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见不到他心爱的人,实在死不甘心。
姜啸慢慢走出了峡谷裂缝能够护住的范围,抬头看着头顶破碎的天穹,微微叹息一声。
他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却尚未落下,便看到了漫天银光自天幕落下,如一场盛大而绝美的银色暴雨,裹挟着雷霆万钧的利刃风刀,从天际极速落下――
万物瑟瑟,群兽嘶鸣奔逃,尖啸声通天彻地,大地震动不止。
姜啸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背生羽翅的高阶妖兽,嘶叫着冲上天幕,欲逃脱这铺天盖地的银雨――却在雨幕之中转瞬之间被切割粉碎,裹着鲜血和碎羽的腥热混着这银雨从天幕上纷纷散落。
――千刀万剐,尸骨无存。
第33章 不骗你。(宛如天神临世。...)
整个天地间被这无处不在的银雨所覆盖, 到处都是四散奔逃的妖魔兽,濒死的疯狂令整个秘境都震荡不已。
上空的阵法不断地波动碎裂,山摇地动间, 哀嚎声凄厉地划破长空,也划破了姜啸的耳膜。
银雨倾落之处, 一切事物分崩离析, 所有的一切被罡风碾为尘灰,消散于眼前。
强大到无法抵抗的力量,从天幕之上随着银雨倾落, 姜啸呼吸不能, 很快便开始七窍流血, 脊背上犹如压上了山海般的沉重。他看到身后的峡谷在这银雨中逐渐瓦解, 想要回头去找魏欣师兄,奈何他却一步也动不得, 径直朝着地上跪去。
他并不知这才是真正大能的威压,根本无需出什么招数, 便能将一切碾碎。
姜啸心如死灰, 他更不知这漫天的银雨是什么, 还以为他自己的死期已经到了。
所有人都知道双极门老祖当年一招绝技千刀万剐, 斩杀了上古降世妖族, 毁去当时为祸人间的妖皇夫妇座下大小妖魔足足几万, 一战成名,成为了整个修真界人人高山仰止的老祖宗, 双极门的开山祖师。
可当今天下所存的所有人, 不曾真的见过所谓千刀万剐是什么模样。
有传言是漫天刀兵乱砍乱杀, 也有人猜测是数以万计的剑气脱物化形而去。
却无人知道,真的千刀万剐, 看上去甚至没有任何的可怖模样,那是比人间烟花还要美丽的漫天银雨,可银雨之下,便是连大地的焦土都为之瑟瑟发抖的强横碾杀。
更无人知道,当年斩杀妖皇夫妇的岑蓝,不仅是为人间除去祸患,更是为报背弃灭族之仇。
而如今距离岑蓝上一次使用千刀万剐,已经足足过去了两千四百多年,现如今的她也不是当年戾气满满却灵力不稳的她。
当年千刀万剐之下,还有高阶的妖魔兽能够苟延残喘等着补刀,现如今却是但凡沾染上半滴银雨,必定神魂俱崩,绝无生机。
这般凶恶的杀招,岑蓝也只有在救人心切的时候,嫌一个个杀起来实在麻烦,才会使用。
她身形已经化为了这秘境中的风,甚至是一草一木,她能够感知到姜啸还活着,虽然极其虚弱,却并没有生命危险。
并且依仗妖丹,她很快感知出了姜啸所在的方位,在银雨落到姜啸身上的前一刻,赶到了他的身边。
幽亮的、如伞的屏障在姜啸的头顶撑开,瞬间,来自四面八方的辗轧和杀机,从他的身上消散。
他本来咬牙跪在地上,却因为这骤然的失重趴到了地上,呕出了一口血来。
“你的外袍呢?!”岑蓝声音如同肃清神魂的清音,直直地攥紧姜啸嗡鸣不止的脑子。
姜啸神魂在这清音之下猛烈的一荡,再一口血吐出,人却已经清醒过来了。
他根本不敢相信岑蓝来了,他咬着牙抬头睁眼看去,却满眼的血泪,什么也看不清楚。
但是他到此刻还没有忘记魏欣师兄,于是张了张嘴,发出了连气声都不算,只能算是嘴唇颤动的微弱气流。
岑蓝却瞬间听懂,朝着那粉碎殆尽的峡谷望去,抬手朝着那边一甩,一道灵光屏障便在那些苟延残喘仅存一息的幸存弟子头顶撑开。
岑蓝看到了她给姜啸炼制的法袍披在魏欣的身上,面色冷肃地垂眸看向虽然看不清,却还在努力看向她的姜啸。
千仞在整片天地之中如一道极光般穿梭着,不需岑蓝的指挥,便将这秘境之中除了这些弟子外所有的活物甚至是死物,尽数搅碎。
真正意义上的将整个秘境都夷为平地。
