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陶以谦问她。
明舒从袖中取出张折好的纸递给陶以谦,低声道:“帮我查几个人。”语毕附耳而上,在陶以谦耳畔说了几句话。
陶以谦越听越诧异,诧异过后又露出些微为难:“其他事都好办,可就是宫中……”
皇宫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地方。
明舒挑挑眉:“怎么,不行?”
陶以谦不愿被她看轻,拍着胸脯咬牙答应:“成,你开口,我必给你办成。”
明舒一笑:“如此,就先谢过了。”
这一笑,甜得勾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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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陶以谦道别后,明舒自去寻殷淑君。
殷淑君已经不在学堂,也没回绣楼。明舒找了几处都没找到人,不由觉得奇怪,走到半道上时,却正好碰上双雁。她拉了双雁问话,双雁却欲言又止,磨蹭了半天才说:“娘子去妙胜小境的幽香馆了,不让我跟着,也不让我告诉人,你……你别说是我说的。”
妙胜小境是殷府后宅一个用太湖石垒成的叠石假山,山上有座幽香馆,是夏日纳凉的好去处,但如今是早春,上去了得冻死。
殷淑君去那里做什么?
明舒来不及多想,她的责任就是盯紧殷淑君,当下便往妙胜小境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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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的傍晚,夕阳微沉,天际薄染一层霞色,似少女脸颊的红晕。
殷府的园子,因着这抹霞色显得格外明媚。
殷淑君带着双雁在卵石铺的曲径上走着,一侧是嶙峋叠石山,石隙里生出的迎春花开了一片又一片,黄灿灿的好不迷人。殷淑君唇边带笑地看着,心情颇佳。
“娘子,咱们这样做不好吧?”双雁却神不宁道。
“不好?有什么不好?”殷淑君勾唇。她接连在明舒手上吃了三次亏,早就想报仇回去,琢磨了半天总算琢磨出个办法来,把明舒骗去幽香馆。幽香馆的门动过手脚,只要她推门进入,就会被顶在门上的水盆浇得通透。她衣裳湿透必不敢往外跑,就得身在幽香馆中挨冷风。
“天还这么冷,明舒被水浇透后让山顶的风一吹,万一冻出病来可怎么是好?”
“那也是她活该,谁让她老与我作对。冻出病来最好,就可让她滚回去了。”说归说,殷淑君走的方向,还是往妙胜小境去了。
毕竟只想教训一下明舒,她也没打算要人性命。
“啊——娘子,快看!”
才走到一半,双雁忽然指着某处失声惊叫。
殷淑君顺着望去,脸色顿白。
叠石山上挂着一个人。
“娘子,那是明舒!”
殷淑君早已认出,不用她说已经往山下跑去。
一阵风吹过,挂在半山处的明舒摇摇欲坠,看得人胆颤心惊。
对面的卵石道,又有一行人走来,却是今日殷老大人宴客,正邀了客人逛园子,打远也看到这幕,殷老大人与殷家众人的脸色,立时都沉了。
殷淑君已顾不上外人眼光,只往明舒那处跑,然而明舒已经憋得满脸通红,攀在石壁上的手再也撑不下去。
“啊——”
“快救人!”
几声慌乱的惊呼响起,殷淑君眼睁睁瞧着明舒从半山腰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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摔下山的那一刻,明舒只有一个念头。
老天爷可能就和她这脑袋过不去,失忆不够,还得摔傻。
所幸妙胜小境不是真的山,只是用太湖石垒成的假山,并不算高,明舒从半山腰坠下,中间手扯了把迎春花藤减缓坠势,并没摔得太厉害,不过落地时脚狠狠一崴,人栽在地上。
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意识虽没彻底失去,但也起不来身,只听身边闹轰轰的,有惊叫声,有斥责声,还有人掐她人中……很快有人搬来春凳,把她抬上去。
明舒浑浑噩噩,也不知被人抬到哪里。
很快,身边的声音小了下去,她迷迷糊糊似乎睡着,黑暗里忽然伸了只手出来,在她背后一推,她猛地从梦魇中惊醒。
天旋地转的晕眩感已去,她发现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妥当。
屋内有人自言自语:“都怨我,明知表妹性情顽劣,当初就不该推荐你来给她做伴读。”
“五公子莫自责了,这事谁也料想不到。”另一个声音劝慰道。
明舒认出这二人,一个是陶以谦,另一个是府内嬷嬷,她挣扎坐起,道:“陶以谦……”
陶以谦霍地转身,见她醒来很是欣喜,冲到床边道:“你醒了?大夫已经给你看过了,除了脚踝扭伤外,都是皮外伤,你可还觉哪处不适?”
