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苑拍拍她的手,温声安慰道:“三嫂,太太刚还与我说了一通,说你待她至孝,这么多年的婆媳处下来,她哪里舍得弃你?”
杨氏的手紧了紧。
“长平侯府会尽量保全你,我也会找夫君他多想想办法,让府上不至于太受牵连。”
杨氏陡然抬了眼,深凹的眼里带了些希冀的亮来:“妹夫深受圣上倚重,那能不能……”
林苑直接反握住她手,截住她的话:“三嫂,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可为的。如今长平侯府,怕也要自顾不暇了,夫君他也不见得能保住府上几分。”
杨氏眼里的光一下子熄灭了。
“三嫂,多想想宗哥儿跟萱姐儿,他们需要亲娘的照料。”
杨氏晃了晃身,泪流满面:“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说着她突然跪了下来,冲着杨家所在的方位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爹娘莫要怪我,我是无能为力啊——”
林苑心情沉重的回了符家。
夜里符居敬归来,她将长平侯府保杨氏的事与他一说。
当然却断不能提是权衡利弊下,为了将来留个后路,只道三哥与杨氏鹣鲽情深,不忍放弃。又道杨氏在林家服侍多年,生儿育女,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哪个又能忍心看她去死。
符居敬大赞长平侯府高义。
虽他未再说旁的,但林苑瞧他态度就知,杨氏应该可以保下。
按理说事情大概得到解决,这一夜她应睡的安稳的。
然而,自躺下睡去后,她就开始噩梦连连。
梦里,她的视线开始扭曲,隐约见到前方立着一个背着光的人,金甲寒光,手握长刀,那周身的森森寒意刺的人背若芒刺。
她有些抗拒不愿上前,可又不知有何推力推着她,让她一步一步的朝他靠近,越来越近——
于此同时,那背对她的人突然动了,握刀的手扬起,下一刻手起刀落,前方传来阵阵凄厉的惨呼声。
那般的惨痛呼声,入耳,为何那般熟悉。
她突然加快脚步,再也用不着旁人推拒,疯似的朝前狂奔。越过那段距离,越过前面那人,直接冲到了最前方。
然后她就见到了那宛若人间地狱的场景。
却是她长平侯府满门,符家满门,尽数被诛于此。尸首分离,血流如注。
那些死不瞑目的人头中,有她父母兄长的,有她夫君婆母的,还有……瑞哥的。
林苑惊恐的叫了声,满脸冷汗的从床上坐起。
环顾四周,方觉是梦,却犹有几分惊惧交加,直到草草披了外衣来到暖阁内见了熟睡的瑞哥,紧紧将他揽在怀里,方觉是真实人间。
好在,是梦。
与此同时,远在金陵的晋滁猛地从床上坐起,艳逸的面庞此刻昏暗阴霾。
他又做梦了。
梦里,她再一次摇曳着纤细腰肢,边朝他款款而来,边解衣卸裙,直到只剩里面绸色的小衣儿,膝裤。
“怎么这般看我,怪吓人的。”
她嗔怪的说着,而后噗嗤一笑,当真是摇曳生姿。
他没有说话,只冷冷盯视着她,想看她究竟搞什么名堂。
“做什么这般严肃,新婚之夜也不见你露个笑脸来。”
他的面色终是变了,不由抬眸四顾,入目一片鲜红。
“新婚夜?”
他怔怔的发问,似有些回不过神来。
“是啊,怎么你傻啦?”她佯怒的伸手去拧他耳朵,似嗔似怒道:“刚成婚就不认账了,算了,不要你了。”
说着,拧身就要走。
他脸色骇变,猛地伸手掐了她腰将她拖了回来。
“你敢!”
“啊,你手劲太大,弄疼我了。”
他却不由分说的将她直接推入百子千孙帐后的婚床,恣肆笑着:“这不叫疼,疼的,在后头。”
一夜颠鸾倒凤,肆意快活。
只是第二日清早起来时,她的一句‘符郎’,却让他的骤然色变。
“你叫我什么?”
