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嬷嬷忙道不敢,就请阿梨进去。
阿梨跟着走了一步,却见兄长没有跟着来,她有些疑惑,轻轻唤了一声,“哥哥?”
苏追却只笑了一下,道,“你独自进去吧,我还有些事,傍晚来接你。”
阿梨虽觉得兄长前言不搭后语,明明先前说要送自己来,现在又说有事要走,前后说法都自相矛盾,但到底还不大了解他,更怕自己问得多了,会惹刚相认的家人厌烦,便十分体谅地点头,“哥哥去忙吧,我一人可以的。”
苏追点点头,嘴上说有事,却没急着走,只目送阿梨进门。
阿梨随着陈嬷嬷走了一会儿,便发现谢家和苏家不大一样,谢家的府邸看上去,要富贵得多,不过,这倒不算逾矩。
毕竟,谢家历代出了几个皇后。如今也还有位贵妃娘娘在宫里,虽只是贵妃,但当今没有立后,贵妃的品级,在后宫之中,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宠妃了。
在偌大的府邸里走了会儿,阿梨都被这景色晃得有些眼花的时候,终于到了地方。
嬷嬷没有通传,似乎是早就得了嘱咐,在门口停下了,恭恭敬敬朝她道,“您进去吧。”
阿梨轻轻“嗯”了一声,抬眼迈过门槛,踏进了屋子。
屋里却不似府邸那样富丽堂皇,入眼是素色的幔子,再便是坐在上首圈椅上的老太太。老太太穿着身深色的宽袖对襟,下半身是条褐色暗纹缎裙,她端端正正坐在上首,一头的银发,但看得出,年轻的时候,定然是个容色极好的美人。
阿梨张张嘴,刚想唤一声,便见旁边伺候着的老妇人弯腰,凑到老太太身边,恭恭敬敬道,“老夫人,小姐到了。”
那老妇人年纪似乎也不小了,但看穿着打扮,却又不似嬷嬷,倒像是主子的打扮,但姿态又摆得极低,在一旁站着。
阿梨却无暇去猜测老妇人的身份,她的眼神,不自觉落在上首的老太太身上,越看越觉得亲近,这种亲近仿佛是血缘里自带的一样,连她昨日见到祖母时,都没这样的感觉。
“外祖母——”阿梨犹犹豫豫着张嘴喊人,下一秒,就见原本端端正正坐在上首的老太太,几乎是失态一般,朝她疾步过来,扑到她身边,抬手便去摸她的脸。
一边触摸着她的脸颊,一边唤她,“是沅姐儿吗?”
老人家的手很温暖,掌心柔嫩,但指尖似乎是有茧,粗糙得摩擦过她的脸颊。老人家手腕上带着串佛珠,沁凉的珠子触碰到她的脸颊上,细腻的触感。
阿梨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了,眼泪不自觉落了下来,轻轻唤了一声,“外祖母……”
“沅姐儿……”老太太一边唤她的名字,一边捧着她的脸,细细摸索着,半晌,才哽咽着道,“你的耳朵同你娘一样,耳根子都软。都说耳根软的人,心也软……”
阿梨被外祖母捧着脸,此刻才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外祖母的眼睛似乎看不到,她迟疑了会儿,朝一旁伺候的老妇人看过去。
老妇人便朝做了个动作,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摆摆手。
阿梨明白过来,眼泪顿时又掉下来了,微微仰着脸,任由外祖母在她脸上摸着。
谢老太太哭了会儿,倒是止了眼泪了,阿梨被她拉着,坐到她的身边,便捉着她的手,问她这些年的近况。
阿梨俱乖乖说了,只除了自己同李玄的事,连岁岁的存在,都没瞒着老人家。
外祖母似乎也不在意,只心疼握着她的手,边道,“回来了就好了。回来了就好。”
祖孙正说着话,却听得下人进来传话,说阿梨的舅妈,谢夫人过来了。
阿梨知道自己有一个舅舅,且从爹爹口中得知,舅舅待她很好。还未见到人,她便对舅舅很有好感。至于舅妈,也有些爱屋及乌的感觉。
舅妈谢夫人进来后,态度也很热情,阿梨向她见礼后,便被她拉着手说话。
说了没几句,却又见下人进来了,这回却不是府里的下人,而是宫里来的嬷嬷。
那嬷嬷进来后,先是客客气气同老夫人、谢夫人和方才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老妇人行礼,才恭恭敬敬道,“贵妃娘娘听说沅小姐找回来了,很是高兴,特跟陛下请了旨,诏沅小姐进宫见一面。”
阿梨听罢,还没来得及有什么想法,却见外祖母谢老夫人一下子沉了脸,脸上的笑意,一点儿都不剩了。
谢老夫人不开口,方才伺候的那老妇人便更不开口,宫里来的嬷嬷倒不觉得尴尬,依旧面上盈盈笑着。
最后还是谢夫人打了圆场,道,“娘娘惦记沅姐儿,沅姐儿自是该进宫给娘娘磕个头。不过沅姐儿到底还小,怕她行事不稳妥,不如我跟着一起进宫?”
