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夫人倒是实诚摇头,“还未曾。这孩子在外吃了苦,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我便想再留她几年。”
一半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另一半,苏老夫人心里也是实打实这么想的。
她是个没什么城府的老太太,苏家家风清正,苏老爷子在的时候,护着老妻。苏老爷子走了,老太太有儿子护着,一辈子没吃过什么亏,也容易把人往好处想。
换作旁人家老太太,走丢十几年的孙女,突然回来了,和离之身还带着孩子,心里怎么也要膈应几日。可她却一下子就打心底接受了,且处处为孙女着想,恨不得还偏疼几分。
此时面对着谢太后,也只以为她是出于姑祖母对晚辈的怜惜,才会多问这么几句,全然没往别处想。
谢太后含笑看着面前糊涂的老太太,嘴上却道,“这缘分若是来了,留也是留不住的,家里该放手,还是得放,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太后这么说,苏老夫人心里纵然有自己的想法,也不会和太后反着来,自然是颔首应和着,“娘娘说的是。”
谢太后倒是不再提婚娶一事,转而道,“说起云珠那孩子,当年同贵妃,也是时时陪在哀家身边的。只是谁又知道云珠那孩子这样福薄,说走就走了,哀家想起这遭,便觉得心里难受。”说着,太后拿起帕子,压了压眼睛的泪,帕子再挪开时,已经眼角微红。
苏老夫人也跟着动容,叹气道,“娘娘节哀。”
谢太后一脸难过模样,摆手道,“云珠同贵妃,哀家当年也是当女儿一样疼的。兄长怜哀家在宫中冷清,时时命姐妹俩入宫陪。哀家今日见着沅姐儿,便想起当年她的母亲,是何等的孝顺好性,谁见了她,都赞不绝口。”
一旁的嬷嬷也适时开口,劝道,“太后别伤心了。您若惦念谢大娘子(谢云珠),不如便留六娘子在宫里住几日,陪您说说话。奴婢瞧着,六娘子同大娘子不但模样肖似,性情也是如出一辙的赤忱天真。”
苏老夫人在一旁坐着,听到这话都懵了,怎么说着说着,就要把沅姐儿留在宫里了?
可看到谢太后搬出了沅姐儿母亲,又是落泪,又是感怀的,她居然不好开口回绝了,心里觉得不对劲,可找不出理由拒绝。
一来,太后是太后,她老人家一时兴起,留哪家娘子在宫里住几日,陪陪她老人家,连皇帝都不能说不行,更何况她了。
二来沅姐儿的母亲同太后还有那段旧事,沅姐儿代母事孝,也属正常,更说不出什么来。
太后留沅姐儿住几日,无论情还是理,都说得过去。
苏老夫人稀里糊涂地,都还没寻到说辞,便见谢太后都已经吩咐那嬷嬷去收拾房间了,还关切道,“拨哀家身边的如意去伺候沅姐儿,你们可把人伺候好了,不许出半点差错……”
嬷嬷恭敬应下,道,“是,奴婢记住了。”
苏老夫人就这般,原是去寻孙女的,结果回来的时候,非但没见到孙女,还晕头转向把孙女留在宫里住了。
老人家没什么城府,但不是笨的,只下意识觉得,今日事事都有些不顺,想了想,还是决定等会儿早点走,回去同儿子商量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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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门而入,看见阿梨从柜子里滚出来的那一刹那,李玄毫不克制地,动了杀心。
谁敢这么对阿梨,敢——竟然敢这样欺负她,他要将那人碎尸万段,都不足以消他心头之恨。
李玄沉下脸,疾步上前,打横抱起阿梨的时候,都还能感觉到怀里人的挣扎,他心头更恨,却只柔了声音,低声哄怀里人,“阿梨不怕,阿沅不怕,是我,我是李玄。我不会伤害你,没人可以伤害你了,别怕……”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阿梨费力睁开眼,见面前那张熟悉的清俊面庞,只比平日里更骇人一些,却比任何人,都让她安心。
她下意识蹭上去,发现男人身上的温度比自己低,贪恋男人身上的凉意,软绵绵用脸颊蹭着男人的胸口,几乎是无意识的动作,配上她微红眼尾那滴细碎晶莹的泪,动人心魄,勾人至极。
李玄从没有看过这样的阿梨,此时却生不出半点旖旎心思,心中更恨,恨极了给阿梨下药的人。
他同阿梨情浓至极的时候,尚且没见她露出过这样的姿态,若不是难受到了极点,阿梨这样怕羞的小娘子,又怎会……怎会如此?
