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在心里腹诽几句,倒也懒得与他争执,抬腿就朝外走。
到了府外,马车已经备好,侯夫人兴冲冲正要上马车,就被武安侯拉到了一边。
侯夫人自然纳闷,一脸嫌恶挣脱开,问,“你发什么疯?你要是不想去看孙子,那就别委屈自己了,我一人去就是。”
武安侯顾不得和侯夫人生气,平日再冷淡,可到底是老夫老妻的,看侯夫人一脸茫然,气道,“你快别说了!等会儿进了宫,见了苏……见了儿媳,说话好听些,别上去给人家一通训。”
侯夫人听得直想翻白眼,很想送武安侯一句“要你管”,到底没说出口,只道,“我知道。我训她做什么,那事又不能怪她,都是那劳什子的卫家惹的祸!白白吃了这么多苦头,我还训她做什么?”说罢,狐疑看了一眼武安侯,问,“你今日究竟是怎么了?怎么这麽奇怪?”
往日武安侯怎么会关心三郎媳妇,也就偷偷摸摸哄岁岁那孩子,但知道武安侯偷偷补贴岁岁,她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给武安侯留点面子了。
一大早就古里古怪的,真是莫名其妙?病了?
二人到底夫妻多年,武安侯也没蠢到那个地步,看妻子这个眼神,便晓得她又在心里嫌弃自己了,若说从前侯夫人还藏着掖着,但自打三郎官越做越大,妻子是越来越不把他当一回事了。武安侯自己宠妾灭妻,也没脸说什么,不耐烦摆摆手,喝退下人。
等人都走光了,武安侯没开口,先叹了口气。
侯夫人被他这一声声叹气,叹得身上毛都立起来了,浑身不自在,“你叹什么气啊?有话就直说,卖什么关子?!你这磨磨蹭蹭的,咱么什么时候才能进宫啊?”
武安侯又是幽幽一叹,才开口,“你可知道,苏氏的身份不一般。”
侯夫人一脸莫名,“儿媳妇怎么了?什么不一般?苏阁老又出事了?”
武安侯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侯夫人被叹得莫名其妙,心里也跟着急了,忍不住道,“别叹了!到底怎么了?!你不会犯了什么要砍头的大罪了吧?”
武安侯颓唐摇摇头,左右看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才凑到妻子耳边,低声道,“苏氏……是陛下的女儿。”
一句说完,侯夫人就傻在那里了,第一反应就是武安侯脑子有病吧,胡说八道什么啊?阿梨明明就是苏家的女儿!
第二个反应就是,武安侯说的不会是真的吧?那她……她把公主当丫鬟,还养大了送去给三郎当通房?陛下会砍了他们一家子的吧?
武安侯见老妻呆住,又叹了口气,道,“今早宫里来了个公公,传了陛下的口谕,让我们等会儿去面圣。”
“面……面圣?!”侯夫人被吓住了,她是宗室家眷,与皇室接触得倒还算多,但那也是和后妃接触,正经的面圣,却是一次都没有的。当今似乎在这方面格外避嫌,从来不召见臣妇的。
武安侯叹气,道,“没错。”
侯夫人被他这一声声的叹,叹得心都提了起来,提得高高的,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脾气一下子就上了,怒道,“别叹了!叹什么叹!叹气有什么用啊!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武安侯就是个靠祖宗荫庇混日子的,一辈子也没正经做出点什么成绩,早上见到宫里来传口谕的公公,差点没吓破胆子,哪里能想得出什么主意。半晌才挤出一句,“等进宫了见了三郎,看看他怎么说吧。”
侯夫人也是吓得没了头脑,只能浑浑噩噩点头。
夫妻二人这才魂不守舍上了马车,难得相安无事同乘,面对面坐着,一路上愣是谁都没开口,倒不像是去宫里看孙儿,更像是奔赴刑场。
但在两人心里,其实也差不离了。
不说阿梨嫁进侯府之后的事,只说那之前的,若阿梨真的是公主,那他们死一百回,陛下都不一定能解恨。
那可是公主啊,金枝玉叶啊,委委屈屈窝在他们府里,当一个丫鬟?
本朝公主虽然都不能插手朝政,但并不是说,公主就不尊贵了。相反,陛下儿子女儿都不算多,公主自然金贵,哪一个不是早早给了封地,嫁的也是京城最顶尖的郎君,夫家还小心翼翼捧着。
武安侯和侯夫人彼此看了一眼,谁都没作声,就在这时,马车停住了,似乎是已经进了宫了。
两人谁也没动,还是侯夫人一咬牙,豁出去了,道,“下车吧,躲也躲不过!”