明舒挣摇头道:“没有。”说话间她又看眼屋外天色,“我晕了多久?”
“没有很久,约半个多时辰。”
“淑君呢?”她又问道。
陶以谦却误解她的意思,恨恨回道:“外祖父发话,已经把淑君关进佛堂了。先前还当她只是脾气坏了些,到如今竟还害起人命来,你放心,这件事,家里会给你一个交代。”
“不是……”明舒掀开被,“不是淑君做的。”
“你还替她说什么话?她那丫头双雁都招认了,是她们将你诓去妙胜小境的。”
“总之不是淑君,你带我去见大太太,我自己同她说。”明舒急道。
“大太太也被罚禁闭了。”老嬷嬷回道。
“不是,我才是受害者,你们都不用问问我的意见就给人定罪?”明舒捏着眉心道。
“明舒,你就别操心了,先把身上的伤养好。已经派人通知你母亲,一会就把人接过来照顾你,你安心在这住着。”陶以谦劝慰道。
明舒差点跳起来:“你说什么?通知我母亲?谁让你通知的?”
“是外祖父……他说好好的姑娘在我们府上受了伤,是要给人家一个交代,于是……”
明舒重重抚额:“这有何可说的,我又不是受了什么重伤,你们真是大惊小怪……”
她抱怨的话没说完,就被门外传入的声音打断。
“大惊小怪?所以你还想着要瞒?”
明舒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望向门口。
丫鬟打起帘子,夜风涌入,吹得人一哆嗦,明舒抱紧了小被子,看着踏夜色而入的少年。
来的不是曾氏,是陆家那尊镇山太岁。
陆徜的眼,冷得像结霜的夜晚。
第24章 心疼
室内气氛随着陆徜的出现而陷入冷凝。烛火微摇, 陆徜印在窗上的影子也跟着摇晃,再随着他的脚步被一步步拉长。
明舒裹紧被子,看着自家阿兄渐渐逼近的身影, 满脑袋只有一个词。
完犊子。
“陆兄。”陶以谦率先回神, 抱抱拳, 道, “实在抱歉, 没照顾好令妹,让她在这里受伤了。”
陆徜止步,眼睛盯着明舒,问的却是陶以谦:“她怎么伤的?伤到哪里?”
连一句敷衍的寒暄都没有, 审问般的语气可见他此刻怒焰多炽,然而他脸上却又眉平目敛,除了冷, 再看不出别的。
明舒觉得事情严重了。
“从叠石山半山处摔下,已经让大夫看过, 手臂上有两处擦伤,脚踝崴了,除此之外别无他伤。”陶以谦有些怵他,话答得规规矩矩。
陆徜点点头,这才向明舒开口:“藏什么?把手伸出来。”
“冷……”明舒想找个借口蒙混过关,然而还是在陆徜紧迫盯人的目光下把手从被子里伸出。
左手手臂上缠了一段绷带,右手手腕处则是直接裸露在外的擦伤, 上过药后紫红紫红。
明舒听到陆徜忽然间沉重的呼吸声。
“阿兄……”她小心翼翼唤了一声, 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怵他。
陆徜的目光又移向她的脚, 意思很明显, 却没开口。陶以谦看了出来, 自己在场,明舒定然不便露出脚来,于是告辞:“要不陆兄先与明舒说会话,我出去……”
他话没说完,衣袖就被明舒扯住。
明舒递去个求救的目光——陶以谦要是走了,没有外人在场,指不定她阿兄怎么训她,她怂,再者淑君的事没完,她还得交代陶以谦呢。
陆徜的目光随之落在明舒攥着陶以谦衣袖的手上。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陆徜气场变了。
被陆徜吃人般的眼神一瞪,陶以谦下意识自救,一把抽走被明舒攥住的衣袖。
虽然他挺喜欢明舒,但是……他更怵陆徜。
明舒立刻冲陶以谦蹙眉——这没义气的?!
