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本里香正是处于后者的状态。
初醒时的迷惘渐渐消褪,虽然内心的空洞依然,但身体好似已经习惯了每日寻常往复的活动,慢慢积累在脑内的知识,渐渐娴熟的刀术,以及……学会了去让自己忙起来,不要去想他,不要让自己煎熬。
自从结交了江户川乱步这个朋友,里香沉闷的日子总算出现一点亮色了。可即便是乱步,也没法帮里香填补心里的空洞,自他上回给里香的推论后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就像是陷入了瓶颈一般,进度再也没有走一点。
好在里香已经学会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在追逐心中的幻影却不得其果后,她学着去关注自己身边的事物,身边的人们。
兰堂先生的变化,也是在这个时候被她发现的。
作为将里香带入陌生生活的第一个引领者,祈本里香的养父,也是她目前为止最亲近的人,她对兰堂投以的关注度自然也是最多的。
可能兰堂自己都没发现的变化,却被敏锐的小姑娘察觉到了。
首先是,这位长发微卷的异国青年,最近发呆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无论是例行给里香检查功课时,还是和她共进晚餐时,兰堂总会不自觉地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神空茫,无焦距的目光落在视平线上随机的一点,要里香呼喊好几声他才能回过神来。
这也就罢了,有时候他发呆发得雪落在身上也不知觉,这就有点可怕了——要知道兰堂有多怕冷,家里的电费光空调一项就是个庞大的数字。
奇怪的地方还不止这些。
里香在打扫家里卫生的时候,在垃圾桶里发现了成沓的报纸,全部都是外文书写,而且是法文,幸亏小姑娘在监护人的高要求下基本掌握了法文日常用语,又有网络辅助,看懂这些报纸不是难事。
可兰堂先生明明以前没有看报纸的习惯,但是看这些报纸的厚度,他已经订阅了不少一段时间了。
若说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兰堂先生,在开春了没多久,外面寒气还冷飕飕的时候,就愿意踏出暖炉般的别墅,不只是为了工作,假期时间也总是这么干…还一出就是一整天。
反常。这也太反常了。
祈本里香有一回忍不住问他,兰堂先生是去哪里了。
镭钵街。惧冷的异国青年是这么回答她的。
但除此之外,他就没有透露太多了。
但就是这个简单的地名让里香懵圈了半天。
镭钵街是什么地方?早在被兰堂捡回去后里香就做过了功课,关于八年前的镭钵街爆炸事件,让这一块彻底变成废墟,沦为了被政府遗弃的贫民窟,孤儿数量极多,里香刚苏醒时遇到的“羊”组织就是其中之一。
而且还同时是兰堂先生与自己失忆后的初始地点,俗名新手村。
不过据兰堂先生所说,他自己是在医院里醒来的,只是从将他送往医院的人口中听说,自己是在镭钵街昏迷的而已。
但是加上今年,兰堂先生在横滨可是已经待了快八年了啊……这么久的时间,里香相信他早就把镭钵街事件调查了个翻天覆地,要是有收获的话他应该早就离开了,何必还须等到现在,还能捡到里香?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隔了这么长时间,又忽然开始去镭钵街调查了?
里香不是没有问过,但一反往常的是,以前对她有问必答的兰堂先生,这回出奇地沉默,无论她问什么都是缄口不言,久而久之,里香也就把疑惑埋在心底了。
既然兰堂先生不愿说,那大概就是很私人的私事了,她也不好刨根问底。
于是两人的共居生活又相安无事地持续了一段时间。
直到那一天,那么突兀地,兰堂先生走入了家门,在他以往还是在港口黑手党工作的时间段内。
里香听到了声音,打开卧室的房门,她就那么一扭头,心脏都仿佛停跳了一瞬。
整个人的表情直接定格,眼眸瞪大,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兰堂——身后的那团巨型影怪。
像是墨汁的集合体,没有固定的形态,整团咒灵呈液体状,被装在水球里的墨似的,球体表层泛起波澜涟漪,阴暗得能把光线吞噬。最瘆人的是,它的球面上,四面八方布满了眼珠子,就这样被兰堂先生拖拽在身后,差一步就要跟着他挤进家门……
兰堂还保持着握住门把手的姿势,神态略显疲倦,在里香倏忽喊出“兰堂先生!您等一下!不要动!”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兰堂身形一顿:“……?”