说罢,率先下了马车,走得太急,腿一软,差点滚下去,还是武安侯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叹气道,“你稳当些!”
夫妻二人下了车,正在等着人引他们去面圣,人没等来,先等到了李玄。
李玄走进来,一身竹青的锦袍,凑近了看,还能看见衣襟上有一处深色,像是被什么打湿了一样。
侯夫人见了儿子,顿时有主心骨了,赶忙迎上去,“三郎啊……你爹他说,陛下诏我们过去。”
李玄闻言倒是一愣,想起刚才在殿外一扫而过瞥见的太监,倒的确眼熟,像是陛下身边伺候的公公。李玄略一想,便明白过来,那太监怕是得了陛下的吩咐,让他先和母亲见一面,好安抚二老的情绪。
李玄温声应道,“儿子知道。”
侯夫人期期艾艾,“你媳妇她……她真是……?”
李玄轻轻颔首,道,“是。”
侯夫人腿一软,险些没站住了。
武安侯更是一脸吾命休矣的神情,眼睛都发直了。
李玄扶住母亲,温声道,“您不用太担心,陛下只是想见见您二位。我陪您过去。”
话说完,李玄便扶着母亲,武安侯也赶忙跟上,一家三口出了门。在外候着的公公见状就上来了,倒是十分和气,道,“陛下诏侯爷同夫人过去说说话。”说罢,看了眼李玄,又道,“陛下吩咐了,世子爷若要一起,也可以同去。”
李玄微微颔首,客气道,“那便谢过公公了。”
那公公也算得上是赵延的心腹,自然不敢在李玄这个驸马爷面前摆派头,忙和气道,“不敢不敢。”说罢,便快走几步,在前引路。
几人很快到了太极殿,公公这回倒是把李玄给拦住了,道,“陛下吩咐了,世子跟着来可以,但面圣就还是侯爷同夫人面圣就行。您看这……”
李玄听了这话,也明白陛下能许他送父亲母亲过来,就算是开恩了,便转头和武安侯、侯夫人说了句,便目送二人进去了。
那公公倒是没跟着一起去,瞧了眼李玄,请他去偏殿喝茶等人了。
且不提武安侯和侯夫人面圣的情形如何,李玄这茶却是喝得都凉了,才等到武安侯和侯夫人出来。
侯夫人的脸色倒还算不错,武安侯就是白着一张脸,一脸后怕的神色。毫不夸张的说,他的腿肚子现在都还在打颤。
侯夫人倒是还好,她进去后,陛下只同她寒暄了几句,表明了自己和阿梨的关系,算得上是和颜悦色,也没提当年她叫阿梨做通房那等子事,只几句话,她就被引到旁边的房间里去了,接待她的是章妃娘娘。
武安侯就没她这么好运了,对臣妻,赵延尚且还留了几分面子,对武安侯,那自然是要耍一耍亲家的威风。
更何况,他不用耍威风,武安侯都能吓破胆。
侯夫人自觉把事情给熬过去了,脸色也好看起来了,惦记起看孙子,催李玄道,“快带我去看看阿梨——”喊到这里,一顿,小心翼翼开口,“三郎,我是不是要喊公主啊?”
按说自然是这样的,公主就算是做了儿媳妇,也还是公主,和一般婆媳相处是不一样的。
但李玄自然更明白阿梨的心思,便道,“您还是同之前一样就好,阿梨也喜欢您待她那样亲近的。”
侯夫人点头,倒是这个道理,她虽然之前对阿梨不好了些,但那都是先前的事了。自打阿梨进了门,她还是把阿梨当女儿疼的。
去看儿媳妇,武安侯这个公公自然是不方便去的,侯夫人还乐意不带他,摆摆手,就和儿子一道走了。
被独自留在原地的武安侯一滞,正想转身走,有个公公就迎上来了,道,“陛下方才想起,侯爷怕是不方便过去,担心侯爷无处去,便诏侯爷进去再说会儿话。”
武安侯这下是脸都不敢白了,心里再不情愿,也不能在皇帝的內侍面前显露,还得挤出个笑,一副“陛下真是隆恩浩荡,竟然这么关心我这个臣子”的欢喜之情,满脸“笑意”跟着去了。
第128章
李玄和侯夫人到的时候, 宫里的乳母正抱了孩子过来,小家伙吃饱喝足,似乎终于惦记起娘来了, 被乳母抱过来的时候, 还娇气地哼哼唧唧了几声。
阿梨接过来,放在榻上, 仔仔细细端详了几眼儿子,不知道是护短还是什么, 感觉好像没之前那么丑了。
岁岁也趴着看弟弟, 捧着圆圆小脸。她在宫里倒不怕生, 先前还被谢太后宫里来的嬷嬷领过去玩了一圈, 阿梨担心得厉害,她倒蹦蹦跶跶回来的, 丁点儿事都没有。
阿梨想着,应当是陛下和太后那边通了气,便也不再提心吊胆着。
岁岁伸出手指, 戳了戳弟弟肥肥的脸蛋,仰脸问, “娘, 弟弟好喜欢睡觉!一天到晚都在睡!”