“符郎啊。”她点了点他鼻尖,取笑:“你是符居敬啊。”
是符居敬啊。
是了,与她成婚的人叫符居敬,不叫晋滁。
这明明就是一场噩梦,却总是裹着糖衣,在他最为得意畅快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晋滁掀开被子起身,喝令人进来收拾。
外间睡得迷糊的田喜忙一个骨碌爬起,下意识往窗外瞅了眼天色,便知是何等缘由了。
手脚麻利的找好干净的衣物后,田喜又让人端了水盆跟毛巾来,然后就匆匆进了屋子。
给他们主子擦完身又换好衣物后,田喜就置换了被褥,开始麻利的铺床叠被。
却在这时,突然听见他主子问:“那些豪绅送来的扬州瘦马还有剩的没?去寻两个来。”
田喜惊的连手头活都忘了,直愣愣的杵那。
他们世子爷,头不痛了?
晋滁掀眸一扫,脸色微戾:“快去。”
田喜嗳了声,跳下床,赶紧依令去寻。
前几日攻下金陵城后,那些旧官员还有豪绅们送来不少美人,有扬州瘦马,甚至还有些大家闺秀,环肥燕瘦,应有尽有。
他们世子爷却一个没用,全都送了有功的将士。
这会怎么又突然起了兴致,要他找去?
罢了,反正那些豪绅们家里,美人有的是。
晋滁闭了眼立在窗前,慢慢缓着胸臆间那股郁气。
他还不信了,能一辈子受她辖制。莫不成还中了她邪,偏没她不成。
第33章 大军北上
“滚。”
伴随着压抑着暴戾的一声, 房间里两个美貌女子拢了衣服落荒而逃。
田喜在外间冲着她们直往外院挥手,示意她们赶紧先出去。两女子慌乱点头,又急又怕的匆促奔了出去。
刚在房间里, 她们刚被那世子爷按到榻上, 却没等她们羞怯承欢,却见他脸色陡然一变。下一刻, 那本是资质风流的俊美世子好似换了个人般, 遽然凶戾起来,切齿森寒的好似就要提剑杀人一般,真是吓死她们了。
田喜往房里偷瞄了一眼,果不其然,他们世子爷的头疾症又犯了。此刻正捂着额头骇沉莫名的背对着坐在桌前, 桌边则是那被踢烂的博古柜, 碎了一地瓷器。
“田喜!”
田喜忙应了声,就赶紧令人将提前熬好的药汤端来, 接过后就小心翼翼的端进房里。
“爷, 药熬好了,您快喝着,缓缓先。”
晋滁阴戾朝那晃动汤汁的药碗扫过, 而后伸手抓过汤药碗直接摔烂在地上。
“喝这些有何用!”他喝道:“滚去拿酒来。”
这一发作, 他的头又开始剧痛,那头痛欲裂的折磨, 激的他恨不得能暴起杀人泄愤。
田喜吓得不敢再在此间耽搁,仓促应了声,就急匆匆的出去让人备酒去了。
这酒一直喝到寅正时分方休。
这时候,外间的田喜听着,房里头渐渐安静了, 没了摔砸器物的声音,便知那烈酒大概是解了痛症了。
长舒口气的同时,他也不免暗自嘀咕,他们世子爷这到底是什么怪症,一碰女子头疾症就要发作。
又突然想到刚从那会,从房间里传来切齿发恨的唤声,田喜不免叹息,想来这症的缘由,左右脱不开那林家三姑娘身上。
不,是左都御史夫人。
田喜觉得,或许只有等到城破那日,世子爷的心结方可解开的罢。
四月初,在彻底攻下两江后,身为叛军主帅的晋滁,集结数十万叛军,挥师北上,攻城掠地。
这一路,他催军速战。遇到深沟高垒,就令人搬土运石,填壕塞堑,遇到坚壁不出,就亲至城下,不惧城上箭矢如雨,指挥将士搬运云梯,号令攻城。
若有那畏避而回者,他亦毫不留情,手起刀落,当场斩于城下。
他指挥若定,又能身先士卒,使得军威大振,将士人人争先攻城,奋勇斩关落锁,大开城门。
至五月末,叛军已接连攻克河南十数城池,而朝廷的军队却被镇南王率领的叛军拖在山东,无法抽调兵力前去增援。
见大势已去,河南总督在叛军攻打至洛阳城前就挂印而逃不知所踪。
八月,叛军南北夹击,与朝廷军队战于山东。
中旬的时候,朝廷大军节节败退的消息传至京城。
朝廷里人心惶惶。
叛军兵势大盛,而朝廷大军却节节败退。若山东失守,那用不了多长时间,只怕那百万叛军就要直逼京师而来。
家破人亡,近在眼前。
圣上下旨,处斩杨国公府满门。
当日,凶神恶煞衙役就拖了死牢里的杨家数百口人出来,拉到宣武门外的菜市口。
刽子手依次排列,抱着鬼头刀,立在木桩子一侧。
行刑那日,菜市口四周围了不少百姓观刑。
他们看着,那监斩官一声令下,菜市口顿成为了一片血色。
春杏回来后,哆哆嗦嗦的将在菜市口看到的场景说与林苑听。在她说到阖家无论男女老少,一概上了刑场,就连那两岁的稚儿都被按在了砍头台上时,林苑到底没忍住,直接白了脸吐了一地。
春杏赶紧拿茶水给她漱口,又忙给她拍背不停。
林苑缓过一会后,重新坐回椅子上,问春杏:“老爷可有让人说,他今个回不回来?”
