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闻言,露出点笑来,将手递过去,轻轻握住阿梨的手,见她没有推开自己,才接着道,“如果你想走,一定是我不好。那我活该承受那些,你不需要有任何愧疚,也不需要不安。”
阿梨沉默了良久,谁也不知道她想了什么,但她却不躲避李玄的眼神了,抬起脸,认真注视着男人的眼睛,她从里面读出了认真,读出了坚定。
面前这个男人,是岁岁的爹爹,是她第一次动心过的人。
阿梨闭了闭眼,终于在李玄的注视下,轻轻点了点头。
微黄的烛光照在她雪白的面颊上,如扇子般的一排睫毛,在眼下投射下一片阴影,阿梨低声道,“我不要你的私产。如果哪一天,我们相处不下去了,我只带走岁岁。”
李玄的心,骤然落地了,阿梨那个轻轻的颔首,犹如解药一般,解救了他。
他怎么可能让阿梨走,他不过哄她罢了,都在一起了,他怎么会松手放她走?
但李玄当然不会说出口,只是温柔笑着,温声道,“好,我们说好了,我明日让母亲上门提亲。”
阿梨听着李玄温柔的声音,有些不大习惯,不自在胡乱点点头,耳根却没骨气地红了。
李玄看在眼里,只装作没看见,很想亲一亲阿梨发红的白嫩耳垂,却怕阿梨害怕,不敢轻举妄动,只规规矩矩坐着,继续握着阿梨的手。
这时,外边传来更夫的打更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阿梨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李玄紧紧握着,原想抽出来,刚一动,却又想到了什么,到底没动,只垂着眼道,“世子,你该回去了。很晚了……”
李玄心里有些遗憾,他当然不想走,两人难得这样气氛融洽坐在一处,更何况,自从阿梨点头后,便不再似从前那样刻意疏远,李玄恨不得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他不舍松开手,便见阿梨不着痕迹小心将手缩回去了,动作慢吞吞的,似乎是怕他一样,忍不住眼里多了点笑意。
听到这笑声,阿梨慢吞吞缩回手的动作一顿,心里有些恼,她是为了谁啊。还不是怕李玄觉得尴尬,他还笑她?!
阿梨抬眼,真的送客了,“世子回去吧,我不方便送你。”
李玄收起笑,道好,却没起身的动作。
阿梨等了等,见李玄光是嘴上应,却没半点动作,终于先起身了,飞快道,“我去陪岁岁了”,然后便飞快回了内室,脚步迈得又大又疾。
片刻功夫,便连背影都看不到了。
李玄忍不住失笑,很想进屋看看母女俩,但到底不想惹阿梨不高兴,只一口一口喝了阿梨给他倒的那盏茶。
茶都凉透了,深秋喝凉茶,自然是不舒服的,但他却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舌尖仿佛品出了点甜。
喝了茶,李玄才起身出去,谷峰将嬷嬷送回来,主仆二人才出了苏府。
察觉到外间灭了灯,阿梨便也吹灭了内室的灯,搂着女儿睡下。她还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却不想,一闭眼,便沉沉睡过去了。
一觉睡醒,天已经大亮,怀里的岁岁早就醒了,却乖乖的,没有吵她,只睁着乌黑的眼睛,笑得甜甜的。
一大早便看到女儿的笑脸,阿梨心情不自觉明朗了许多,在女儿嫩嫩的脸上亲了口。
岁岁被亲得笑嘻嘻的,凑到娘身边,撅起小嘴,也亲了娘一口,口水滴答道,“娘好香……”
母女俩在被窝里闹了会儿,屋外的冬珠听见动静,端着热水,推门进来了,笑着问主子,“今儿膳房大师傅做了糍粑,熬了桂花糖浆,闻着可香了,等会儿端来娘子尝一尝?”
