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旋风般地跑出巷子,跳上自行车,走掉了。
郑敏在发朋友圈,她们宿舍的女生考完试后,正在一个ktv房刷夜解压,宋方霓跑过去找她,郑敏喜不自胜地抱住她,她则听着那群学医的女孩子嘶吼了一宿的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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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宋方霓辗转地托人打听梁恒波的信息。
梁恒波因为成绩优异,去美国参加一个暑假夏令营项目,据说还要交换半个学期。宋方霓打算等他回来再联系,但是时间过得越久,勇气消失得越来越多。
她根本都不敢去他家找他。
她鼓起勇气,试探地给他发了短信,随后才发现,梁恒波把自己的所有联系方式拉黑了。
q,微信,电话,短信,甚至邮箱都拒收。全方面地拉黑了。
宋方霓借了宿舍女生的手机号,分别给梁恒波打电话,发短信,没有任何回信。
宋方霓不死心,她注册了很多新的邮件,每天都发微信、发□□、发邮件,发短信,用一切她所能想到的方式联系他。
她说,对不起嘛。
她说,我根本没有和欧阳文在一起,一秒钟都没有过。之前这么说,就是骗你的,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讲。梁宝宝能不能联系一下我?
她说,最近你还好吗?我在听Kim Crimson和Pink Floyd。
她说,我的成绩也可以去美国当交换生哦,只要考了托福就可以。我可以去考,我去找你好吗?
没有回信。
到最后,邮件就像个单向的日记,即使写满后总是原路返回到她的草稿箱里。而她重复最多的不再是缠绵情话,而是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宋方霓准备着托福,因为考试费很贵,所以打算一次性考个好成绩。终于有一天,梁恒波的电话不再是忙音,可以打通了,但也只是打得通,没人接。
她内心振奋着。反反复复地想,应该怎么跟他说第一句话。
直到三天后的深夜,有人加了她的微信。是裴琪。
裴琪找她的目的,非常简单明了。
“你是宋方霓,对么?我服了,请你不要再联系梁恒波了,懂?如果,你还存在有一点点羞耻和良心,我请你放过他。拜托你不要把他拉到和你一样又傻逼又疯狂的水平。你知道恒波和你分手后,他有多伤心吗,他花费了很长时间才恢复。请你不要烦他。而且,他现在和我在一起,我现在才是恒波的女朋友,我爸很喜欢他,准备要认他当女婿的。你要是缺钱,我可以借你。但你们不可能复合了。”
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裴琪的声音很甜也很脆,就直愣愣地切进自己的耳朵里。
甜到了像棉花糖,甜味总是转瞬即逝。脆到了像扯断一根珍珠项链,令人觉得完整是那么虚幻,痛苦的持续却是那么地长久。
“……谁说我打算和梁恒波复合了。”宋方霓听到她自己冷静地说,然后挂断了语音。
她再也没有打过电话。
大三下半学期,宋方霓以j1身份去纽约交换了三个月,又短暂去了法国和瑞士交流。而到了大四快毕业时,宋方霓已经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如果有高中同学站在眼前,肯定会认不出宋方霓。早春三月,她穿着很短的格纹短裙,v领衬衫露出锁骨。一头飘逸的长发夹在身后,有几缕挑染成很淡的粉红色。
没有人知道,宋方霓在大学之前,是一个性格偏内敛的女孩子。现在的宋方霓是国政系最拿得出手的一个耀眼人物。
大学里追她的人非常多,有几名优秀的男生和宋方霓走得很近,而“老宋”的花名就牢牢地跟着她了。爸爸新开的理发店据说生意不错。他依旧负责理发,继母则接替了妈妈的工作,忙里忙外的。宋方霓会在国外跟爸爸视频,每次超过五分钟,继母就过来催着吃饭,或者说客人来了之类。
慢慢的,宋方霓和爸爸联系也少了。
之后只清明回去一次,是陪爸爸给妈妈扫墓。
她的宿舍总是人来人往。宋方霓依旧忙着打工,但赚来的钱不需要给任何人,而是自己留着。
欧阳文约了宋方霓好几次,她才有时间出来。
他们坐在欧阳文的跑车里。“哎,你太忙了,咱们高中同学同班聚会都没来……”欧阳文说,想起之前在夜店的插曲,不由迅速地看了她一眼。
宋方霓仅仅是笑了笑。她的衣着变得精致,但说话依旧很少,总让人多打量几眼。
“你毕业准备留在上海?”