因局势紧张,符居敬近几个月来夜宿衙署是常有的事,只要不回府,晌午过后他就会派他常随过来传信。
“没呢。”春杏摇摇头:“今个没让人稍信回来。”
既没让人稍信,那就是今夜会回府。
林苑没再说什么,就让春杏扶着她去屋里歇着了。晚膳也没吃,直接等她夫婿到半夜。
符居敬依旧是披着夜色回来。
官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面色也明显憔悴,眼底浓重的青黑明显是忧心操劳所致。
虽然他不说,但林苑能看的出来,如今朝中局势怕是已经大不妙了。
“仁以。”她自己都未察觉,此时她的声音都带着些颤:“杨家被圣上处斩了……”
符居敬知她怕,遂叹息着拉过她冰凉的手至桌前坐下,道:“莫再想了。镇南王倒行逆施,天地不容,他那些族人的下场,都是拜他所赐。”
“可又与他们何干呢?”林苑红了眼圈:“那稚儿又何其无辜。”
符居敬摇头叹气不语。
林苑拿帕子擦了眼,缓了些后,就决定与他摊牌说给瑞哥留后路的事。
“我爹娘打算,过两日将我那几位侄儿,先安排送往老家先避着。所以,我就寻思着,要不就与他们商量下,将瑞哥也一并带上?仁以,我……”
林苑的话在符居敬的瞪视中顿了下。
“仁以,你不同意?”
符居敬松了她的手,似忍怒深吸口气,沉着脸起身。
“朝廷以顺讨逆,自会无不克捷。就算有那一日天不庇佑,我符家,也断无贪生怕死之辈!”
说完也不理会林苑,径直去了盆架前洗漱。
徒留林苑脑中空白的惊在当场。
待回过神来,她当即趔趄的起了身,几乎奔到符居敬面前,直直盯着他问:“仁以你是何意思?朝廷大势已去,你却无动于衷不肯给瑞哥安排后路,可是要他跟着……一同陪葬?!”
林苑这话是大逆不道的,符居敬听后脸色当即气的发青。
林苑却不依不饶,紧紧盯着他,坚持要个答案。
符居敬狠甩了下袖,朝紫禁城方向抬手致意:“我符家满门忠烈,为君为国尽忠尽孝,焉能堕气节,苟且偷生!瑞哥乃我符家子孙,当应有视死如归的气节,不附国贼,坦然赴死。”
林苑不可思议的看他。
“你要全家赴死,还要瑞哥陪着死?”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才多大!今年才不过四岁!那么小,他还那么小,你忍心让他死?”
提到儿子,符居敬的脸色到底落了缓色。
“夫人,为国尽忠是大义,瑞哥理应以此为荣。况且,你当那叛贼入京,届时瑞哥就能逃得一死?只怕全尸都难。”
“所以才要提前安排后路。”林苑说的又急又快:“让瑞哥离京,让他这就走。”
符居敬觉得自己似乎与她说不通:“离京又如何?总会有被抓到的一日,届时还不是个死?”
林苑当即道:“那也总好过试都不试,直接赴死。”
说着,她缓了缓气,道:“仁以,不单是瑞哥,我们全家何不也早早的安排去路?我知你忠烈,可若为国为民,拯救广大百姓于水火中而慷慨赴死的话,我自会别无二话,当以你为傲。可是仁以,若你是为君的话,可就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