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缙自然是知道这点的。
但旁的人不知晓,尤其是那几个丫头,听了这话后都有些不解,却又碍于薛缙在此不安随意开口,只是眼底都流露出不解。
小翁主却没心思计较这些人究竟如何想的。
她只是将自己的话说完后,便收好甚至,径直离开了此处。
徒留那几个丫头在原地面面相觑,弄不清她话中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而与此同时,原本在院内好好带着的阿然走了出来。
她看见站在院门处整个人凝滞住的薛缙,不由地唤了对方一声,声音轻柔和温和。
“阿缙……”
然而却没能得到对方的反应。
薛缙对她的话似乎充耳不闻,只是看着小翁主远去的背影,眼底有纠结复杂的情绪逐渐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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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刚送走了小翁主,夜里穆宴来寝殿时便问起了此事。
“那褚师黛又发的什么疯,白日来求见,什么都不说,第一句便是说想和离,求朕下旨。”穆宴这会子正同皇姐一道躺在架子床上,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对方纤细的指尖拉过来,接着在掌心之中缓缓轻捻着,仿佛对她的指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你最后应了?”穆染问道。
穆宴:“当然,皇姐亲自叫人来交代的,朕怎会不应?”
原来穆染听了缘由之后便直接叫了人跟着小翁主一道去紫宸殿,顺道将和离这事告诉穆宴一声。
而穆宴原本就不在乎褚师黛到底是成了婚,还是和离。
他先前在乎的,只是皇姐待那褚师黛太好,便心中不悦。
可眼下皇姐待他更好,他自然不会再同一个女人计较那些,再加上还是皇姐亲自派了人来说明情况看,穆宴便也没多问,径直叫人拟了旨意,便盖了印将圣旨给了对方。
原本这种旨意应当门下省去人宣旨的,可被小翁主拒绝了。
她说自己想要亲自告诉薛缙的事。
横竖旨意已经下了,穆宴才不会管之后的事,因此见对方说要自己去宣旨便也应允了,只是夜里来了之后便提起了这事,同穆染说了句。
与此同时他便多说了句:“当初她来朕跟前死活求着要朕下旨赐婚,眼下不过几个月,竟又要和离了,变得倒快。”
穆染听得他这话,沉吟半刻,尔后将今日听的那些话简单同他说了遍。
她说的虽简单,但该提及的都提及了,并未漏了什么,甚至连薛缙带回的那个女子同她有几分相似这话都一道说了出来。
她本身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谁知穆宴听后面色霎时便沉了下来。
他先是沉沉笑了一声,带着森然,尔后方切齿道:“好个薛缙,胆子倒大,竟敢窥觊皇姐!”
穆染听了这话一怔。
她怎么觉得穆宴的重点好像不太对?
“你怎么关心的是这个?”她道,“方才不是还说不知为何小翁主要和离吗,我同你说了,你反倒不在意?”
穆宴便有些不高兴。
“朕不过随口说一句罢了,她想和离便和离,同朕又无甚关系。倒是那薛缙……”他看着穆染清冷的面容,“窥觊皇姐便罢了,还找了个替身,真是不将朕放在眼里。”
听着他阴沉沉的话语,穆染忽觉得有些好笑。
“他又如何得知你的究竟什么心思呢?”
原本她同穆宴之间的关系知道的人便不多,薛缙又怎会知道穆宴对她是什么心思?