阿梨倒是馋这一口,岁岁更不必提,小家伙自打长了牙,什么都爱吃两口,尤其爱吃甜食,这一点倒不随李玄。
“那就吃糍粑吧,再要个莲子百合粥。”
阿梨起来给岁岁洗脸,母女俩也不彼此嫌弃,用一盆水便是。
冬珠则应下,出去传早膳去了。
吃了早膳,阿梨刚搁下筷子,便见祖母身边的嬷嬷匆匆忙忙过来,气喘吁吁道,“六娘子,老太太有急事找您,请您随奴婢过去一趟。”
第84章
嬷嬷说的很急, 但看神情,并不像发生了什么坏事。
阿梨闻言也不耽搁,站起身来, 便随那嬷嬷, 朝祖母的院子去了。她到的时候,只见祖母正在首座坐着, 几个婶娘亦陪着,见她入内, 俱转过脸开。
二婶孙氏丰润面上, 露出个和善的笑, 盈盈笑道, “沅姐儿过来坐。”说罢,伸出手招呼阿梨。
阿梨走过去坐下, 却见祖母神色复杂望着自己,有些欢喜,又有些忧愁, 还夹杂了些不解,当真是复杂得很。
阿梨被看得莫名。
一旁的二夫人孙氏和四夫人河阳郡主却都拿眼神仔细打量自己这侄女, 要说好看, 自然也是好看的, 苏家几个姐姐妹妹里, 就数这侄女模样最好。只不过, 二人也是万万没想到, 武安侯府会上门提亲。
武安侯府倒还不算得太稀奇, 虽是宗室高门,可到底也不算高得离谱,可那位武安侯府世子李玄, 年纪轻轻便任大理寺少卿,连陛下都赞不绝口,可谓是年轻郎君中的头一份。
这样的郎君,居然瞧上他们家沅姐儿了?
两人都觉得,要不是亲眼见武安侯府那位侯夫人上门,她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委实匪夷所思了些。
唯独苏老夫人,心里半喜半忧,望着自家孙女。
武安侯府自然好,那世子李玄也是一等一的郎君,可齐大非偶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老太太在心里纠结了会儿,到底是开口了,拉过孙女的手,柔声道,“今日喊你来呢,是为了你的婚事。”
老太太一说婚事,阿梨便立即反应过来了,侯夫人来过了?
果不其然,便听得祖母继续往下说,提及了武安侯府,“方才武安侯夫人来了一趟,说为了她家嫡子上门求娶你。我未应,想着找你商量商量,想看看你心里如何想的。”顿了顿,老太太仿佛是怕阿梨不清楚情况,又补了几句,“我方才也问了你婶婶们,倒未曾听过,那位世子有什么不好的传闻,为人算得正派。”
阿梨自然看得出祖母的担忧,这桩婚事,不管问谁,只怕都会觉得,是她高攀了李玄。莫说祖母,便是几位婶婶,方才瞧她的眼神,不也是如此吗?
但她既然答应了李玄,当然不会反悔,便轻轻应了声,在心里想好了说辞,旋即微微红了面颊,一副羞赧模样,微微低着头,轻声道,“孙女知道。”
老太太一看孙女这神色,当即觉得有情况,咳了声,便朝旁边两个儿媳道,“你们先回去吧,我与沅姐儿说会子话。”
孙氏与河阳郡主彼此对视了眼,倒没继续探听,站起身来走了。
儿媳妇一走,老太太喝退下人,拉着阿梨的手,体贴道,“现在就祖母与你两人了,有什么话都不必忌讳。”说着,还是没忍住,追着问,“你与那武安世子,可是认得?”
阿梨轻轻颔首,温声道,“那日陪三姐姐去崔府的宴,有过一面之缘。”
阿梨说的简单,只说有一面之缘,但落在旁人耳朵里,这句话的含义,可就丰富得多了。
老太太的心更是一下子落地了,她原本想着,自家孙女与武安世子没有交集,武安侯府却忽的上门,她心里自然觉得蹊跷。如今知道二人早就见过,又想起侯夫人今早的说辞,什么“小儿对六娘子倾心已久”,原本她当做客套话的话,忽的便多了几分真心实意了。
齐大非偶是一个道理,但若是武安世子真心倾慕沅姐儿,那自然是另个道理了。
且看自家沅姐儿的神色,也不似对那世子毫无念头。
老太太立即想起昨日看名帖时,自家孙女看谁都是一副淡然模样,不喜不悲的样子,如今一想,倒都是正常的反应了。
她倒也不怪孙女瞒着自己,小娘子都羞,这种事怎好小娘子主动开口,自然是要矜持,怎么也得男方先上门再说。
苏老太太一下子喜上眉梢,却还克制着,压着唇边的笑,“原是如此,那祖母问你一句,你心里可是愿意的?”