那嬷嬷却只笑了下,道,“这奴婢做不了主,贵妃娘娘也只同陛下请旨,说叫沅小姐入宫。”
谢夫人闻言,嘴角微微抽了一下,看了眼脸色难看的婆母,心里只觉得为难。
再怎么说,宫里那位也是贵妃,老夫人不用给她面子,可自己却是不能把话说得太绝。
她迟疑了会儿,朝阿梨看过去了。
阿梨不蠢,自然能察觉得出舅妈的态度,想来也是不愿意为了她,得罪贵妃娘娘的。她抿抿唇,主动开口,“那我便随嬷嬷去吧。”
第62章
“小姐, 到了。”
宫嬷嬷在外微微抬声道,随后,便递上一只手, 要扶阿梨。
阿梨扶着嬷嬷的手, 踩着矮凳从马车上下来,入目便是高大的宫门, 其后是长长的夹道,夹道两侧的红色宫墙, 明黄砖瓦, 红墙黄瓦, 气势磅礴的同时, 给人一种莫名的凝重和压抑。
仿佛有什么沉甸甸的,压在肩头一般。
只一眼, 阿梨便轻轻垂下了眼,那嬷嬷便道,“马车不可过西德门, 请小姐随奴婢入内。”
阿梨轻轻颔首,跟着嬷嬷走近西德门, 踏上那冗长的宫中夹道, 走到夹道内, 才感觉道, 两侧的宫墙格外的高, 似乎比一般人家的墙要高出几寸, 厚而高的宫墙, 遮住了大半的光。
小暑刚至,但走在这冗长的夹道上,阿梨竟觉得有几分冷意。
嬷嬷在前引路, 阿梨在后跟随,不知到底走了多久,两人在一座宫殿外,停下了步子。
嬷嬷回身,屈膝道,“这便是贵妃娘娘所居的宁华殿。小姐虽奴婢来——”
说罢,便引着阿梨进殿,穿过几道门,见了几十个奴婢齐齐屈膝的场景,终于,阿梨即将要见到自己这位庶姨母了。
阿梨的母亲谢云珠,是谢府上一代唯一的嫡女,既占了嫡,又占了长。同阿梨的母亲比起来,这位贵妃娘娘,当时并不那般显眼,只是个跟在嫡姐身边沾光的庶妹。
阿梨踏进殿内,便见到了谢贵妃。
谢贵妃坐在上首,看得出不年轻了,但容貌依旧保养得姣好,肌肤细腻,绘着精致的妆容,描眉、涂粉、腮红、唇脂……无一处不是精致的。她身材也窈窕纤细,坐在那里,犹如少女般,但比未经世事的少女,又多了几分这个年纪独有的柔媚。
阿梨也只趁嬷嬷说话的契机,扫了一眼,很快便规规矩矩低下了头,屈膝福身,轻声道,“小女拜见贵妃娘娘。”
行过礼,便听得谢贵妃娇柔一句,“起身吧。”
阿梨顺势站直身子,便又听谢贵妃道,“你这孩子,倒是还同我生疏得很,到我身边来。”
谢贵妃一开口,自有奴婢端了绣墩过去,不偏不倚摆在谢贵妃身边。
阿梨一见那绣墩,自然只能规规矩矩上前,在那绣墩上坐下。她将手收进袖子里,闻到谢贵妃身上有股淡淡的檀香味,不是很浓,浅浅的,但阿梨提着心,对四周的情形观察得仔细,自然便闻到了。
而此时的谢贵妃,却也在细细打量着阿梨,眼神落在她的眉眼上,短短停了那么一瞬,便似不经意般,挪开了。
“你同姐姐,”谢贵妃面上浮起个淡淡的笑,眼睛盯着阿梨,慢慢说道,“生得倒不大像……”
阿梨也不知道,自己同阿娘生得像不像,但听贵妃这样说,倒是语气十分笃定,难道她生得真的不像阿娘吗?