阿梨温温柔柔道, “弟弟还小, 正在长身体, 自然要多睡才行。你小时候也是这般爱睡的。”
母女俩正说着话, 便见外室有动静, 过了会儿,便见侯夫人和李玄从外头进来了。因是坐月子的缘故,屋里是不透气的, 又烧着地龙,还有些热,侯夫人一进门,便脱了披风,还在暖炉边散了散身上的凉气,才走过来。
阿梨忙坐起来,“您来了啊——”招呼还没打完,就被侯夫人给按下去了,急声道,“起来做什么,还不快躺下。你这孩子真是不懂事,什么事比得上你坐月子?妇人坐月子最要紧了,做得好,比吃多少燕窝山参都有用!”
说着,眼疾手快就拽过褥子,一把给阿梨盖得严严实实的,连被角都不忘掖了两三下。
等毫不客气把人按回去了,侯夫人才回过神来,自己教训的是公主啊,面上一僵,正要讪讪把手收回去。
阿梨心思细腻,侯夫人又是个情绪写在脸上的人,阿梨自然一下子便看出来了,却也没说什么“您不要这样客气”的话,只仰起脸,乖乖冲婆母一笑,乖巧道,“您懂得多,往后也多教教儿媳。”
说罢,便乖乖窝进被褥里,乖得只露一张脸。因她正是闭门不出坐月子的时候,脸上便素面朝天着,柳叶眉淡淡的,唇色也不见得多红润,面颊倒是比以往圆了些,看上去便平白生出几分稚气,倒不似生了两个孩子的妇人。
侯夫人看着这样没脾气的阿梨,虽心里知道阿梨是实打实的公主,可委实很难把她和公主两个字联系在一起,怎么看都觉得,阿梨还是那个性情温顺、乖巧听话的儿媳妇。在心里纠结,面上倒是一口应下了,“我还能藏着掖着不教你?我就你这样一个儿媳妇。”
说罢,侯夫人还没急着去抱孙儿,先一把搂过在一旁的岁岁,抱在膝上,先亲了一口,心肝肉地喊她,“小心肝儿想祖母没?”
岁岁搂着祖母的脖子,亲亲热热亲回去,乖乖道,“我可想了!”还笑眯眯问侯夫人,“那祖母想不想岁岁呀?”
侯夫人差点被哄得找不着北了,道,“怎么不想?!祖母天天惦记着岁岁呢!”
阿梨原本还担心侯夫人一来,就把心思都放在儿子身上,生怕她冷落了岁岁,岁岁平素又同祖母十分亲近,只怕小家伙心里要不舒服。却不想侯夫人这般心细,才安了心。
侯夫人和岁岁说过话,才去看阿梨旁边的孙子,只一眼,便道,“生得像三郎!”说着,还看了一眼李玄,像是在比对,信誓旦旦道,“这孩子同三郎小时候一模一样!”
李玄看了眼虽然已经不红通通,但也称不上好看的儿子,没作声,很是给侯夫人面子。
倒是阿梨,憋笑憋得不行,手紧紧攥着被子,忍得额上都出汗了。
李玄见她那副样子,无奈伸手过去,替阿梨理了理额前的碎发,道,“想笑就笑,忍着做什么?”
阿梨无辜眨眨眼,脸上分明写着,“我没笑,你别冤枉我”。
侯夫人倒是没把心思放在小夫妻身上,她也不是那等子爱管儿子儿媳事情的婆婆,一门心思放在孙儿身上,眼巴巴瞅了许久,才问,“取名字没?”
阿梨忙正色道,“还未呢,眼下只佑哥儿佑哥儿的叫着。大名夫君还没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