女孩的声调是难得一听的尖利,这对于一直在教导她礼仪涵养的兰堂而言是罕见的,可是兰堂顺着她的视线向后望去,一览无遗,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一步退出门外,在女孩随之冲出来后反手关上房门,眼瞳转向她的方位:“在哪里?”
“你身后。”祈本里香捏紧了刀柄,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咒灵看。
所以说兰堂先生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怎么连咒灵都黏上了?要知道即便是在咒灵满地跑的横滨地区,他们家别墅也算是不会被那玩意儿干扰的难得净土了,她和兰堂先生也都没有被缠上过的先例。
“体型?”兰堂冷静地问道。
“很大,大概有一层楼那么高,圆团状,离你不到两米。”
只见兰堂无声地点了点头。
里香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她看到自己的监护人头都没回,只是隔空一挥手,他身后的大片区域骤然拖入了金色的彩画集里,棱角分明的方块将咒灵困死锁住,然后亚空间瞬间塌陷,黑色的咒灵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被碾得粉碎。
祈本里香:“……”
她默默松开了握刀的手。
对不起,时间太久了,都忘记自家监护人是怎样的挂壁了。
兰堂的声音再度响起:“现在呢?还有吗?”
里香摇头:“没有了。”连渣都不剩了。
话说原来非咒术师也能对咒灵产生伤害啊,异能力和咒力应当是不同种的力量体系,但在某些方面好像可以共通?比如殴打咒灵。
里香忽然想起了自家别墅的彩画集触发命令,原来如此,是兰堂先生的异能力一直保护着这里,那些咒灵才根本无法接近。
彩画集啊……
因为很久没看到兰堂的异能力了,在他把金灿灿的亚空间收回去后,里香还恍惚了一瞬。
是她的错觉吗?怎么感觉彩画集的光辉,比较以前看到的更强大刺目了?
“里香。”兰堂轻柔地唤回了她的思绪,见女孩跟上后,率先一步走进房门。
然后里香听见他说:“里香,你是想一直留在这里,还是要和我走?”
祈本里香愣住。
“诶?”
作者有话要说: #乙骨学长今天回国了吗#
没有。在奥地利。
刚来到这个国家时乙骨是惊讶的,因为咒灵密度很小。
大概是奥地利的人们普遍擅长用音乐疗伤吧?人们的负面情绪涌出不多,形成不了强大咒灵,相对的,咒术师的质量也不高。这回破天荒形成了特级咒灵,奥地利咒术界不带一丝犹豫地就把乙骨从英国手里抢过来了。
顺便一提,维也纳很漂亮,乙骨拍了好多照片,风景照和自拍都有,然后回到酒店,默默地把里香给p了上去。
第14章 五条的外派任务
气氛凝重得像是空气里加了粘稠的液体,呼吸都好像被阻塞般感到困难。
身穿简约黑裙的女孩正襟危坐,她的对面是装束与以往无二的异国青年,略带忧郁的面孔,因注重打理而显得柔顺的长卷发,还有那双金绿色的眼瞳,都和之前别无二致。
但是、但是……也许是女孩天生的直觉吧,里香就是感觉到,兰堂先生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曾经的迷惘和虚幻感不知何时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即便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随意地坐在沙发上,都无法忽略的强大气场。
祈本里香悄悄地咽了下口水。
这样的兰堂先生,好像,给她的压力更大了呜……
“里香,你想不想和我走?”
兰堂身上散发的气势在变化,但那对金绿的眼眸里,注视着女孩的温柔却没有改变,见到里香有点走神,他再度问出了那个问题。
祈本里香有些茫然。
毕竟,这个问题对她而言,太突如其来了。
“走……?”她呢喃着重复一遍,“去哪里?”
