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砚成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静待下文。
华丽灯光下,他太太崩了整晚的小脸终于露出浅淡笑意,“毕竟夫妻一体,我这人很大度的。”
“所以?”
她的笑亮得晃眼,梁砚成下意识作了应答。
于是很快被反将一军。
池颜:“那周末陪我回去吃饭?”
很做作的应了刚才那句夫妻一体,套路来得比龙卷风还快。
梁砚成:“……”
***
回宴这件事,梁砚成确实有故意的成分。
忙只是幌子,他实则不想给那些倚老卖老的股东面子。
池颜能看出来,梁家老爷子不会看不懂。
看他大刀阔斧整顿的决心很坚定,反倒暂时没再有别的动静。
周末,梁砚成提早到家。
或许是先前多少下了池颜的面子,这回只说了一次,他便把陪她回家吃饭的事列入了计划。
黑色轿车在门廊下静候。
车里只有易俊一人汇报工作的声音。
直到把下周日程汇报结束,池颜才姗姗来迟。穿一袭仙气十足的法式荷叶边连衣裙,妆容精致,堪比走秀。
梁砚成从车窗外收回视线,习惯了他这位年轻太太的日常精致,抬手打断易俊:“就到这。”
话落,座舱间的挡板缓缓上移,把前座两人隔断在外。挡板自带音效隔断,没了来自身后的威压,前面两人连坐姿都放松不少。
易俊往窗外看了一眼没说话,只觉得今天小砚总收得尤其利落。
挡板后。
池颜一上车就察觉到了与往稍显不同的氛围。
梁砚成正靠着椅背闭眼小憩,金边眼镜搁在手边小桌上。没了镜片遮挡,山根线条凹陷出凌厉棱角。长睫安静覆着,凌厉之余不失柔和。
听到她上车动静,眼皮掀了一下。
两双眼蓦地对上,他在打量池颜,池颜也在打量他。
婚后没见过几次梁砚成脱眼镜的样子。那时候还以为眉眼温柔是男人做完爱后的自然反应。现在看来,窄双眼皮、深邃眼窝、下压眼角——没了眼镜的遮挡,组合起来看人时自带深情。
她被看得不太习惯,咳了一声:“怎么没在工作?”
梁砚成重新闭眼:“不差那么一会儿也养得起你。”
“……”
一句话把池颜的后话噎了回去,后悔自己没事去搭什么话。
温情个屁,一开口还是熟悉的配方。
她抿唇不语,自顾自玩起手机。
直到车身拐进池家临山别墅大院,安静了一路的车厢突然有人开口:“只是回来吃顿饭?”
池颜还在想他这话是否有深意,尾音上扬嗯了一声。
又听他说:“需要怎么配合。”
前些天住在老宅时,在梁老爷子面前恩爱装得有模有样,默契不算差。池颜本想不用特意交代,但他既然主动提起,她就不客气了。
她眨眨眼,“老规矩,宠我。”
***
池家的临山别墅占地极大,傍一片18洞高尔夫球场。从前人丁兴旺,住一起从没觉得地方大得空旷。
池颜指着不远处修剪齐整的草坪仰头问梁砚成:“还不开饭呢,要不要和叔叔打会儿球?”
也就演戏时话里话外才透着亲昵,尾音都像软在了嗓子眼里。梁砚成侧目,意料之中收到他太太闪着碎光的爱慕眼神。
不怪管家常在他面前说太太的好,变脸可比翻书快多了。让人一时分不清单独在他面前和在外人跟前,到底哪个才更真实。
梁砚成握了握她搭在臂弯的手心,淡淡开口:“不了,还是陪你。”
演了一出有来有往的如胶似漆开胃戏。
池颜的婚事家里早有考量,最终是叔叔池文征和婶婶赵竹音做的主。
看他们感情那么好,赵竹音极为高兴:“就知道你和砚成脾气性格都合得来,看看,这多好。以后多回家转转,家里总不能少了你俩一顿饭吧?”
池颜转身挽上另一侧胳膊,撒娇:“婶婶不嫌我烦啦?”