可穆宴这人霸道惯了,根本不管这些。
“横竖都已经同那小翁主和离了,日后朕寻个机会将他调走便是,免得留在跟前碍眼。至于那同皇姐有几分相似的女人……”穆宴似是想了想,而尔后道,“只怕根本不像多少,不顾是那薛缙眼拙罢了。”
在这世上,皇姐便是独一无二的,无人能替代。
至于那个女人,日后叫人处置了便是。
穆宴想。
免得他一想到心中便不舒服得很。
第六十二章 “皇姐在关心朕吗?”“嗯……
国夫人原以为上回入宫后便能安心了。
因为上回她是带着陛下的敕旨回了卫国公府的, 那上面写明了,国公爵位唯有嫡长子才能继承。
这么些年来,国夫人为了自己的这个二儿子操碎了心。
怕他被欺负, 因此时刻养在身边,怕他斗不过那林姨娘, 便教导他林姨娘不过是妾室,不必放在心上。因心疼他被卫国公处罚, 便时常入宫求陛下出面。
这些事在国夫人看来都是能解决的。
唯有一件, 便是国公爵位这件, 她一直压在心中。
早先年因着将长子给了先太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再孕, 因此被林姨娘和她所生的庶子压制,险些连正妻之位都保不住。
后来好容易有了安儿, 才终于能扬眉吐气。
可不曾想, 安儿竟不争气,长大了性子竟成了那样纨绔。而与之相反, 那庶子也不知林姨娘是如何教导的, 为人谦和有礼, 精通诗书。
两相对比之下,她的安儿便十分不得国公的喜爱。
这些年两人每每有争执,卫国公总是选择袒护那庶子,且这种迹象越来越明显。
尤其是近些日子, 卫国公竟几次三番地明着说安儿不堪大任,届时若是同陛下请封, 他定不会替安儿开口,卫国公一爵,他不会让安儿继承。
这事让国夫人极其不能接受。
这么些年来, 她忍着林姨娘那个妾室在她跟前一再地耀武扬威,不过是想着待日后儿子袭爵,再好好收拾对方。
可如今眼瞧着这个念想要没了,她又怎能接受?
因此只能入宫求助陛下。
毕竟那是她的长子,无论如何都会帮她。
于是国夫人便同陛下交换了条件。
她去明安殿替陛下同长公主说出那些话,陛下便亲赐一道敕旨于她。
而国夫人得了那道敕旨之后,便仿佛得了定心丸一般,再也不似先时那般吃睡不安了。
甚至在安儿又惹了卫国公不快,而对方再次提及爵位一事时,她底气都足了不少。
卫国公原是不知道她为何这样硬气,直到她拿出了那道盖了天子印的敕旨,才反应过来。
这让卫国公十分惊愕,因为他从没想到,自己的妻子竟会为了这事去求陛下。
因为他虽然会提及爵位一事,可心中却并非当真要让庶子袭爵。
毕竟嫡长子尚在,若是卫国公一爵叫庶子继承,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之所以那样说,不过是想叫嫡长子心中有紧张感,意识到若是再纨绔下去便会丢了爵位,及早回头。
可这一番用心,长子没瞧出来便罢了,就连身为母亲的国夫人也未瞧出。
不仅如此,还将他的话当了真,直接入宫求了陛下下旨。
卫国公知道,但凡是陛下的旨意,便是不可更改的,谁也违逆不得。
于是他便想着,日后再找别的法子让儿子改好。
可未料到那一日还未到来,便发生了一件让他真正动了让庶子袭爵念头的事。
他的嫡长子,在同他的庶子又一次起冲突后,竟直接拔了剑刺向对方。
下手极狠,显然是想要人命。
幸运的是,庶子本身也不是傻傻站着被刺的人,因此也知道躲开,只是对方下手太快,他又一直没防备,因此还是被此种了腹部。
卫国公知晓后特意叫人从太医署请了人来瞧,幸而庶子躲闪得快,倒也没伤着要害,只是至少要休养三四个月才能下地了。
用太医署的人的原话,便是“这剑若再偏上几分,只怕神仙难救”。
卫国公看着几乎去了半条命的庶子,心中怒意极盛。
去找了自己妻子之后,却发现对方一直在袒护儿子,丝毫没有觉得哪里有问题。
卫国公这才意识到,或许自己这个嫡长子真的不适合袭爵。
他于是决定拼一把,亲自去了宫中面圣。
卫国公入宫求见的事,国夫人自然知晓。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回来之后的第一句便是说爵位一事已定,他绝不会让安儿继承。
国夫人不知道对方入宫同陛下究竟说了什么,可她知道,自己手上有陛下亲赐的敕旨,因此便以此提醒对方。
