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泪水翻涌,控制不住般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薄幸月的白大褂被吹皱,喉头泛起源源不断的凉意。
这一刻,她不经意间想到了很多。
有那个说长大后就换他来保护他们的小男孩。
有八旬老奶奶非要塞过来的橘子。
还有牺牲的抗洪英雄为谁而死。
……
站定在原地,她亦然举起右手,学着季云淮的动作,有模有样地敬礼回去。
现场有一个记者抓住了时机,果断按下快门,抓拍下这张照片。
背后即是壮丽的河山,在构图中,两人一个一身军装,一个一身白大褂,眼神似是有意无意地交错在一起。
很快,这张在灾区拍下的照片被热转,直冲到热搜前列。
标题是——
【中国有你们才是真的了不起。】
引起的热议的时间里,薄幸月还浑然不知。
恰逢日落时分。
北疆的傍晚沉寂,火烧云蔓延在天边,瑰丽又壮观。
风雨过后,皆是晴霁。
抬头望去,晴空万里,一望无垠,幽幽的风穿膛而来,空气里弥漫着不知名的青草香。
阳光轮廓,光影交错投射在他弧度明朗的侧脸。
男人眉骨挺立,站在山上的草坪上,眺望远方。
跟十几岁的少年无异。
也是这般,穿着浅蓝色的校服,里面是件黑T,露出脚踝,漫不经心地站在学校天台上。
耳机线胡乱纠缠着,他不甚在意,只是听着耳机里熟稔的女嗓用很快的速度念着英语听力。
那时候薄幸月放话说要追他,校园论坛议论纷纷,各路的看热闹的都来了。
知道季云淮平时会来学校天台练英语听力,少女也就跟着站在他旁边。
她叼了根吸管,浅饮了口二厂的气泡水儿,嫩白的胳膊轻飘飘搭在栏杆上。
阳光炽盛,空气里的热意翻滚,雪糕一拿出来就快要融化。
楼下的学生比肩经过,勾肩搭背,也不嫌弃黏腻的汗意。
有一次,她做得更越界,直接拿了根粉笔。
在天台上的墙上,规规矩矩地写——
“季同学,你什么时候能理我啊?”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下面才出现一段篆刻锋利的字。
“你出现在我日记里的每一页。”
可能是薄幸月太过引人注目,所有人都以为两人那时候在一起,无非是“高岭之花”挡不住她的攻势,屈服在石榴裙下。
可是从一开始,就是他在角落是先注意到得她,贪婪地想要拥抱那束光。
兴许是那些回忆都太过美好,一触碰,就会让人产生眼眶泛酸的错觉。
山色空濛,树影晃动摇曳,不一会儿她的头发就被风吹乱了。
所有人撤离后,两人默契地停在原地,各怀心事,都没从原地离开。
薄幸月深吸了一口气。
阳光鎏金,她皮肤呈现出奶白色,连细微的绒毛都隐约可见。
她主动开口打破沉默:“我想在这里坐会儿。”
季云淮声音低淡,提醒说:“地上凉,垫着坐。”
他把冲锋衣的外套递过去,让她垫着坐下。
冲锋衣的布料挺括,垫坐在还汲着水的草坪上,很快隔绝掉凉意。
季云淮屈膝坐下,单腿伸展着,比平日里多了几分闲散的混不吝。
两人坐在山头上,一时间都没开口说话。
薄幸月的瞳孔里倒影着他现在的模样。
无论是重逢前还是重逢后。
心动真的是一辈子的事儿。
这里离附近的村庄近,将近傍晚,一个阿婆戴着头巾从两人身边经过,手里挽了个竹篮,里面装的全是一束束颜色各异的花卉。
薄幸月拍拍手,拂去身上的几株草,正欲跑过去问这花卖不卖。
阿婆却抢在她前面说:“今生卖花,来世漂亮,小姑娘你要不要买一束?”