“没想好。”宋方霓刚想这么回答,跑车内的电台音乐自动放了下一首歌,前调有点布鲁斯的感觉,随后传来一阵歇斯底里又略带怪诞的男声。
像个别扭造作的女装大佬,大着舌头唱歌。她听了微微皱眉。
欧阳文伸手把它关了,随口说:“最近非常火的一首歌,你整天带着耳机,难道没听过”
“叫什么名?”她随口问。
“哦,《百无一用是缱绻》。”
一个有点老气还有点长的文艺歌名,她不太感兴趣,还是说:“有机会听一下。”
欧阳文点点头,他说:“我估计留在上海,不回去了。待在爹妈身边真的太烦,他们各种管东管西,还是自己住好。更自由。”
宋方霓倒也想到罗姨和爸爸,他们一家三口如今过得挺好,而在潜意识里,她其实也不太想回去。那个抚养她长大的城市,留给她的总是令人不快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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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恋爱的情侣,通常在毕业前就纷纷分手。
到了毕业的最后几个月,欧阳文也和他大学时期交往的第不知道多少任女朋友分手了,对方哭哭啼啼的,但又转头跟别人说,欧阳在上海送她一辆跑车,当作分手费。
说八卦的人和传八卦的人都很羡慕。
宋方霓在毕业的最后几个月,她搜索页面的常用词,跳出的第一个名字依旧是梁恒波。
她知道梁恒波回国了,他不怎么热衷于拿高分,也不爱参合任何团委和学生会,只是跟着老师和学长做项目。最关键的是,他身边跟着的女生,确确实实地变成了裴琪。
宋方霓辗转地通过别人,得到一张梁恒波的近况照片。
但看到照片的瞬间,她就愣住了。
这是一张合影。
梁恒波和他们学校那群天之骄子站在拉斯维加斯的Trump金色大楼前,他站在最中央,却也没有高中时的沉稳俊秀。
反而,他胖了。
脸整个都是圆的,仿佛还有小肚子,头发也长了。整个人显得疲怠且朴素无华,穿着黑色的衣服。
身后洛洛走过来,顺口问:“哦呦,这是谁?”
当听到照片上的男生就是她内心极其割舍不下的前男友,全宿舍的女生都像小麻雀般地围了过来。
照顾着宋方霓的情绪,但是,整个宿舍女生统一给出的评价是:就这?
传说中,风华无二的梁恒波。
就这?就这?
他值得让老宋念念不忘吗?
大家笑嘻嘻问,比起他的长相,是不是仰慕他的才华。
又好奇地问他们怎么分手的——他劈腿?他变心?他妈宝?他脾气差?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爱好?
宋方霓没法回答这些问题。
内心的某个部分,梁恒波仿佛还和她在一起,他们只是陷入一场且唯一一场的冷战。他们并没有分手。
她强笑着辩解说:“还好吧,就是长胖了点,但男人胖了的话很稳重啊,而且,胖了好,胖了身体健康,他以前太瘦了。何况,他现在还是很帅的啊。你们仔细看看。”
几个室友默然,纷纷带着“你开心就好”的复杂神情对视了一眼。
等宋方霓去卫生间刷牙,剩下女生们还在叽叽喳喳讨论大学男生怎么都丑得像猿猴,什么什么都不行,又说长得好看的男生不缺女友云云,又说了欧阳文的慷慨英俊。
继续挑剔半天照片所有男生的长相后,大家纷纷说宋方霓真是瞎,中国男人真的不行,中国女权要奋起,为什么一朵玫瑰总插在那什么什么上。
凌晨两点左右,宋方霓依旧没有睡着,耳边听着室友均匀的呼吸声,再次凝视着梁恒波的照片。
她走到走廊,给梁恒波的邮箱发了一封也是最后一封的邮件。
“你们大学的伙食有那么好吗?以前忘记告诉你,我们学校的食堂不差,三食的宜宾燃面、赤豆糕和小笼包都很好吃。南区六教附近,还有一家餐厅,咸蛋黄冬瓜很特别。不知道毕业以后有没有口福再回来吃,如果,你也喜欢这些,我可以给你寄往美国或北京,或者,寄到你所在的任何地方。”
一秒内就被系统挡回,邮件又躺在她的邮箱。
梁恒波依旧拒收着她ip地址的所有邮箱。
宋方霓重新躺回到床上,戴着耳机。
播放列表里是Bob Marley的《No Woman, No Cry 》。公主号:
Rise and shine 雷鬼音乐经常是欢快的旋律,配着诗意歌词,歌词大意是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们拥有很多心爱的人,也失去过很多,但是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们总会走在光明的路上。
她默默流泪听着它直到天明。然后,她跟自己说,放下吧。
不过是一场谈了半年不到的恋爱,本质上能有多深刻呢?