李玄心中恨意更深,眼下却无暇追究谁下的手,只拉过一旁的披风,将人罩在其中,稳稳打横抱起,瞥见还留在原地的三皇子,李玄怒极的神情才微缓下来,言简意赅道,“三皇子,今日的恩情,李玄铭记在心,他日定当千百为报。今日之事,还请三皇子保密。”
三皇子还不知道,自己顺手救了个人,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帮助。眼下,他只踮脚去看了眼被李玄抱在怀里的阿梨,嘴上道,“少卿放心,我不会与别人说的。”
顿了顿,又问,“姐姐没事吧?她病得厉害不厉害?”
李玄忽的心头划过点什么,垂眼落在三皇子的面上,看着他那张与陛下有七八分相似的脸,低声道,“她不是病了,是被人下了药,多谢您救了她。”
三皇子眼睛下意识睁大了几分,圆圆的眼,黑白分明,看上去像是山野间的幼兽。脸上却微微一红,小声道,“您要带她出宫吗?”
李玄应声,低声同皇子解释,“她被人下了药,大概率是宫里人下的,不能继续留在宫里。宫里很危险……”
宫里是很危险的。三皇子下意识跟着点头,想了想,主动道,“那我帮少卿大人引走侍卫。”
李玄倒没想过,让三皇子这么个小孩子帮忙,虽然带个人出宫是不大容易,但小心谨慎些,总还是行的。他的马车停在外宫门舆车处,只要顺利过了外宫门,避开一路的侍卫,便无妨了。
只是若不想惊动旁人,必得小心再小心。
但看三皇子模样,便轻轻颔首,低声道,“多谢。”
二人配合之下,李玄很顺利带着阿梨,出了外宫门。
武安侯府的车夫正窝着打瞌睡,忽的见自家世子爷出来,怀里还抱了个人,吓得脸色大变,还以为自家世子从宫里拐人了,忙掀了车帘准备着,生怕被旁人看了去。
好在今日太后千秋宴,舆车处停满了马车,更把旁边的空地都腾出来了,连人手都抽调过去不少。他们都是惯常跟着自家主子入宫的,晓得规矩,便无人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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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马车,裹得严严实实的披风被掀开,阿梨迷迷糊糊中睁开眼,只含糊小声地道,“渴……”
男人取了茶盏过来,小半凉水入了口,阿梨顾不得舌尖生疼,一股脑儿将凉水喝尽,便又继续喊渴。
其实她想喊热,但还没彻底糊涂,知道不能喊,便咽了回去,只一个劲儿喊渴。
李玄无法,只能将马车里备着的水,尽数给阿梨喝了,却不见阿梨有所好转,倒是不喊渴了,改往他怀里蹭了。
软绵绵的,仿佛柔弱无骨般,带着股淡淡的甜香,李玄垂眼,只看得到阿梨后颈那块肌肤,原本雪白的肌肤,都透着股淡淡的红,仿佛熟透了的桃,软烂香甜,任人采撷的模样。
车厢内静谧无声,车厢外是咕噜噜的车轮声,昏暗中,甜香四溢,浓郁得令人发昏。
李玄却只轻轻抚着怀里人的后颈,一下一下,犹如哄着被惊吓到的猫,并不狭亵的姿态,只有浓浓的安抚意味。
离被下药,已经过去许久了,李玄盯着,又不许她用簪子划自己的手,方才的冷水下肚,也只是杯水车薪,阿梨很快连一点清醒意识都不剩了,只知道遵循本能,脸贴着李玄的官服,被烧得滚烫的面颊,才感到一丝凉意。
官服是用绸缎做的,极容易起皱,不易保存,但唯一一点,便是料子是沁凉的。
怀里人胡乱蹭着,李玄的官服很快都被蹭乱了,他也只坐着不动,左手轻轻揉着阿梨的后颈,直到阿梨迷迷糊糊去扯他的衣带,李玄才蓦地伸手,力道不大,却又很坚定的按住了她的手。
被药性弄糊涂的小娘子抬眼,嫣红的眼尾有七分埋怨,三分委屈,看得李玄心里无奈。
“不行。”
小娘子不停,继续迟钝缓慢地动手。
李玄只得用了些力道,将人牢牢制住,低声哄道,“真的不行,等你清醒,你要什么我都给。但现在真的不行。”
似乎是他的哄奏效了,又似乎是药效的力道有些过大了,阿梨渐渐地,便不再挣扎了,只软绵绵晕了过去。
李玄心里竟松了口气。
他也不是什么柳下惠,况且,即便是柳下惠,心上人这幅模样,甜软得犹如一碰就烂的软桃般,都做不到心如磐石。他但凡没那么坚定,早已受不住诱/惑。
但总归还是不行的,他们第一次的开始,在阿梨心里,已经那样不堪了。第二次,便要如这世间每一对普通夫妻一样,定亲、成亲,三书六聘,按部就班。