她无意识地攥紧了裙子的布料,褶皱蔓延开来,像是她此刻杂乱的内心:“我们不留在横滨了吗?”
看出了祈本里香的紧张,兰堂走到她的身旁,手掌包覆住她的,轻声安慰道:“横滨太小了,我们已经待了够久了,我以后不会再留在这里,里香也该去更广袤的世界看看。不过我尊重里香的意愿,这栋房子和银行卡我都留给你,如果里香不想和我走的话,凭这些你也能继续留在横滨。”
但是里香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瞬间抓住了他避而不谈的一个重点:“所以呢?兰堂先生忽然要放弃在横滨经营了八年的资产,抛下一切身家,你要去哪里?”
兰堂忽然轻浅地笑了,笑容似春光融融的暖阳,带着些许无奈。真是敏锐,是他把小姑娘培养得太好了吗?
他没有具体说什么地方,只是告诉了里香:“回到我该去的地方。”
祈本里香眼睫忽地微颤了一下。
随着天灵逐渐清明,她定定地凝神看他,兰堂不闪不避,唇角噙着独面对她时才会流露的柔和笑意。
里香把头转了回来,低垂着脑袋。她背后的头发随她的动作滑至肩前,如黑色的瀑布般,挡住了她的半张脸。
她在想,要不要和兰堂先生走呢。
祈本里香和兰堂会相聚在一起的最初的原因,是他们都是无根漂浮的浮萍,不过现在看来,好像只剩她一个了。
看兰堂先生的样子,大概他的失忆和她的并不存在共通性,他们俩的记忆丧失属于纯粹的巧合,但即便如此,他并没有挑破这一点,而是像以往一样履行着作为监护人的职责。
他已经展现了足够的诚意了。
反正,无论是留在横滨,还是跟着兰堂先生去别的地方,对里香而言,都是陌生的生活环境。
从始至终,祈本里香的执念都是找到那个人而已,只要能找到他,不管在哪里她都无所谓……
“兰堂先生。”倏忽间,里香出声,像是石子投入水面溅起了涟漪,“跟着兰堂先生的话,可以找到‘忧太’吗?”
兰堂发出了一声轻笑:“当然。”
被囿于这个小小的岛国太久了,他在海外的人脉、势力,可不是一个海滨城市的港口黑手党能够比拟的。
“所以里香愿意跟我走吗?”
“嗯。”女孩说道,“只要能找到他,我怎样都无所谓。”
还真是执着啊。
兰堂轻幅度地拍了下女孩的手,说道:“好。不过我在这里还有件事情没有完成,还需要再等待一段时间,等这件事做完了,我就带里香走。”
女孩乖巧地点头。
最后一件事吗……?
不知道为什么,里香的心里有些没底,总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可是看到兰堂先生胜券在握的模样,再想到他那全日本异能界大概无人能媲美的彩画集的强横,里香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兰堂又对她嘱托了几句,里香都乖乖地听进去了。
“对了,里香。”兰堂蓦地想起了什么,他对自己的养女道,“我原来的名字,是阿蒂尔·兰波。”最后的名字,他用法文轻声念出,缱绻的法式发音在舌头上卷起跃动,仿佛他便是浪漫的化身。
祈本里香迷茫地歪头:“兰波……先生?”
兰波:“……”
里香:“?”
“扑哧”地泄出了笑音,法兰西的空间系超越者揉了揉眼角,不知为何笑得不能自已,他阖起双眸,认输般摇着头:“算了,真不习惯,你还是接着叫‘兰堂’吧。”
里香:“……哦。”
法国男人真奇怪。
脑门上被弹了一下,小姑娘吃痛地捂住额头,望过去,便看到兰波慵懒地靠在沙发背上,双腿交叠,摇了摇食指:“不能想失礼的事情。”
随着记忆在脑海里逐步复苏,身为欧洲顶级谍报员的观察力自然也回来了,还没有学会控制微表情的小姑娘,想在他面前瞒着心思,还嫩了一点。
祈本里香:“好的。”这她还能怎么玩?监护人的段位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