她应该是刚赶完集回来,苍老的脸上还浮现着幸福的神色。
薄幸月笑了笑,连忙掏钱:“那我要一束小雏菊吧。”
季云淮看到她买的是小雏菊,就知道心照不宣这束花是献给谁的。
后来,那束小雏菊永久地留在了郁翠的山头。
吴向明的遗体已然安顿回故乡了,但他是在北疆牺牲的,这里理应成为他魂归的地方。
薄幸月吞吐着气息,对着那束小雏菊敬了个军礼,神情很是虔诚。
季云淮跟着她站定,眉如远山,有一道光从天上的云中倾泄而下,让他浑身仿若镀了层淡淡的金光。
身后青山绵延,不过是处处埋着忠骨。
身为军人,季云淮肩负着无上的荣耀。
而属于她的少年,经历过生活的苦,也能永远清澈明朗,对这世界满怀善意。
薄幸月伸出手,攥成一个拳头,移动到他的视线前。
季云淮愣怔些许,薄唇微启:“做什么?”
“战友啊。”薄幸月歪着头,看他一眼,拖着的语调满是骄傲,“这一次,我也算是——”
“你并肩作战的战友了吧。”
季云淮原本是单手抄兜站着,倏然间把手里伸出来。
他一低头,与她右拳相碰,莫名肆意地轻笑了下。
……
隔天就是休假,原本只是队里例行聚一聚。
后来厉处单独把人揪过去,念叨了一通:“你们不跟一起救援的医生一起吃个饭啊,你们几个小子哪一个受了伤,不都是人家帮你们处理的吗?”
接到邀请时,戚嘉禾问了原因,盛启洲只说奉旨行事。
戚嘉禾本来打算好好睡个几天几夜,一想到能当个牵红线的差事,什么疲惫都抛到脑后去了。
当晚,她敲着房间的门,薄幸月刚洗完澡,趿拉着拖鞋过来。
戚嘉禾双手抱臂,笑得暧昧:“月亮,明天有个聚餐,你也跟着去呗,就当犒劳一下自己,放松放松。”
“好啊。”薄幸月答应得挺迅速,根本没多想。
之前在普医,到外面聚餐、唱歌是他们常有的团建活动,她以为这一次聚餐也就只是科室里的几个医生一起。
一行人把聚餐的地点定在了火锅店。
北疆的烟火气很重,夜色笼罩下,不知名的小店放着近年很火的音乐,大街小巷并不比车水马龙的江城要少几分热闹。
这个点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
老板跟他们混得熟,打了个招呼就直接给人安排到了包厢。
戚嘉禾跟薄幸月还没过来,季云淮也没客气,说:“都坐吧。”
盛启洲拿着菜单在那儿仔仔细细看,却惨遭大川调侃:“你小子不是到这儿吃了多少回的饭了,还搁着这儿看菜单呢……”
盛启洲当即反驳,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我是在演练你懂吗,等会儿薄医生跟戚医生过来而来,就把菜单递过去,问她们有没有忌口什么的。”
他们几个男人平时吃惯了,基本不怎么挑食,一起喝个酒吃个烧烤是常有的事儿。
但一旦加入女性角色,这局上的风向可就变了。
两人吵得热热闹闹的,嬉笑怒骂就没停过。
大川突然弓着腰身没说话,好半天憋出来一句话:“诶,你失恋怎么过的?”