岑蓝站在漫天的银雨之中,垂眸看着躺在地上的姜啸。不同于对其他一切的攻击,银雨落在岑蓝的肩膀上却如同可爱的灵光,环绕着她亲昵地转圈。
姜啸终于把双眼中的血泪眨掉,看清了身侧站着的人。
岑蓝素手抓住飞回的鸣叫的千仞剑,面容如霜雪覆盖,长袍与长发在银光中隐隐浮动,宛如天神临世。
这一刻的她,是姜啸陌生到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微微张口,想要叫一声她的名字,可是猛然间想到了自己已经异化,师祖怕是已经不认识他了,顿时心中一颤,抬手试图挡住自己的脸。
可他连个手指都动不得一根,如一滩烂泥一样躺在他的天神脚下,生死不能。
岑蓝抬头望去,银雨彻底没入了地下,整个天地一片寂静。
秘境同结界一同在这强悍的冲撞之下寸寸崩裂,这里很快便要塌陷了。
入口处察觉到异常的高阶弟子进来查看,发现了整个秘境都已经变为废墟,朝着里面走来。
待看到岑蓝,他们个个震惊无比,有曾经见过岑蓝的高阶弟子认识她,顿时率先跪地,对着她的方向跪拜见礼,“见过双极老祖!”
“双极老……”其他弟子惊呼到一半戛然而止,顿时也噗通跪地。
于是片刻之后,各门所有的弟子都跪在地上,对着岑蓝见礼,岑蓝看过去,随手一托,他们便不可自控地站起来。
“救人。”岑蓝简短地说了两个字,字字清音入耳,一众弟子顿时惊醒般,很快上前,发现了幸存的弟子们。
不过所有人都朝着那些在粉碎的峡谷中的弟子靠近,却无人敢靠近岑蓝,查看姜啸。
姜啸早已经是强弩之末,但他执着的不肯闭上眼睛昏死过去,他遮盖不住自己的眉眼,他知道在岑蓝的面前,一切都已经无所遁形了。
他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岑蓝杀了所有异化妖魔兽,又会怎么处置他……他必须要知道。
哪怕是会杀他,他也要睁着眼睛,明明白白的死。
岑蓝没有再看他,而是眼见着那些幸存的弟子被救下了,这才对众人说,“此处崩塌之后便不存于世,无需再管。”
“现如今天下大乱,你们速速将这些伤重弟子送回各自门派,再行听从分派,赶去人间维持秩序。”
“是!”众弟子齐声道。
岑蓝点头,有弟子看向她脚边的姜啸,却还未来得及问,便见她法袍一卷,瞬间便从原地消失。
这秘境最后是以岑蓝的力量撑着,她一走,顿时天幕都开始碎裂,所有高阶弟子带着伤重弟子迅速退出秘境。待他们全部出去之后,秘境不复存在,只余弥漫着红光的人间山林。
岑蓝将姜啸卷起的瞬间,他便被岑蓝给强行弄昏过去了。
她径直带着他回了双极门,一路御剑乘风,仅仅一夜,他们便已经回到了登极峰。
与此同时,因着岑蓝给的法诀修炼,压制住了红光带来的影响的双极门妖魔修,包括姜蛟,正在马不停蹄地抓捕逃到人间的妖魔兽,以及那些因着红光迅速进阶的人间邪祟。
很快,双极门老祖出山,亲自灭了一整个秘境中的数百高阶妖魔兽,救出各门派被困弟子的事情,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见识过千刀万剐威力的弟子们,将岑蓝的现身当成神降,而这个修真界因为她的短暂出现,如同注入了一股强横灵力,短短半月的时间,逃跑的妖魔兽便已经被尽数抓住。
而受到了影响的妖魔修,也因为岑蓝给的功法,境界不再飞涨得无法自控,反倒稳定下来扎实地增长,神智也不曾受到影响,一时间竟然因祸得福。
不过虽然危机初定,漫天的红云却并没有散去,众人不敢放松,各家仙门聚集在一起,每一日都在商议着如何阻止凤冥妖族现世,不再重复两千四百多年前的悲剧。
这些天,姜蛟每天都会上登极峰跟岑蓝报告修真界的进度,她几个闭关的不管世事的弟子,被她派去看着上古凤冥妖城,以便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古往今来,凤冥妖族均是血池孕育而生,而现如今凤冥妖城的血池被封印了两千多年,只要没有新鲜的血液补充,一时半会儿新的凤冥妖族便也无法诞生。
“师尊,我大师兄他们都在凤冥妖城随时待命,”姜蛟问岑蓝,“不能在凤冥妖族诞生之前,直接将凤冥妖城掀翻了,将其斩草除根吗?”