赵竹音笑:“这话说的没道理。叫你叔叔听到,还以为我哪儿欺负你了呢。”
说话间,池文征打趣“又背着我说什么坏话”从楼上下来,见梁砚成一道回来了,自然而然邀请他进茶室喝茶。
前厅这就只剩池颜和赵竹音二人。
池颜用余光扫了一圈没见到堂弟池硕,牵着话题往池硕身上拖。
赵竹音只说他和同学出去玩了不用管。
她装作细想,故意揶揄:“真和同学出去啊?不是什么小女朋友?”
“池硕才多大。”赵竹音嗔怪。
“不小了,我上高中那会儿也都懂了。”池颜面上笑吟吟,“一眨眼就成年、一眨眼就毕业、一眨眼又要结婚。婶婶有没有关注陵城谁家千金?”
赵竹音:“还早呢。”
池颜沉吟:“嗯,也是。男人得先考虑事业。不过——”
她拖了下调子,语气纯粹:“小硕直接就去大池接班好了。哪像我,嫁出去就成了外人。”
赵竹音一听,假意板脸:“又瞎说。”
当然是瞎说。
池颜才不会真把自己当外人。她姓池、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所有东西都有她的一份。
原本这座大宅子就没分家。
池颜一家住东楼,叔叔一家住西楼,爷爷住主楼。从来就是一起生活,多少年不曾变过。
前些年爷爷带着长子长媳,也就是她父母,在外遇上事故身亡,这座大宅一夜之间空旷许多。池颜匆忙回国面对,懵了许久才缓过来。
怕她独自在东楼害怕,忘了是谁提议,最后都住到了主楼。
在池颜记忆中,从小到大,叔叔婶婶是真心疼她的。她不愿破坏这份来之不易的平衡,于是心里有什么疑惑也只能小心试探。
想了想,仍然从池硕的角度入手:“对了,没几个月就是小硕生日吧?我要跟阿砚商量商量成年得送他什么大礼。都是大人了,说起来也能拿股份了。”
兜了赤道一圈,终于落在股份俩字上。
池颜不指望赵竹音能说出什么别的,意思带到即可。对方要是真有心做文章,必然能听懂。
果然开饭前,她发现叔叔婶婶同时消失了一会儿。
原以为饭后会单独与她谈谈,没想到池文征回来后直接在饭桌上开了口。
“小颜最近缺零花钱?”
池颜全心全意演着表面夫妻,刚给梁砚成夹完酱汁海螺,伴随清脆一声海螺落在餐盘上。
她下意识抬眼看梁砚成,对方的视线还落在海螺上没抽回,唇线抿得平直。
“……”
完了,梁太太缺零花钱。
这简直是在公然打梁砚成的脸。
池颜扯了下嘴角,“怎么会?”
池文征笑道:“我想也不至于。以前做我们家千金时什么都不缺,现在成了梁太太不得更潇洒?”
池颜在心里判断着这话的意思,又听池文征后加一句:“哦对,前些天公司在重新理账。查分红了?”
池颜摇摇头。
摇头有两层意思,可以说是没到,也可以说是压根还不知道这件事。
她不想表达得太清楚。
当下眼神也不敢越过餐桌让人看出端倪,只是盯着那块她刚夹的海螺。
男人修长的手指落入视野,一手刀一手叉,干净利落地剔出螺肉送回她的餐盘。
她诧异抬头,就听他温声问:“想买什么了?跟叔叔说不告诉我。”
旁人看来,只觉得宠溺得不行。
池颜现在脑中混乱,一方面在想叔叔怎么偷换概念把股份说成了分红,另一方面揣测今日不提此事,是不是就此断了红利。
她表情微僵,察觉到桌下有人轻轻把手搭在自己腰窝,立马缓过神来换上浅笑装亲昵:“你真烦人,看中一块表好适合你。买给你的怎么能叫你花钱。”
梁砚成轻笑:“都结婚了,还跟我分你的我的。”
他眼底温柔如水,池颜有那么一瞬间差点信以为真。转念一想,当初可是在梁老爷子面前把婚前协议签得清清楚楚的。
……男人,果然是鬼话的神。
但他一打岔,池颜清醒许多。不管现在池文征到底什么意思,她都不能表现得太过咄咄逼人。
于是顺势不提。
***
饭后,池文征又和梁砚成单独进了茶室。
婶婶赵竹音则拉着她不停明里暗里嘱托早些要孩子,把梁太太的位置坐得更稳。
池颜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不在焉,总觉得偌大的池宅让她失了安全感。
家里出事的时候,大池科技一夜间群龙无首。
她那会儿学业未完,又没成年。即便手握股份也做不到随时兼顾国内公司决策。更何况,她并没有管理经验。
出于信任,股份暂且都归到了叔叔手里。池颜只吃应属于她的每季度分红。
突然断了的分红让人不由自主开始居安思危。手握股份才能产出源源不断的红利。
池颜望着茶室的方向陷入深思,如果连池文征都靠不住……
那梁砚成,塑料夫妻,就更不用提。
从临山别墅出来,一离了旁人视线,池颜立马收回挽着梁砚成的手臂坐到车厢另一边。
晚上的事她还没完全消化,一会儿托腮望窗外,一会儿面露烦躁快速刷手机。
难得看到小孔雀瞻前顾后忧思深重的样子。
梁砚成何等聪明,突然开口:“想要回股份?”
