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阿娘包的甜圆子。”明舒照旧笑嘻嘻。
“成,等着。”曾氏二话不说去了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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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中,陆徜将明舒轻轻放上床,顺手扯来被子盖在她腿上,这才转头去脱明舒的鞋。明舒缩了缩脚,没能躲过他的魔爪。
两只鞋都扔到地上,陆徜犹未收手,捏起她崴伤的脚。
“别动!”陆徜垂头道。
白袜一去,浓重的药草味散开。白布从她小腿根一直缠到腿后跟,也缠住了半个脚背,但仍旧没有全部盖住她脚上磕得青紫的淤伤。她皮肤本就白,因此那伤显得犹其触目惊心,更别提被白布缠紧的地方,特别是脚踝处,已经高高肿起。
明舒只觉得陆徜捏着自己小腿的手突然间紧了紧,她道:“阿兄……只是小伤,不碍事……啊,疼疼疼!”
陆徜只是轻轻捏了下她的脚踝就松了手,听到她的痛呼,不由气到笑:“不是小伤?不是不碍事?现在又喊什么疼?”
明舒不说话了,把脚倏地收进被里。
瞧她那副老鼠见了猫般的表情,陆徜更气,目光不经意又扫过她的手,愈发觉得那伤刺眼,替她将被子盖好后坐在床沿盯着她直看。
“阿兄,你听我解释,我去殷家做伴读而已,不是有意骗你……”她觉得不能沉默下去,于是出言解释。
解释的话才开了个头,陆徜蓦地倾身向她俯下,明舒往后一倒,靠在床头上。
“咚”一声响,陆徜双拳从她两颊处擦过,重重落在床头木架上,明舒被他禁锢在小小空间内,只觉得周围热度瞬间攀升。陆徜的脸离她很近,仅仅一个拳头,她能感受他呼吸间的气息拂过脸颊,像火焰的尾巴般,烫人。
“陆!明!舒!”他声音很低,微哑,眉心蹙着,不是在殷家时的冷静模样,“我很生气!你现在什么都别和我说,我也不想和你扯嘴皮子。”
这么直白的表达气愤,却又克制隐忍着不发作,陆徜是真的气坏了。
气得他肺都疼。
瞒他骗他是小事,最关键的是她身上那些伤,跟要命似的戳他心,让他回忆起在江宁刚救下她时,她那副焉焉一息的模样——遍体是伤,昏迷不醒。
那些让人余悸犹存的景象,至今想起都会让他内心难安。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她救下,带她进京,是希望她能平平安安、无忧无虑地呆在他身边,不是为了重现那日景象。
她怎就……不明白?!
明舒愣愣瞅着他,把解释的话全都吞下。她在他眸中,读到的是恐惧,而非愤怒。
她的阿兄,在意的也许不是她的欺瞒,而是其他。
“阿兄,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她不再解释,轻声道。
陆徜的气息,随着她的道歉平缓下来,但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变,目光流连在她脸上,迟迟不语,也不知在想什么。
“咳咳!”
打破僵局的,是曾氏的咳嗽声。
陆徜如梦初醒般收回手坐直。
“圆子好了,都来吃点吧。陆徜,跟我下楼把热水端上来。”曾氏把圆子放下后,又召唤陆徜出去。
母子二人下了楼,曾氏一边从灶上舀水出来,一边斜睨陆徜,慢悠悠开了口。
“阿徜,你在想什么?上头那个,是你自己亲口承认的妹妹。”
“……”陆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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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徜出去后就没再回来,换成曾氏照顾明舒。
明舒松口气,吃了碗热腾腾的圆子,又在曾氏帮助下洗漱更衣,一身轻快地窝进被中,才躺了片刻就又坐起。
“阿娘,我去你屋里睡吧,不然阿兄没地睡。”
曾氏摆摆手:“不用,你阿兄在楼下竹榻上对付一宿,你伤了脚不宜挪动,就别折腾了。”
“楼下竹榻?天还冷,会着凉的,不成。”明舒掀开被,忙要换地方,却被曾氏按在床上。
“你别忙活了,就让他在下头睡吧。”曾氏道。
“阿娘,阿兄真是你亲生儿子吗?你怎么一点也不心疼他?”明舒只好又坐回床上道。
曾氏敲了她脑门一下:“是不是我生的,我心里没谱吗?你阿兄那臭脾气,我就是心疼又能怎样?榆木疙瘩一个,算了别提他了,快睡吧。”
明舒便又问:“阿娘,阿兄怎么突然回来了?”还回来得这么凑巧。
“说是书院里休沐日,他惦记家里,就回来瞧瞧咱们。”曾氏边收拾碗筷边回她。
“那他……回来几天?”