谁知卫国公听了后竟全然不在意,只是一副铁了心要让庶子袭爵的模样。
国夫人原本是没当回事的,可当有一日她发现自己从宫中带回来的宝贝敕旨竟不见了的时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那一日她几乎将整个卫国公府翻过来,却始终没能找到那道敕旨。
她于是想到了卫国公。
她觉得一定是对方拿走了。
可无论她怎么问,如何哭闹,卫国公都说从未见过,让她不要无理取闹。
国夫人便知,自己这回只怕是真的无法拿回那道敕旨了。
而卫国公这回看上去比先前的任何一回都要坚定,显然是认真的。
走投无路之下,国夫人便只能再次入宫。
可这回,一切却没那样容易了。
“朕记得上回国夫人来时朕曾说过,那是最后一回了。”
紫宸殿中,天子坐在御案之后,手边是堆积的折子,右前方是紫檀镂空的卧香炉,此时香炉之中正有袅袅轻烟冒出,清雅的香味慢慢散开,蔓延在整个御案之上。
天子的正低头,看着跟前一道已经翻开的折子,头也不抬地问了下方的人一句话。
“这些年朕应下国夫人的事也够多了,国夫人应当知道,有些东西不能一辈子都有用的。”
他指的便是两人之间的母子关系。
这么些年来,因为想着对方是自己的生母,所以每每她提出什么要求,穆宴都会应允,时至今日,连他自己一时之间都不一定想得起来究竟应下了多少事。
除了上回是明确的互相交换外,先时所有的要求,都是国夫人一方提出,而穆宴略微思索后觉得可以便答应了的。
原本穆宴已经厌倦了这样的事,不想再理会对方的。
毕竟在他看来,自己这个血缘上的生母,从未让他体会过什么是母亲,连先太后这个名义上的母后,实际上的姨母,都待他不知要好上多少。
所以原先穆宴是不打算再理会了的。
可偏偏先前又赶上皇姐同他之间有了隔阂,他便有允准了国夫人最后一回。
谁知这过了不久,对方便又来求见了,且求的还是同一件事。
国夫人这边自然是知晓当初两人是怎么说的。
可她也实在是没了办法,那封敕旨不见了,她没了依仗,若是日后真的叫那庶子袭了爵,她在国公府便彻底没了立足之地,于是她只能再次来求陛下。
她将自己的来意说明后,陛下却一副并不想再多管的模样。
“当时朕给了你那道敕旨便说清楚了,日后不得再来求朕。”天子的声音沉沉,不显一丝情绪,“且旨意岂是能胡乱下的?既已经有了一道,怎能再重写第二道?”
国夫人便急道:“可先前的那道已经不见……”
“不见了是国夫人的事。”天子打断她的话,“国夫人应当知晓,敕旨意味着什么,旁人若是将改朕亲自盖了印的敕旨弄丢,只怕吓得根本不敢叫旁人知晓。你倒好,不仅当着朕的面说弄丢了,还意图让朕重新再拟一道?”他说着唇边勾起一抹笑,却不带任何温度,“国夫人当真以为那点血缘关系,够你一直来朕跟前索取?”
“有些事情一回两回便罢了,次数多了,国夫人自己不会觉得不合适吗?你要清楚一点,即便有这一层关系在,可若是朕不认,你便什么都不是,你那个宝贝得眼珠子般的儿子只怕早便被卫国公打死了。”
“朕是念在那一点情分之上才一再地应允了你的请求。国夫人怎的就未想过,若是哪一日朕不想再理会了,你当如何?”
“分明眼中心里只有那个儿子,又何必在朕跟前装得一副慈母的模样。”
国夫人万没想到陛下竟会将话说得如此直白而狠绝,连一丝希望都不留给她。
她站在下方,本来微微抬着的头一点点垂了下来,显得有些萧索和难受。
她的心绪不停地翻涌着。
陛下说的这些话,仿佛将她这些年那些自欺欺人的假象全都扯了下来。
让她无地自容。
因为陛下说得对,她确实没有资格在对方跟前表现出慈母的模样。
即便她曾后悔过为什么当初要将长子给了先太后,可那也只是建立在她发现自己因为无子而在卫国公府差点无法立足时,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而之后的每回求见,她总是为了安儿。
她甚至连陛下的生辰都记不住。
当初特意备了礼悄悄送给还是储君的对方时,却见对方嘲讽地笑了笑,接着告诉她,自己的生辰早已过了,是昨日而非今日。
现在想来,也许陛下一开始就没有把她当成生母。
毕竟她做的确实完全不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