陶以谦回个为难的苦笑——你阿兄太吓人!
“我先出去,你们聊,有事叫我。”陶以谦把没义气进行到底。
“不必。”陆徜阻止了他。
陶以谦止步,看着陆徜一步走到床前蹲身而下,从地上拾起明舒的一只鞋。
明舒的脚还缩在被里,怔怔看着陆徜。陆徜握着鞋坐到床尾,一手探进被中,捏住她的脚丫子,再将鞋套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替明舒穿好了两只鞋。
“阿兄……”明舒想咬被子,阿兄这举动让她觉得自己是三岁稚童,有些难为情。
陆徜已经泰然自若地起身,他又站在床边,俯头看她,平静道:“回家,还是留下?”
鞋都替她穿好了,这意思还不明显?明舒哪敢说“留下”,当即点头:“回家回家,马上回家。”
说罢,明舒打算掀被下床,可陆徜动作比她更快一步。
他俯身,轻而易举将她拦腰抱起。
明舒怔怔落进陆徜怀中,直到头磕在他肩头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阿兄,我自己能走。”当着陶以谦和殷府老嬷嬷的面,明舒实在不好意思,前有陆徜替她穿鞋,后有陆徜抱她,就算是兄妹,她一张脸也红得透透。
陆徜一眼望来,看着冷冰冰,眼底又似燃着火焰。
明舒把后面的话吞进肚子——算了,丢脸就丢脸吧,总比惹火镇山太岁尸骨无存的好。
她垂下头,由着陆徜抱自己走了两步,忽又想什么,一手攀着陆徜的脖子将头仰过他的肩膀,朝陶以谦使劲使眼神。
“怎么了?”陶以谦立刻跟过来。
“把我的铺盖和我屋里的东西收拾了带给我,记住,要你的人,别假手他人。还有,此前交代你办的事,你别忘了,越快越好。”
她的小本本还扔在淑君的绣楼里呢。
陶以谦忙点头应是。
陆徜却停步在门前,冷道:“要不要把你抱回去,给你们沏壶茶,让你们在这秉烛夜谈?”
明舒马上闭嘴,松开手,老老实实靠在他胸前。
陆徜却又道:“抱紧,免得掉下去。”
“?”他抱她跟抱枕头一样轻松,明舒觉得他怎么也不可能让她掉在地上,但……她还是伸手环绕他的脖子,让自己紧紧挂在他怀中。
总之,这个时候顺着阿兄就对了。
门帘挑开,陆徜抱着她迈出屋子,夜晚的凉风一吹,明舒觉得冷,情不自禁抱紧了陆徜,嘟囔了声“好冷”,便将脑袋龟缩到他襟前,淡淡草木香气与温暖贴颊而来,让人没来由安心。
陆徜脚步微微一滞,神情变了几变,却全都被这浓厚夜色遮掩,再迈步时,他走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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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舒就这样被陆徜给带回家了。
二人到家时夜虽已深,但屋里的烛火依旧亮着,曾氏在楼下边打呵吹边做绣活边等他们回来,招宝听见外头的动静立时警醒地冲到门前,曾氏也将手中活计一丢,见陆徜抱着明舒进来,只当明舒受了重伤,提了心问道:“这……这是伤哪儿了?”
“没事,阿娘别担心,就是崴到脚,是阿兄大惊小怪,非不让我下地。”明舒又越过陆徜的肩头朝曾氏笑道。
观她神情轻松,应该是真没大碍,曾氏这才松口气,又瞧着自己儿子那张绷得死紧的臭脸,想了想,决定不上去触霉头。毕竟明舒进殷府做伴读的事,她也有份帮着瞒儿子,今天儿子回来问起明舒时,她还帮着骗了儿子,谁想一天没过完,殷府就派人前来通知明舒受伤之事。
这下,她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去,只能全部交代。
陆徜心里,估计也气着她这老母亲呢。
“你们先上去,我给你们烧些热水,煮些吃的,想吃什么?”曾氏站在楼梯底下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