“休沐日就一天,明天他就该回去了吧。”
明舒眼睛亮了亮——只留一天啊,那还好,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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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陆徜第二天就回书院后,明舒心情大松。
这实在不能怨她盼着阿兄离开,毕竟要是阿兄在家,殷家那档事查了一半就不好继续了,那她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所以阿兄还是回书院去专心读书吧,她也好安心赚钱。
这么想着,明舒裹紧小被子美美睡了一觉,翌日起个大早,天才刚亮她就一瘸一拐地扶着墙慢慢下楼,没等人到楼下,她的声音就先响起。
“阿娘,阿兄!”
穿透力十足的声音让坐在楼下看书的陆徜抬起了头。
“哟,阿兄这么早就起来读书?难得回家一趟,今天马上又要赶回书院,你怎么不多休息会?”明舒下了几层台阶,打眼就看到穿戴妥当的陆徜,满脸堆欢道。
陆徜眯了眯眼,把书往桌上一放,起身走到楼梯前,朝她伸出手。
明舒自然而然把手放在他掌中,由着他扶自己下楼。
陆徜牵住她的手,这时方道:“谁告诉你我回书院?”
明舒一滞:“你不是只休沐一天吗?”
“是只休沐一日,但我已经让人向山长代为告假,打算在家里呆上一段时间。”陆徜回她。
明舒脸上堆的笑全都凝固。
“可……春闱在即,你不用回书院读书吗?”她干巴巴问道。
“读书哪儿不能读?在家也一样。”陆徜把她牵下来,唇角微微上挑。
“……”明舒的心情顿时不美丽了。
她阿兄,变坏了。
第25章 损招
镇山太岁不走, 明舒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干着急。
陆徜老神哉哉坐在自家厅堂里看书,哪怕敞开的大门直面人来人往的大街,哪怕街上小贩的吆喝和孩子的哭泣声传进家中, 他也照样看出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架势来。与他对比, 明舒像只单脚蚂蚱般,在屋里反复横跳试探。
“阿兄, 我无聊。”她一瘸一拐转了两圈, 最后坐到陆徜对面。
“大门没锁。”陆徜眼也没抬道。
明舒看了眼门——门是开着,但门前两只恶犬,一只招宝,一只……嗯,她不敢往外迈步。
她颓然趴在桌子上,曾氏好笑地端上早饭——烤过的馒头片, 又酥又脆, 就着稀烂的米汤, 再加颗煮鸡蛋。
“有话好好同你阿兄说,他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曾氏拍拍明舒的背, 道。
明舒刚要张嘴,陆徜却先一步往桌面上拍了本书:“闲得慌就看书。”
“……”明舒被那册《礼记正义》堵上了嘴。
“把它背下来,你心就静了, 就不会再想什么贾小姐真小姐。”陆徜又道。
“……”明舒被他噎坏, 扯着曾氏的衣袖冲她使眼色。
曾氏耸肩——没招,她管不动儿子。
背书是不可能的, 明舒无奈,吃过饭后就坐在墙根下恹恹逗招宝。没多久, 屋外就来人, 竟是陶以谦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了。明舒眼一亮, 阿兄守在门口不让她出去,但不能不让人进来吧,当下也不等陶以谦打招呼,就扶着墙把人给拽了进来。
“你小心点。”陶以谦只好冲陆徜和曾氏笑笑,见明舒行动不便,想要扶她,却又因手上东西太多而腾不出手。
陆徜这时才终于抬头,起身向二人走去。陶以谦只当他来帮忙拿东西,忙将手里的大包小包递给他,岂料陆徜瞥了两眼,径直走到明舒身边,扣住她的手臂将人往屋里扶。那厢陶以谦递了个寂寞,尴尬地收回手,所幸曾氏上前,及时打了圆场,接过他手中东西。
除了明舒留在殷家的铺盖外,陶以谦还带来昨晚大夫开的药以及一堆补品。
明舒只关心一样东西。
“我的笔记呢?”