“你管那么多干嘛。”
池颜随口应完突然噤声,半晌用警惕的眼神望着他:“婚前协议是不是得改改,婚姻存续期间我拿回属于我的股份,不能算共同财产吧?”
梁砚成深感他太太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嘴角提起嘲讽的弧度:“我在乎你那点钱?”
“那可说不定。”池颜抬颌,“哪天一拍两散,我分不到你的,你倒能分走我一半,我多吃亏。”
男人收拢掌心,不知垂眸在想什么。
良久,才开口。温润的嗓音也掩盖不了其中冷淡。
“怎么,才不到几个月,就想着离婚的事了?”
第4章
车内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池颜从对方淡漠的表情里捕捉到暗火在隐隐燃烧。
她也不知道分赃不均和一拍两散,到底哪一点刺激了对方。
梁砚成不是话多的人,池颜察觉氛围不佳开始装透明人,他自然不会揪着话题不放。
于是一路静默到家。
池颜径直上楼,看似不在意,余光却始终去瞥几步之外时不时纳入视线范围的衬衣袖口。那枚简洁的宝石袖扣泛着幽光,伴随声声平稳脚步,她能轻易察觉到来自身侧的威压。
行至二楼起居室,一扇黄花梨雕花门把两人与外界隔断。
终于不用装模作样,池颜逐渐松缓肩线,一扭头,撞见梁砚成晦暗不明的神情,下意识又绷紧了后背。
“干吗?你。”
她站在氛围灯带前,橘色暖光把她的轮廓勾得温暖无害。
因为扭头的动作,耳坠晃晃悠悠折射出光斑,添了几分灵动。
池颜并不知道梁砚成在想什么,只觉得他的目光先是停留在了自己耳侧,而后慢慢下移。
她条件反射想起上一次深入交流。
他细碎却没什么温度的吻就这么从耳后顺势而下。像是一个开端信号。
池颜醒了醒神,猛地后退一步,双手环胸。
“等、等等。”
四目相对,梁砚成缓缓吐出三个字:“又怎么?”
池颜:“你这周额度用完了!”
周遭仿佛按下暂停键。
梁砚成短暂蹙了下眉,显然在思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池颜窘迫开口:“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这几天不方便……”
即便早就有了亲密关系,池颜说这话时仍然因为不好意思而眼神微闪。
直到她说完,梁砚成仿佛才明白刚才所说的额度用完是什么意思。
他笑了声,语气泠然跟笑完全搭不上边。
“我看起来有那么禽兽?”
谁知道呢。
池颜在心里暗自回复。转身往衣帽间取过男式睡衣掷在他身上:“反正我不舒服,就想一个人。你睡客房。”
本来这几天就容易心烦,要是旁边再躺个心思难猜的人,就更烦了。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心情好,什么时候又冷下脸呢。
池颜打定主意霸占主卧,下颌微微仰着,环胸而立的姿势像极了要把来人即刻驱逐出境。
梁砚成与她对视半晌,沉默不语转身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