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问心城”,要问的正是修道之心。
其中有七情六欲,贪痴妄嗔种种,要测的,自然是弟子心性。
倒也不是要求人人无欲无求,有所求者自然是最正常的,但倘若为了一时之欲而失去本心,则是修道之人的大忌。
身为掌门的玉泉真人挥动浮尘,那枚原先只如鸡蛋般大小的水球渐渐变大,占据了所有人的目光。
“你们觉得,这孩子如何?”
急脾气的浑元道人率先道:“小姑娘有仇报仇,当场便将齐家那小子休了,如此果决,我看适合走我刀修之路!”
忘鸢仙子微微一笑:“师弟此言差异。”她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地用手帕沾了沾嘴角,看着浑元道人道,“人家是个小姑娘,容貌还这般出众惊人,去你斩星峰耍大刀,简直是……”
她摇了摇头,没有讲话说下去,却让所有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见浑元涨红了脸不再开口,忘鸢接着道:“我倒是觉得乐来峰适合她,漂亮的小姑娘,就该用些漂亮的武器嘛~”
“幻境里穿不了好看的衣裳,”忘鸢慢条斯理道,“我的宝库里,可还有一对东西没有认主呢!”
殿内为之一寂。
忘鸢本是上界的神仙,几百年前因为想要换个地方走走,才来到了凡间。
若是要比宝物,自然没有人比她更多了。
玉泉真人看着颜色愈发浅淡的水球,严肃道:“爱憎分明、尊老护幼,两袖清风不为财帛动心,这孩子,更适合练剑啊!”
这么干净的心性已经多久多久未曾见过了!
就适合心无旁骛的练剑!
元音真人早就想开口了,可他贯来不善言辞,此时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依我看,这般纯净之人,最适合来和润峰做个医者!”
四人眼神对上,一瞬间空中好似有电流闪过。
多少年没见心性这么好的孩子了!合该来修剑\\医\\刀\\音!
就在这时,在水镜末端传来了一声嗤笑,随后便有一道懒散的嗓音响起。
“师兄师姐们,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剩下的四人齐齐看向他。
只见一位白胡子老头,他瘫坐在一把极其华丽的软椅——不,应该说是躺在软塌上。比起殿内正襟危坐的四位修道之人外,简直是舒适的不能再舒适了。
脾气暴躁的浑元道人最是见不得自家小师弟这幅懒洋洋的好似没骨头似的模样,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低声道“坐没坐相”。
就连掌门玉泉真人也忍不住挪开了目光。
真不知小师弟怎么想的,有那么多好看的模样,偏偏用了最丑的老年形态示人。
此人正是鸿蒙仙府中年纪最小的青云子,可别看他年纪小,因着血脉的缘故,本来早该飞升的。
可他不知为何,迟迟不愿上九重天,坚持留在了凡间。
而如今,人界与上界壁垒更深,就连一直在隔壁门派养伤的那位宣小姐,也有许久未曾见到她的师兄了。
哪怕殿内四人都看向了他,青云子也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样子,他一手支起脑袋,扫了一圈蠢蠢欲动的师兄师姐们,懒洋洋地开口:“诸位可别忘了,根据之前我的乖徒儿阿婪之前传回来的消息啊……”
他故意顿了顿,吊足了几人的胃口,直到浑元道人暴脾气在爆发的边缘,青云子这才笑眯眯地接着说了下去。
“这小姑娘啊,测不出灵根——因为她压根没有灵骨!”
四人齐齐一愣,这才想起太叔婪之前传来的讯息。
可惜那利落完美的一鞭迷惑了他们的双眼,总是下意识的觉得,对方不可能全无灵力。
“若真是个废人,”元音真人摇摇头,“理应抵挡不住齐霄那小儿的引火诀的。”
青云子摇了摇头:“无论如何,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他老神在在地靠在躺椅上,甚至打了个哈欠,半眯起眼睛,似是昏昏欲睡,“还是等这小丫头过了第二关再说吧!”
要是小丫头能过第二关……
青云子眯起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那就把她抢到自家的破天峰来!