岑蓝站在登极峰的边缘,看着脚下万丈深渊,闻言头也不回道,“掀翻了凤冥妖城,打碎了血池,那封印也会随之迅速崩裂。”
岑蓝声音如碎玉裂冰,“然后整个天下都会沦为凤冥妖族的血池。”
“到时举整个修真界的力量,也不足以看顾四海,焉有人族能够在大妖手中苟活?”
岑蓝说,“姜蛟,你可知凤冥妖族,是何种族?”
“上古……妖族?”姜蛟说,“反正沾上上古两个字,都很厉害,弟子也是龙族,就亏在生得晚。”
岑蓝转身看他,“凤冥妖族,乃是天神凤凰的妻子与天界地牢最深处冥焱兽苟合的产物。拥有凤凰神力,却流着最污浊的冥焱兽之血,生来便是能力强悍到令所有人都无法抵抗的邪恶族类。”
姜蛟有些傻眼,岑蓝又说,“你该知凤凰有浴火重生之能,冥焱兽见血便能修复自身,何其罪孽强大,只要不曾诛杀孽魂,即便是封印,即便是将它栖身的血池掀翻了,也依旧能够浴血自愈,浴火重生。”
“而凤凰一族乃是神族,即便沾染了冥焱兽的污血,却也是六道轮回不入,是连掌管地府的鬼王也管不得的孽魂。”
“那……”姜蛟一脸的山崩地裂,“那我们难道就没有办法,要眼睁睁地看着凤冥妖族诞生?”
岑蓝嘴唇动了动,却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脚下深渊林海,无声地叹了口气。
“你且先去,人间有任何异动都要及时告知,”岑蓝说,“要格外注意人间的夜游傀儡,切莫让他们恢复神智殃及人族。”
姜蛟不知道还好,和其他的门派掌门商议得热火朝天,这一知道了凤冥妖族一旦出世,几乎是不死不灭的,顿时就愁云惨淡起来,应声之后蔫蔫地下山了。
两千多年前,是师尊和落炎上仙二人合力诛杀了妖皇夫妇,封印了凤冥妖族。现如今落炎上仙已经身死魂消,就算他大师兄他们几个能顶上一个,同师尊合力,再封印一次,可再过两千年后呢?
或者用不了两千年,等到师尊飞升不在人间了,他们还有人能够封印得住凤冥妖族的后裔吗?
姜蛟忧心忡忡地下山,岑蓝站在登极峰的崖边,许久都没有动。
她想起了一切,她并非是为破欲劫,莽撞之下吞食了什么神兽兽丹。她是在冒着天大的,在任何人听来都如同天方夜谭的风险,在赌。
赌天道,赌自己,也赌人心。
若胜,则天下安宁她所求必得。
若败,身死魂消,三千年修行毁于一旦,自此回归天地,不入轮回。
岑蓝想起一切,并没有半点迟疑犹豫,这一场豪赌,她非赌不可,也非赢不可。
而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她曾经反复推算演练的结果在步步推进。
只要顺利,她就能在登极飞升之时,成功跨过天劫,并且借用天雷肃清人间凤冥妖族。
但若其中有半点差池,她便是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么。”她想起了曾经的故友,落炎。
他魂归大地之后,不知道是否像古籍记载的一样,消泯于六道,无知无觉了?
或许……他若还有一丝一毫的神智存在于世,定然会骂她是个邪魔疯子。
岑蓝想起这个笑了笑。
她本就是个邪魔疯子,否则如何能邪魔入道?
落炎总说她其实心性柔软,但她如果真的柔软,如何能在当时被那妖女残杀之时,恨入心魔,在魂归血池之时,与那血池中的红莲签订了契约呢。
岑蓝不怕死,她怕死得毫无意义。
天道要她活到如今,她半点不曾感恩戴德,她甚至要的更多,若得不到――她宁死不活。
岑蓝闭上眼,抬起手伸出山崖之下,其实有什么可怕,这世间炼狱她走过,血池也淌过,亲手手刃过仇敌,也曾亲眼见友人死于天谴。
没有什么可畏惧,修者的存在,本就是与天争。
她感受着山风从指间流过,感受着此时此刻的活着。
而就在她放空思绪之时,突然殿内传来了声响。
岑蓝明显一僵,片刻后收回了手。
她的脚步略微犹豫了片刻,便慢慢地朝着殿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