他想与阿梨做一世夫妻,不只是做一时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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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乍一睁眼,她居然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压根不知现在苏家、宫里各处,因她闹得不可开交。
此时的她,只抬眼看着熟悉的帐子,脑子转不过来了。
这不是她在苏家的房间,也不是她在苏州书肆后院的房间,倒像是……像是很久以前的,她在世安院的房间。
思及此,阿梨犹如线团般的思绪,忽的一下子被扯出一段清晰的,她揉着脑袋,痛得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进宫赴千秋宴,发现自己被下药,求助了个陌生的小郎君……
阿梨渐渐想起这些,最后出现在眼前的,是昏暗的车厢里,一贯清风霁月、端正沉稳的李玄,被她扯得衣衫不整,一脸严肃地说。
阿梨想到那两个字的时候,羞愧得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太丢脸了。
从今往后,她一滴酒都不会沾了,连碰都不碰一下,喝酒误事,喝酒误事,真的是喝酒误事。
阿梨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倒是把趴在榻边守夜的小丫鬟惊醒了,小丫鬟生得脸生,规矩却很好,立即端茶水过来,又是拿了靠垫,垫在阿梨背后,一番伺候后,才轻声道,“娘子润润嗓,世子爷一直守着您,方才去换洗漱换衣裳了。等会儿便过来了。”
阿梨还没从羞愧中缓过来,只胡乱点点头,等点完头,才反应过来。
其实李玄不来,也是可以的。
但那丫鬟很快便不说话了,只小心伺候着,又端了叠糕点过来,应当是早就准备着的。
阿梨正吃了第二块桃酥的时候,李玄便过来了。
他刚洗漱过,换了身雪青的直缀,面容清冷,神色淡漠,犹如雪中仙人般。看到阿梨醒了,李玄眉间冷意微散,倒是面不改色同阿梨道,“醒了?”
小丫鬟见状,立马起身出去了,速度快得让人怀疑,是不是后头有什么猛兽在追着她。
脸已经丢了,便宜也已经占了,逃避也没用,阿梨索性便认了,点头感激道,“嗯,多谢世子救了我。多有冒犯,世子见谅。”
李玄似是早就料到阿梨的态度,也并不如何,只眼神落到阿梨吃到一半的桃酥上。
阿梨眼下本就心虚,见状便主动将整盘桃酥递过去,小心问他,“你吃吗?”
她记得李玄是不喜欢吃甜食的吧,但过去这么久,喜欢了也不一定。况且别说是桃酥了,便是李玄现在开口,说要咬她一口,她都能羞愧得答应下来。
李玄倒是伸手捏了一块,咬了一口,还是甜腻,他不大明白,是不是小娘子都爱吃这些甜食还是如何,他怕是一辈子都欣赏不了这种口味了。
虽这样想着,可一整块桃酥,他还是一口一口咽了下去。
吃罢桃酥,李玄擦了指尖,才开口,“谁给你下的药,你心里可有猜测的人?”
阿梨不大确定地摇了摇头。
李玄便换了个说法,道,“将你进宫起,一直躲进那柜子里的事,但凡记得的,都一一说来。”
阿梨知道李玄是帮自己,自然不会隐瞒什么,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李玄只微微垂着眼听着,直听到阿梨那句“帐子外似乎有个男子”时,仍是眉眼骤然冷了下来,却没开口打断。
阿梨说罢,觉得古怪之处,只有贵妃和太后。
对于贵妃,是她很明显感觉得出,贵妃对她并没有姨母对侄女的喜爱。
至于太后,则是她对自己的过分喜爱。
李玄亦把怀疑落在这二人头上,却没妄下定论,只道,“我知道了。”
外头忽然传来敲打梆子的声响。
咚咚咚咚四声,一慢三快,四更天了。
阿梨才猛的想起来,这个时辰了,她都还没回家,家中父兄不知多担心了。还有祖母,祖母若知道她出了事,定然自责不已。
这样一想,阿梨有些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