嘿嘿!
***
·上界
“你可知……”缘邱悄悄往室内努了努嘴,“这是怎么回事?”
鴏常摇摇头,提起茶壶为对面人又添了一杯。
在鴏常看来,离渊这些日子的行为愈发反常了。
他时不时便要去炼制那些无用的丹药,偶尔又会对着那几朵枯败的花发呆。
“不止如此,他竟是对虞央冷了脸。”鴏常没有多说,那场面他形容不出来,只得摇了摇头,“甚至直接将人赶出了殿外。”
闻所未闻。
帝君离渊从来给人的印象都不是会在小事上计较之人,因而这事儿一出,九重天上便是一片议论,各种猜测层出不穷。
唯一没有的,就是再也无人说,虞央会是天后了。
缘邱叹了口气:“是啊,这事儿如今都传遍了,真是……也不知虞央仙子是做了什么,竟然惹得帝君发了这么大的火?”
好好地三界第一美人,竟是出了这般丢脸的事情,简直是给那群闲得发慌的老仙们免费送谈资。
原本之前还有人传过虞央会是天后,如今看来,简直是错得离谱。
哪怕有半分男女之情,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听见这个问题,鴏常愈发觉得头疼,他揉了揉鼻子:“听说是因为之前月落清河下那片焦土的缘故,虞央也是好心,想要帮忙清理,没想到离渊竟会如此。”
“刚才虞央去我的炼丹房找他,我便避出来了,想让那两人好好看看,都是朋友能把事情说开更好。”
事实上,哪有这般简单?
想起方才离渊的神情,鴏常都觉得寒毛倒立。
罢了罢了,将室内留给那两人好好谈谈吧。
鴏常拿起茶杯,终又放下,抬眼时,发现缘邱也在出神。
“怎么了?”鴏常道,“难得看你板着脸,难道也有心事?”
缘邱回神,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鴏常,你觉得若是灵魂去地府走了一遭,没了记忆,还能算是当年那个人吗?”
鴏常差点没把口中的茶水喷出,他咳嗽了几声,上下打量着缘邱:“这可不像是你能问出的问题。”
缘邱身为姻缘仙君,本就能看到一部分有缘人前世今生的因果,又怎么会有这般疑问?
殿内光亮祥和,无风无雨,没有半点声响。
“我觉得算,也不算。”一片寂静中,鴏常想了想,终是给出了答案,“既然魂魄未变,那便还算是在这个人,可是他又走过幽冥神府,没有了记忆,自然也可当做不算那个人。”
说道最后,鴏常也笑了:“究竟像不像,是不是该像,不过全凭你本心所想而已。”
见他看破,缘邱也不恼,同样笑了起来,转而有叹了口气。
“可惜了,如今凡间与上界受天道制约,壁垒愈发厚了,以后怕是我们也不能肆意往来了。”
“我听说有些仙人索性打算留在凡间,不再回来了。”
“是啊,不过要是决定了也好,毕竟到了最后,怕是连帝君那等修为都不能肆意下凡了。”
……
外头气氛融洽,室内的氛围却是冰冻到仿佛结了冰。
虞央实在是搞不懂离渊的想法。
她出身有些尴尬,小时候也是受了些苦的,故而才养成了事事谋划、事事算计的习惯。加上虞央又长得很美,宛如是天池中的玉芙蓉一般清丽出尘,硬是弄出了个“三界第一美人”的名头,实力又算上乘,因而在长成后几乎再没有受过委屈。
熟料,今天不过是好奇,想要去看看那片焦土,却被离渊弄得完全下不来台。
想起那双黝黑冷漠的眸子,虞央心中是真的恼火:“不过是一片被烧毁了的焦土罢了。”
“那不成还能有什么——”
她的指责在一半时,蓦然停下,闪烁着目光。
而离渊早就收起了怒火,他站在窗边望着她,神色一片漠然。
“与宁娇娇有关,对吗?”虞央问道。
离渊没有开口回复,就用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眸望着她。
两人对视,离渊忽而轻笑:“我从来当你是朋友。”
所以,离渊给她最后一次机会,让虞央坦诚所作所为的真实缘由。
虞央静静地看着他,翘起了唇角:“我想去找那壶酒。”
离渊收起了笑容,冷淡道:“你的目的不在于酒。”
有那么一刻,虞央真是恨极了离渊的敏锐。
他不该说出来。
如果是以前的离渊,一定会笑着将这件事掀过,而不是这样冷淡又凉薄的看着她出丑。
虞央叹了口气,终是放弃了遮掩的想法,坦诚道:“对,我的目的不在酒。”
“我想要的,是天后之位。”
第31章 不信 “她死在你们所有人的口中,死得……
殿内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离渊静静地看着虞央, 语气分辨不出任何情绪:“凭什么?”