“小爷就没失恋过。”盛启洲自恋后,又给自己补了一刀,“毕竟到现在,二十几年的人生都还没开始恋过……”
盛启洲不是不知道,上回在局上,大川就对表现活跃的吕司如很感兴趣。
可那时候那姑娘满心满眼都是季云淮,大川的心肯定碎了一地。
没想到后来吕司如跟薄幸月闹矛盾,还在部队里大打出手。
那之后大川对薄幸月存在一定程度的偏见。
可救人那一天,她穿戴好救援装置,冲锋在最前面,半点儿犹豫都没有。
那一刻,除了肃然起敬,他心里什么偏见都没了。
吕司如走之前,大川特意跑去送她。
那姑娘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给他留了个联系方式后,头也没回地走了。
刚乘着休假,大川把关机了好久的手机拿出来,翻到联系人那一栏,发了个消息出去,才看到后面的红色感叹号。
敢情他早就被删好友了。
看大川闷闷不乐的,盛启洲也帮不了取经,昂着下颌,眼神一瞥,明示说:“你问队长。”
那还是盛启洲记忆里唯一一次季云淮喝醉了。
几个相熟的人凑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话题谈到失恋是怎么过的之后,季云淮沉默半晌,又咕咚咕咚把一瓶酒全喝了。
都以为像季云淮这样的人,不会主动敞开心扉谈及这种话题。
可那个晚上,他鸦羽般根根分明的眼睫垂下,投下的阴影像晕不开的墨。
“我那时候穷到连买一张机票的钱都没有。”
说完,季云淮的脸色浮现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当所有人都知道她出了国,只有他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知道她远去重洋后,却连一张机票都买不起,谈什么资格去找她问明白。
江城到洛杉矶距离一万一千公里,飞行大概需要十六个小时。
却让他们跨越了整整六年的时间。
他握着酒瓶,头埋得很低,露出峻拔的后颈线,一字一句地说:“我找不到她。”
“……”
最后变成了自说自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找不到她。”
在最无能为力的年纪,少年人连挽留都说不出口。
席间静默须臾。
后面的记忆盛启洲全忘了,他也跟着喝了个酩酊烂醉。
却不由得感慨,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是看起来清冷且毫无弱点的季云淮爱到了骨子里的人。
第31章 31“老实了?”【二更】……
31念你入骨
——
后来在训练基地再一次见面, 听季云淮说完,盛启洲后知后觉才把那段记忆拼接起来。
原来,一直以来, 季云淮念念不忘的人, 都是薄幸月。
难怪,这些年, 他眼高于顶, 无论多漂亮的女生对他示好,都能保持无动于衷。
想什么来什么。
薄幸月敲开包厢门,戚嘉禾跟着她身后走进来。
众人站起来,主动拉开两个椅子表示欢迎。
刹那间,她对视上那道幽深的视线。
季云淮穿了身深蓝色的衬衫, 喉结弧度锋利, 坐姿依旧笔挺,斑驳的光落在他肩侧。
薄幸月没想到来吃个饭, 居然是跟他们部队的几个人聚餐。
她卷发垂在肩窝, 妆容很淡,但不用怎么浓妆艳抹,长相本来就艳绝, 属于明显的第一眼美女。
戚嘉禾显然是瞒着没跟她讲, 大喇喇地挽着她胳膊坐下。
盛启洲把菜单推过去,让两人先点, 吊儿郎当地笑着说,“你们爱吃什么点什么,救援辛苦了,甭客气。”
两人没点多少菜又把菜单推过去,盛启洲一口气加了不少, 又点了这儿特色啤酒,夺命大乌苏。
盛启洲拍着他的肩膀,展现得一派豪气:“大川,就当是你失恋后的结果,今儿个喝它个不醉不归!”
大川还搁那儿生闷气,睨过去一眼:“你丫就不能盼着我点儿好。”
盛启洲啧啧两声:“这不是兄弟吗?!喝完酒就全忘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兴许是氛围放松,季云淮跟着轻哂了下,胸腔震颤,“你们两等会儿是要我一个人拖回去吗?”
盛启洲无语:“……”
由此,几瓶酒全给开了盖。
薄幸月晚上没多少胃口,只是夹了几筷子爱吃的菜,喝了几口果汁。
季云淮菜吃得少,酒喝得多。
她也没想到,他酒量居然这么好。
最后上了一个果盘,装的全是晶莹剔透的葡萄。
来之前就听说过,北疆的葡萄要比江城甜。
薄幸月拿了一颗尝尝,指尖染上汁水。
还真挺甜的,饱满也多汁。
不等反应,季云淮捞过来那盘果盘,她想拿葡萄的手悬在半空。
他动作娴熟地剥了几个葡萄皮,不一会儿小瓷碟里就装满了葡萄果肉。
盛启洲就没看过季云淮对谁贴心到这种程度,都快没眼看了,眨着眼睫问:“这葡萄不会酸吧?”
大川笑着回怼:“你那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季云淮长腿一伸,无意中与她膝盖相碰。
不知道是谁拉的椅子,两人本来就离得近,肢体的触碰后,温度仿佛随着骨骼上移。
她裙摆如同羽毛拂过,轻轻的,季云淮呼吸滞了一瞬,很快收回腿,到底没说什么。
后来,季云淮倒酒的动作顿了下,酒瓶与杯壁发出不轻不重的碰撞声。
盛启洲觉着稀奇,问了句:“队长,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