人,命他即刻骑马将信带去。
这封信将去的地方,名莲花县,隶属于莲郡。
二皇子所管理的郡,便是此处。
他抵达莲郡已有一月了,暂时还在整理莲郡状况,但不管如何,这里都比天水郡要好得太多。
物阜民丰,百姓和善,少有事端,管理起来不算难事。
但也同样意味着,难以做出功绩。
赶赴莲郡的三个月中,二皇子并未闲着,途中一直在同京中传信,发生的大小事都了如指掌。
同时,他也不曾放下过心中的疑惑——父皇为何要挑这种时候任命荀宴为郡守?
早在皇帝格外青睐荀宴此人时,二皇子就有探究之意了。
他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皇帝待荀宴,有种面对子嗣后代时才有的耐心。
鉴于荀家的存在,二皇子一直把这个小疑惑深藏心底,这次,终于忍不住了。
实在是太巧。
刚说要用这个方法选储君,转头就让荀宴做同样的事?
是以,一看到内容,二皇子顿时就信了大半,忍了又忍,目中依旧露出阴鸷,“我就知道这小子不简单。”
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藏了这些年,父皇真是用心良苦啊。
他的属臣怒道:“荀家小子也是这次考校的一员?但两位殿下在明,他在暗,可以随意施展拳脚,陛下处事也太不公平了!”
说罢他就被二皇子淡扫了眼,当即讷讷道:“属下的意思是,陛下是不是有点偏心啊?”
“偏心?还算不上。”二皇子冷笑,“依我看,八成是这次临时起意。”
扶持一个无母族势力、身份尚未被承认的民间皇子上位有多难,父皇定比他清楚。
想来,更多只是见他和皇兄的斗争太激烈,想要用荀宴来令他们警惕。
理智如此想,感情上,二皇子到底生了怒意。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岂会让自己成为旁人的踏脚石。
绝不能让这小子顺顺利利上任。
他和大皇子再怎么争斗都不会伤及性命,因为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但对着荀宴,他没有任何亲情。
甚至于,还隐隐有了杀意。
另一属臣道:“好在殿下有远见,提前做了布置,早就传信与洪升让他阻挠荀宴。谁也不会想到,如此偏僻之地,还会有我们陈家的人。”
“不止是阻挠。”二皇子思虑半晌,脸色沉如水,“父皇想让他立功,我偏要让他永远做不成。”
永远做不成……是怎么个不成法?
属臣间面面相觑,对二皇子的话各有几种解读,但都不敢多问。
但已上了二皇子的船,无论他要做什么,他们只能追随。
思虑间,二皇子已经恢复平静,起身吩咐:“赵庆,着人在京城查荀家,查清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其余人随我来,另有任务。”
…………
…………
桥山寨的三日,过得尤其快。
十二个时辰,荀宴一分为三,其中九个时辰都用来探查此地、与人交际,半个时辰陪静楠看书识字,仅剩两个半时辰用来休息。
他尚且年轻,精神极好,如此几日也没有倦色。
反倒觉得这几日过得还算轻松。
只是,他觉得轻松,桥山寨的人显然不这么认为。
负责采买之人看到账册时,露出诧异的神色,“这几日花销怎么大了许多?”
来人吞吞吐吐,不知该怎么说。
三当家脸色一沉,“说清楚!”
“当家的,还不是那个小客人啊!”来人腿一软,张口就诉起了苦,“她、她实在太能吃了。”
说着,把静楠一日三餐要吃多少都详细数了出来。
三当家听了亦是诧异,但也觉得不至如此,“一个小姑娘,再会吃,能多多少?”
“您该问问寨子里的其他人……”来人幽幽道,“您没注意到,寨子里的孩子这几日都长得尤其快么?”
那小姑娘生得漂亮,性情又可爱,寨子里的小孩都愿意同她玩。
玩着玩着,习性不就一致了么。
小姑娘吃多少,他们也跟着吃,早晨起来一顿,巳时一顿,午时一顿,申时、酉时各一顿,晚上若睡不着了,还要吃宵夜!
他们寨子能管好大人,对着孩子,难道还能说客人吃得,他们不能吃?
无法,只能一视同仁了。
如此一来,吃食上的花销不可避免就大了许多。
三当家捂唇,陷入沉思当中,管理寨子生计多年,他从没想过还会遇到这种问题。
有意控制饮食定量,是为了避免寨子里的人好逸恶劳,可对孩子确实要宽容许多。
关键在于,寨子每月银钱用量有定数,若超过了,定要向那边禀报。
他们要如何说,说因为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太会吃了?
不得不说,这件事令三当家一时陷入踟蹰当中。
那厢,静楠正和新认识的小伙伴一起玩儿,荀宴不在她身边,但暗处自有朱一跟着。
若说桥山寨中她最熟悉的地方,当然是厨房。
厨房中人也都对这小姑娘有几分熟悉了,笑看她和其他孩子帮忙拾柴火,添柴。
“不一定非得是树枝,一些没用的东西丢进去也行。”一人如此教他们,顺手丢了点风干的菜叶。
静楠认真点头,在这种事上,她向来学得很快。
捡了会儿柴,看见人和面,又兴冲冲跑去,仰头好奇看着。
被这么一双水汪汪小鹿般的眼眸看着,和面之人心都化了,“圆圆,要不要帮忙呀?”