不是为什么,而是凭什么?
虞央忽然好奇,倘若现在是那个小花仙站在离渊面前, 他是否还用如此冷淡的态度相待。
但虞央并没有开口。
她与离渊如今的情谊,已经再经不起摧折了。
“凭我是最合适的人选。”虞央道, “如今除了我之外,没有人更适合那个位置。”
布局华丽的宫殿内浮动着药香,涌入鼻腔内, 显得冰冷又荒凉。
离渊听见这话眼神不变,甚至没有多看虞央一眼, 冷淡道:“有人比你更合适。”
他的唇边再也没有一丝笑意,清冷漠然的样子,愈发像是传闻中杀伐果决、不近人情的帝君了。
从前的时候,离渊从不会在朋友面前露出如此神情。
“可是比我更合适的人,已经死了。”
假如现在宁娇娇还在, 虞央是不会说出今日之语的。
可现在不同了。
现在,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
虞央从来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她想要权力,想要地位,想要站在高台之上俯视众生, 想要得到很多很多的东西。
她知道很多人喜欢她温柔恬静的模样, 所以在很多时候, 虞央也愿意满足他们, 尽力做一个完美的“三界第一美人”。
但虞央同样也有野心,假如她当年没有一点野心, 也不会放着好好的美人不做,而选择上了神魔大战的战场了。
那是虞央当年作为北海龙王私生女,所能够得到权力的唯一途径。
她想要证明自己给那人看, 除了那些勾心斗角的算计,她虞央同样也能去驰骋疆场,绝不是幼时那个只会用哭泣摇尾乞怜的废物。
至于在宁娇娇还在时,善于洞察人心的虞央从未想过成为天后。
但现在那个小花仙不在了,成为天后,就成了虞央另一种向上走的手段。
浮动在空气中的药香逐渐变得稀薄,化为了另一种使人紧绷的氛围。
太过于安静了,甚至比焚天中的牢狱尤甚。
虞央动了动手腕,仓皇地想要逃避开离渊的目光。她知道自己或许不该这么说,可心中忽然涌起的那股不平之气,却促使她再次开口。
“离渊。”虞央深吸了一口气,“宁娇娇已经死了——死在斩仙台,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她本以为这句话会引起离渊的怒火,熟料,离渊平静得很,不仅没有半点愤怒的迹象,反而一派淡然,淡然的好似他面前这个人不存在一样。
说句实话,虞央宁愿离渊发火,面对自己时还有几分人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冷不热,好似所有事务在他眼中,形同虚设。
“我知道。”
虞央蓦然抬首,恰好对上了离渊的眼眸。
漆黑如稠墨,里面是化不开的沉寂。
如同那斩仙台周围的雷云,好似下一秒就会将人吞噬。
“我当然知道她死了。”离渊不知想起了什么,漠然的表情化开,勾起了一抹极其浅淡的温柔,像极了那年三月初春时,飘飘摇摇从上空坠落的花瓣。
轻柔,淡然,即便坠落在地上,也只为一朵花沾染尘埃。
但虞央想不通,为何离渊会笑。
这有什么值得他笑的呢?
她这么想,也终于这么问了出口。
“你为什么会笑?”虞央道。
离渊轻笑:“我又为什么不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