阿梨心里有些疑惑,但看贵妃提了一句后,便说起了其他的话,像只是随口一说,她便也没太在意,打起精神,继续听着贵妃说话。
在宫里,她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即便面前的贵妃是她的姨母,但此前阿梨也未曾同她联络过感情,关系一般,故而只悬着一颗心,时时警惕着。
好在,阿梨没在宁华殿久留,不多时,谢贵妃脸上便露出了点疲态。
嬷嬷十分有眼色,见状便走上前,扶着谢贵妃,边转头朝阿梨道,“小姐见谅,娘娘得知您回来,心里十分惦记,昨夜一夜几乎没怎么合眼。”
阿梨虽心里觉得,贵妃未必真的这么惦记她一个便宜外甥女,但嬷嬷都这么说了,她如何还能坐得住。
忙站起身来,脸上露出感动之色,语气中又夹杂着愧疚,微微低了头,轻声道,“姨母歇息去吧,阿沅下回再来看您。”
面上露出疲态的谢贵妃,闻言却是一愣,眼里闪过诸多复杂情绪,一时甚至忘了装累了。还是被嬷嬷轻轻托了一把胳膊,才堪堪回过神,眸色复杂,轻轻颔首。
阿梨福福身,就被一个宫女领路出去了。
瞧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谢贵妃下意识抓着椅子扶手,脸上闪过挣扎之色,良久,她才轻声开口,“嬷嬷。”
嬷嬷忙上前一步,头低得死死的,“奴婢在。”
谢贵妃却没了声。
殿内静悄悄地,无人开口,淡淡的檀香味,无端端浓了几分。
谢贵妃微微侧过脸,瞥见铜镜里的自己,雍容华贵,珠翠金银,任是谁都看不出,她当年只不过是个跟在嫡姐屁股后头,捡着她的旧衣裳穿、捡着她的旧首饰用的庶女。
当然,这么多年了。
她也的确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小小庶女了。
谢贵妃收回视线,垂下眼,眸中多了几分冷意,轻轻淡淡道,“去传话吧,动手。”
嬷嬷听着这带着冷意的吩咐,心头微微一颤。其实她不明白,自家娘娘为何要对付自己的外甥女,但作为下人,她只要听吩咐就行了。
嬷嬷道,“是。”
她转身,要出去传话,没走出几步,却听得身后的贵妃喊了她的名字。
“等等——”
谢贵妃声音放轻了些,手紧紧捉着袖子,仿佛似有若无叹息了声,旋即道,“别伤了她的性命。”
.
西德门
阿梨看着不远处的西德门,心里不自觉松了口气。
她微微转身,朝送她出来的宫女道,“我到了,不必再送了,你回去吧。”
那宫女停下步子,阿梨朝她轻轻颔首,然后自顾自出了西德门。
西德门外,此处是官员进宫的必经之路,殿外停满了马车,虽数量很多,但倒是井井有条,并不显得杂乱无章。
阿梨站在那里,下意识朝四周望了几眼,因她来的时候,坐的是那嬷嬷准备的宫中的马车,并不是自家的,故而在一众马车中,她并没有一眼寻出来。
阿梨站了会儿,正想着,若是没有的话,便自己回家算了,不过是多走些路罢了。
却见一个矮个男子弓着腰,穿过马车跑了过来,在阿梨跟前站住了,殷勤请她过去,又解释道,因西德门外马车停了太多,他不好赶车过来。
那车夫又是点头哈腰,又是鞠躬道歉,阿梨见状,也不想太为难他,只点头应下来,“我随你过去吧,不过几步路而已。”
说罢,便迈了步子,穿过西德门前那一小段路,来到那驾马车前,矮凳已经摆好了。
怕踩着裙摆跌倒,阿梨轻轻拎着裙摆,踏上那矮凳,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忽的被人隔着衣袖,牢牢捉住了手腕。
那人还沉声道,“下来。”
阿梨被那熟悉的声音惊到,蓦地回过头,便见李玄冷着一张脸,站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单手牢牢抓着她的手腕,神情冷漠。
阿梨不自觉睁大了眼睛,有些怔怔望着面前的男人。
李玄却没看阿梨,只凝眸冷冷注视着那车夫,话却是朝阿梨说的,他沉声道,“下来。”
阿梨随着他的目光,也跟着望向那车夫,却没看出什么端倪,那车夫生着一张极为寻常的脸,除了个子矮一些,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李玄的语气那样严肃,她不自觉便听了李玄的话,下了马车。
他刚站稳,李玄身后的谷峰便蓦地上前,将那车夫死死按在车架上。
车夫很快喊冤,“大人饶命啊,小人——”
话到一半,谷峰已经摸到他脸颊边的一层皮,稍一用力,便整个撕了下来,露出他原本的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