阿梨抿唇,乖顺温柔道,“孙女都听祖母的,祖母觉得好,孙女便觉得好。”
这话便算是默认了,老太太顿时便笑了,心里有了底,抚掌道,“行,那祖母知道了。”
婚嫁一事,自古便是长辈做主,阿梨在祖母面前表明态度后,亲事的进展极为顺利。
待官媒上门,两家交换庚帖,行过问名、纳吉二礼后,亲事基本便算是板上钉钉。
很快,便到了纳征的日子。
入秋后,天气逐渐转凉,但今日是纳征的日子,阿梨一大早便被嬷嬷折腾醒了,几个嬷嬷丫鬟轮番上阵,喜盈于面,围着阿梨打转,一折腾就是大半个时辰。
直到阿梨坐得腰酸背痛,肚里饥肠辘辘,才终于从嬷嬷口中听到一句,“好了”。
阿梨松了口气,总算能用早膳了,等早膳送上来,她就有点傻眼了。
只一碗清汤寡水的白粥,阿梨用勺子舀了一下,只捞出几粒煮烂了的米,她饿了一早上,就吃这个?
那嬷嬷见阿梨这般神色,倒是替她解释,道,“今日李世子也要来,您与他头回见面,定要十全十美才是。娘子此时少吃些,吃寡淡些,否则到时身上带了味儿,那便不好了。”
阿梨无奈听着嬷嬷在耳边念叨,也知道她们是为了自己着想,便也不好说什么,只默默忍下了,将一碗白粥喝了,感觉自己只喝了碗水。
但等看见妆镜中的自己,肌肤如美玉般,乌发如瀑,腰更是细得一掌可握,脸颊如巴掌大小,双眸盈盈如含秋水,明眸善睐,又不得不承认,嬷嬷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没办法,饿着吧……
阿梨叹了口气,不由得想到当年李元娘纳征时,不知道骄纵如李元娘,是不是也这般饿了一早上。
阿梨在屋里坐了会儿,眼看着到了时辰,便去了苏家偏厅,一进门,便见满屋子的女眷。
苏氏一族人口近千人,多半在老家,但在京城的也有近百人,但凡逢什么红事白事,众人便会聚在一处,这也是体现氏族凝聚力的时候。
更何况,阿梨的爹爹是苏氏一族的带头人,虽不是族长,说话却比族长还有分量。
阿梨进门,便被祖母唤到身边,柔声给她介绍家里的众多亲戚,一圈下来,认了个七七八八,便听得外头传来一声锣鼓声。
屋内一静,便晓得是武安侯府上门了。
阿梨今日是主角,但也并没什么事要她做的,只要微笑端庄坐着便行了。
片刻后,侯夫人带着嬷嬷进来了,她一进门,便朝阿梨看过来,面上的笑就没落下去过。
原本今日要见侯夫人,阿梨心里是有些发虚的,当初是她骗了侯夫人,也不知李玄是如何说服侯夫人的。
侯夫人心里却没那么多弯弯道道,一门心思想见一见自家小孙女,找了一圈,没找到小孙女,心里略有些遗憾,面上却没露出分毫,反而笑着走到阿梨身边。
阿梨当即站起来迎接,侯夫人与苏老太太寒暄过后,便望向阿梨,不管三七二十一握住她的手,态度亲热,温声细语。
这幅模样,旁人一看就知道,侯夫人对阿梨这个未来儿媳,不止是满意,简直是满意到了极点。
等到了管事唱聘礼单的时候,众人又一次意识到,武安侯府对这门亲事有多么的看重。
聘礼如流水一般送进屋里,多得偏厅都堆不下了,到后来,只能搬上来给大家看一眼,赶忙挪到隔壁去。
光是唱聘礼,便唱了许久,负责唱聘礼的管事唱到后来,嗓子都哑了。
众人也从起初的惊讶,到后来的麻木,心里默默地想,宗室到底是宗室,十几代传下来,家底非一般官宦人家可比。
阿梨也不知道,李玄会把阵仗闹得这么大,盯着众人歆羡的目光,压力颇大,偏还得抿唇笑着,端端正正坐着。
直到聘礼唱完,来凑热闹的众人,才被引去用膳,阿梨才得以休息一会,一直挺直的肩背,才终于松了下来。
她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脖颈,从偏厅走出去,没走几步,便发现不远处的回廊上,李玄独自站在那里,笑望着这头。
阿梨愣了一下,便发现跟着她的丫鬟,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阿梨还没动静,李玄却是疾步过来了,他今日穿一身极贵气的锦袍,用金线绣的如意纹,宽袖圆领,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阿梨还有些怔,李玄已经走到她的面前,温柔牵过她的手,垂眼注视着阿梨的眼,温声道,“折腾了一早上,累不累?”
自然是累的,但不知道为何,阿梨脸颊蓦地红了,摇摇头。
李玄倒没一直牵着阿梨的手,很快便松开了,这里是苏家,他再如何,也要为阿梨的名声考虑,未婚夫妻说说话可以,但动手动脚,便不大合适了,故而虽不舍得,他还是松了手,道,“去凉亭坐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