静楠嗯一声。
“那边有一小盆面,去洗个手,帮姐姐一起和吧。”
看着小孩洗了手,少女指点她加水、揉面,再添水、揉面,很快,就做得有模有样了。
“圆圆真聪明。”少女夸她,“这样慢慢来,面就能和好了,待会儿圆圆可以吃自己和出的面条。”
小孩一听,更为有劲。
少女揉好面,就要转至案板了,她看静楠仍在努力,已经十分熟练的模样,便笑了笑迈步走到另一侧。
但,有人指导时静楠还可做得差强人意,一旦纯靠自己,不是面粉放少了,就是水放少了。
揉揉捏捏半天,手中面团糊成了一坨,不成模样。
静楠抿唇看着它,即便没经验也知道自己做得很失败。
好在盆中还有一半面粉,可以重来。
“没用的东西可以当柴火。”这句话闪过静楠脑海,她几步走到灶台前,毫不犹豫把面团丢了火堆中。
回身,继续和面。
恰时,师傅正在闷菜,取来木板就将灶火塞住,以让火势更旺。
他转身准备再去剥点蒜,却听得身后一阵不寻常的动静,“嗡嗡”声逐渐响起。
怎么回事?师傅奇怪地看去,只见堵住灶火的木板微微振动,似有什么猛烈的力量在冲击它。
惊诧的神情还来不及浮现,师傅的眼神转瞬变成了恐慌。
砰——整座灶台被冲出一个大口,锅盖横飞。
一声震天巨响回荡在整座桥山寨,即便是关门议事的几个当家都清楚听到了动静。
“怎么了怎么了?有人在轰我们寨子吗?!”有人急匆匆跑来,满脸惊慌。
前一刻还好好的厨房已成了灾难之地,黑烟四溢,从里面走出的人个个都像抹了一身炭,黑乎乎的,完全分辨不出人样。
赶来的众人目瞪口呆。
飞速跑来的大当家脸色黑得与这些人可以一比。
他们桥山寨的地道入口,就修在这厨房之中!
第46章 来信
厨房浓烟滚滚, 退避出的人正是被这熏得浑身黑漆漆。
迅速赶来的荀宴分辨了番,才从一堆黑萝卜头中拎出静楠,彼时她还在呆呆看着厨房。
他大致看了几眼, 放下心来,应该没有受伤。
接触到熟悉的人,静楠才终于露出受到惊吓后的神情,往他怀中钻去。
环顾四周, 多是第一时间来认孩子的人。
“哇——”不知是哪个小孩没忍住,大哭了出来, 受他感染,其他孩子也齐齐哭出声,此起彼伏, 让众人瞬间有想捂耳朵的冲动。
荀宴低头一看, 静楠没有大哭出声, 但亦是红通通的双眸, 还努力揉了揉眼睛, 不让眼泪流出来。
可怜极了。
他哭笑不得, 伸手抹去黑灰, 总算露出一点白皙脸蛋来, “我们先回去?”
静楠点点头, 抱住他脖子, 地也不想下。
难得有事能让她真正受惊。荀宴回想了下, 上次大概是她的小鸭子被皇帝踩了一脚的时候。
他脚步刚抬, 忽然注意到大当家正在迅速遣散人群,眉头紧皱盯着厨房方向。
荀宴提脚一转, 自然而然朝他走去, 被大当家瞥见, 立刻道:“这儿乱得很,连星,你带小客人先走。”
很明显的拒绝之意。
荀宴颔首,余光不着痕迹地掠过一片狼藉的厨房,暗中打了个手势。
剩下的,朱一自会知道。
小范围的慌乱,因大当家出面而迅速平定。
看得出他在寨子里威信极高,普通寨众唯其是从,一言一行已然初步具有领导一寨的风范。
粗中有细,刚柔并济。
回程路上,荀宴思索几日来观察的三位当家,深觉终究是大当家最有威胁。
二当家虽才智更出众,但他有个致命的弱点,寨中人敬他,却不畏他。
这也许便是他居于第二的原因。
短短的路途中,荀宴注意到寨中人已恢复镇静,各自忙碌。
连大哭的小孩也得到了安抚,不再惊慌失措。
是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还是由于大当家的威严?荀宴若有所思地回到树屋,发觉前襟已经完全被小孩蹭黑。
看来要一起换了。如今荀宴已能很淡然地面对这种事。
更衣的同时,他问起这场意外的来由,但不出所料,静楠摇了摇头,一脸迷茫。
荀宴换了个问法,“刚刚在做什么?”
“揉面。”小孩有点失落道,“哥哥吃。”
她本来想自己揉面给哥哥吃,没想到失败了一回,又被打断了。
“没事。”荀宴安抚她,“下次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