只是因为自己主动分手,难道真要让男生成为心口的创伤?
关键是,宋方霓跟自己说,不要变成那种软弱无能、会且只会为爱伤痛的女孩子。她读过那么多书,学习成绩那么好,也去过了几个国家,应该放宽一点眼界。
本科终于毕业,宋方霓再次作为当届的优秀毕业生发言。
当天,晴空万里。她戴着学士帽,握着毕业证书,底下熙熙攘攘的人。有她的朋友,还有很多人的家长,虽然爸爸因为罗姨的阻拦没有来,她的前男友也没有来。他们都留在另一个沉重的城市。
她闭闭眼。
就是这样,宋方霓毕业后顺理成章地选择留在上海。
第25章
比起她的同学大部分想进政府机关或从事新闻行业, 宋方霓在就业选择上顾虑良多。以前对她来说,几乎没有哪条职业道路是绝对不可以的。
但是现在,她发现生命里那种广阔可能性的东西变薄了。
不轻松。真的不轻松。
她在毕业前投递且拿到最好的一个offer, 是来自麦肯锡咨询公司,之后收到的也都是些咨询公司。还有几个大学同学决定创业,邀请她加入他们创业公司。
但权衡一下,宋方霓选择入职之前实习的外企。
这家外企的名字在国内消费者的脑海里属于冷门, 却是乳品食品行业的龙头跨国企业, 占全球乳品交易量的30%。她入职时的待遇和职位, 是她们那一届毕业生里的佼佼者。
但也是忙。她在餐饮部轮值时,正值芝士奶盖茶从台湾引入大陆,几家奶茶公司抢夺份额。团队也要跟进区域原料研发, 而仅仅是第一的出差频率,就让她成为航空公司的金卡会员。
忙碌,是最好的解药,至少把小情小爱都冲淡了。
宋方霓入职后很讨外籍上司和同事们的喜欢, 她工作的时候,好像有个周密的机器留存在大脑,总是知道什么是对的, 什么是错的。
在外企, 市场部和营销部总是锋芒对针尖。两部门有时候会组织联合讲座。宋方霓作为管培生,还要频繁地参加各种培训。
培训的休息时间, 有几个打扮时髦女生聚集在圆桌左右。
四周够吵了。所以宋方霓光是坐在那里,没有加入对话, 她安静地用手肘压着笔记本电脑,打开不锈钢保温杯。基本上城市白领都有个保温杯,装着早上冰好的咖啡。
都市人的娱乐方式总是很多样。攀岩徒步, 读书会,学泥塑和绘画,看话剧。
营销部的一个实习生小佳就说追国内的地下乐队,会请假参加各大音乐节。
小佳最痴迷的地下摇滚乐队,叫“浪客白条”,主唱是一个经常歪着嘴哼唧的北方男人,外号叫“二猴子”,染着一头惨绿色如水鬼般的长发,唱歌时爱嘶吼且大舌头,爱在舞台上扭屁股。
小佳不遗余力地向他人卖安利,公放了乐队的歌,说这是他们最出圈的歌《百无一用是缱绻》。
午休的时候又聚在一起,小佳强迫大家看视频,是采访乐队的短视频。
摇摇晃晃的视频里,有人问主唱二猴子,知不知道天后张雪雪最近发了新专辑,主唱撇着嘴说商业歌手唱歌是真他妈难听,随后,话筒传到贝斯手,再传到键盘,传到鼓手。
视频放到最后,冷不丁的,有一个音色偏低,但有质感的男声说:“……别对我拍,我不太认识她”。
宋方霓手里的保温杯突然倾倒桌面,里面的冰咖啡像未凝固的琥珀顺着桌面的纹理四处流淌。周围的女生纷纷惊呼,站起来,生怕咖啡溅到自己套装上。
宋方霓跑去卫生间,颤抖用自己的手机重看了刚才的视频。
只是一段无聊的短访谈,乐队经纪人拍的。
镜头在几个乐队人员的脸上一晃而过,也都是模糊的,甚至没有拍到最后男人的脸。实际上,在最后那个男人说完“不认识她”后,短短的拍摄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