“带了带了。”陶以谦忙从怀里掏出小本本递给她。
她如获至宝地抱进怀里,又问陶以谦:“淑君如何了?”
“还在祠堂关着。昨日恰好是外祖父宴客,府里来了许多大人,外祖父与舅舅正陪着在逛园子呢,不巧就撞见那惊险一幕。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出了事,你说外祖父能不动怒吗?昨晚把舅舅舅母一通骂,又令将淑君关起来,谁劝都没用,连舅母替淑君求情也被连坐。我今天出来前听说,可能会把淑君送到南边的庄子里先住上一段时日,让她养养性子。”
“你们为何就这般笃定是淑君,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明舒坐到墙下条凳上,接过曾氏递来的两个烤红薯,分了一个给陶以谦。
陶以谦毫不介意,坐在她身边,边剥红薯边道:“昨晚连夜审了,是舅舅亲自审的。有个丫鬟亲眼看到双雁悄悄上了妙胜小境,审问双雁的时候她也招认了要给你设圈套之事,现在家里都觉得是她害你掉下山。”
“淑君的伎俩,不过就是往我桌里放虫子,把我关在茅房,那天妙胜小境的幽香馆房门上被人顶了桶水,那才是淑君会干的,小孩子的把戏,我没那容易上当。”明舒刚吃过饭没多久,吃不下红薯,只拿着烫烫的红薯捂手,“她不会承认了吧?”
“那倒没有,只是颠来倒去也说不出什么,因她之前恰好与你大闹过一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再加上双雁确实受她吩咐在妙胜小境上给你设圈套,所以她的辩解没人听。之前出事,外祖就说要给她最后一次机会,不想这才开年没多久,就又出了这档事,谁还愿意信她?”陶以谦道。
“五哥,淑君捉弄人的圈套设在幽香馆,而我是在妙胜小境的叠石山边缘处被人推落的,当时淑君和双雁正在叠石山下,根本不在山上!”明舒霍地站起,她没想到殷家人会不信任淑君到这般地步,早知如此,昨晚她就不该跟着陆徜回来,“你带我回殷家,我同大太太或者你舅舅说。”
“什么?有人推你?那你可看清推你之人是谁?”陶以谦震惊得将啃了一口的红薯拿下。
“那倒没有。”明舒道。
“没有?那你有证据吗?”陶以谦又问。
明舒又摇摇头。
陶以谦便颓然道:“既没看到人,又无证据,你又凭何觉得不是淑君?也许就是淑君安排的人,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将你推下山去?”
连陶以谦都这么想,可见殷家其他人是怎么想的。
两年多的流言,一片一片,似片羽加身,片羽如薄雪,也许并无重量,但一千片、一万片的羽毛累积而成的重量,却也能压垮一个人。
“我不觉得淑君是那样的人。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你舅舅或者舅母?”明舒问陶以谦。
陶以谦为难地摇摇头:“舅母已经因为替淑君求情而被禁足,舅舅因为外祖父的责罚还在气头上,已经发话不见任何要替淑君说话之人,连你……都不能回殷府了。”说完他又道,“不过你放心,你的伤药费,家里会负责到底。”
明舒才不担心伤药费,用力掰断手里红薯,恼道:“那有什么办法能见着他们,要不求见你外祖父?”
陶以谦一脸为难地看着她。
那边曾氏也吃着红薯,坐在陆徜对面,正看明舒和陶以谦说话。
她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但看了半天却笑起来,感慨了一句:“倒是登对。”
陆徜本正听得蹙眉,忽然听闻此言,转头望向母亲,曾氏有那么点看女婿的味道,朝陆徜道:“你瞧你妹妹,和陶家小五往那一站,登对不?”
上了些年纪的女人就爱做媒,曾氏也不例外,看着年轻的小辈在一起,都像看欢喜小冤家,恨不得都能凑成双双对对。
“不登对!”陆徜毫不犹豫地打破母亲的幻想后起身,朝明舒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