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不是自己喜欢那只小老虎,而是自己喜欢她呢?
唐严钦陷入到了身为爸爸的幸福的烦恼之中了。
第49章
等到了程砚煦住院修养的私人医院后, 唐严钦就带着暖暖直接乘坐电梯来到了住院部的顶楼。
顶楼并没有其余的病人,外加程家也让医院方面对于程砚煦住院这件事严加保密,所以除了少数知道程砚煦情况的人外, 能来往这里的也只有必要的医护人员, 因此这一层楼都显得格外静谧, 安静到好像连时光的流逝都变得缓慢下来。
唐严钦牵着暖暖的手往程砚煦的病房走去,还没有走到门口, 就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像是什么重物摔到了地上,紧接着就是匆忙的脚步声, 等唐严钦他们走过去的时候, 只看见程叔正讪讪地从病房里走出来。
“程爷爷,你怎么了?”
暖暖眼尖, 一下子就瞅见低着头的程叔脸上恹恹的表情,立马关心地询问起来, 同时好奇地扭过头朝病房里看去, 似乎也在担心病房里的程砚煦。
“程叔叔,我是暖暖, 你还好吗?”
软软糯糯的声音在空中轻轻荡开, 暖暖睁着她那双黑亮的眼眸朝病房里看去,病房的门虚掩着,隐隐还有动静传来。
“我没事, 不好意思, 要麻烦你在门外等一下了。”
程砚煦柔和的声音从病房内传了出来,只是如果不是暖暖的错觉, 她总觉得程叔叔说话的声音好像有些吃力, 又带着两三丝焦急的意味。
这是怎么了?
暖暖并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担心地想往前凑一凑,却忽然感觉到一阵力将自己按住,她身后的唐严钦不知为何伸出手来用宽大的手掌按住她的肩头,似乎是示意她不要再去探究了。
虽然满腹疑惑,但是视线触及到爸爸那复杂的眼神时,暖暖便也停住了脚步,乖巧地站在了原地。
“真是对不住,麻烦你们要等一会儿砚煦了。”
唐严钦和程叔有意无意地朝另一边走去,直到走出一段距离他们才在某个窗户前停下,程叔不好意思地望着唐严钦和暖暖,向他们表达歉意。
唐严钦并不在意地摇了摇头,示意没事,不过他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虚掩着的病房的门,半晌才忖度着用词地小声说道:“他……怎么了?”
听唐严钦这么问,头发已经花白的程叔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眼神里掺杂着心疼和惋惜地小声开口,并不想让他们的谈话被病房中的人听到,他说:“刚才,砚煦一个人在病房里,想要自己拿东西,结果一不小心摔到了地上。我听见的声音下意识直接进去了,砚煦就生气地把我赶了出来。”
程叔的声音有些沉重地叙述着唐严钦和暖暖来之前发生的事,他说着似乎怕对方有所误解,又急忙补充解释道:“你们别怪砚煦突然生气,他从前就拜托过我们,如果听到他说‘不要进来’,那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不要去打扰他。可是今天我一急就忘记了这件事,明明他已经喊了‘没有事,别进来’,可是我还是冲了进去,所以他才会生气。”
说及此处,程叔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响起刚才程砚煦的声音,那样的慌乱、恐惧、不堪一击,从声音里他听不出任何的从容不迫,唯一能让他联想到的就是森林中被猎人围追而惊慌逃窜的小鹿,程砚煦就是用这样的嗓音喊着:“不、不要进来!”
不要进来。
不要看我。
这就是当时程砚煦的潜台词。
程叔深深地明白,是什么让程砚煦变成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因为当他推门进去,他一眼就看见摔倒在地上仓皇无措的程砚煦,当程砚煦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从程砚煦的眼里,他看见的不是“快来帮我”,而是“不要看我”。
程砚煦的眼里是恐慌、是愤怒、是他最狼狈的模样被众人瞧见时的崩溃,同样也是乞求与卑微,因为他不想要被他人的视线所杀死。
他不能忍受旁人或嘲讽,或怜悯,或同情的眼神,他想在自己的亲朋好友面前维持自己最后的那一分颜面,所以他可以出现于人前,却决不能接受他以摔倒的姿态出现在旁人的视线中。
那是他最卑微、最柔软、最不堪的回忆,是将他的尊严踩到地底的致命打击,这两千个日日夜夜他从未有一天从残疾的痛苦中摆脱,他只能拼命地说服自己,他很好,他不在意。
可是,一个最普通的摔跤就能轻轻松松把他打回原形,他狼狈地倒在地上,连站都站不起来,每每到这一刻,程砚煦就会深深地感觉到命运无形的利爪早已扼住他的咽喉,他太过脆弱,早就经不起任何的打击,而这样的他,也没有任何的未来可言。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愿意被人看见的一面,而对于程砚煦来说,毫无疑问就是残疾的这个事实。
暖暖懵懵懂懂地听着,眼睛慢慢地就红了。
“啪嗒”,一滴眼泪掉落到了地上。
“暖暖?”
唐严钦感觉到暖暖小小的肩膀似乎正在颤抖,赶紧蹲下身去看暖暖怎么了,而暖暖眼眶红红地望着唐严钦,显然是难过地哭了出来。
“没什么……”
晶莹的泪珠沾到了小女孩浓密卷翘的睫毛上,让暖暖的双眼看上去更加泪眼朦胧,她小声地抽着鼻子,硕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往下落着,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样。
唐严钦下意识地想要拿出手帕来给暖暖擦眼泪,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忘记了要带手帕这件事,所以只能像之前那次一样,又把领带递给了暖暖,好让这个这个小家伙擦擦眼泪。
对不起爸爸,又要报废你的一条领带了。
暖暖心里愧疚地想着,但是她眼泪还是忍不住地往下掉落,只能拿着爸爸的领带擦擦脸上的泪珠,呜咽道:“好奇怪,明明程叔叔说的是‘别过来’,可是为什么我觉得程叔叔是在求我们去看看他呢?”
不明白,真的不明白,虽然只是在程爷爷的嘴里听到转述,但是暖暖的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那里一片黑暗,只有程叔叔一个人,他说着的“别过来”,听在暖暖的耳里就像是“救救我”一样。
救我。
带我离开这个空无所有的世界。
“那我们就去看他好了。”
唐严钦伸手抱住了眼前的小不点,他轻轻地揽过女儿,在暖暖的耳畔轻声说道:“走吧,他在等着我们呢。”
暖暖点了点头,将自己脸上的眼泪擦干,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刚刚才哭过的样子,露出一个笑脸地跟着唐严钦和程叔往程砚煦的病房走去。
程砚煦已经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坐在轮椅上,冲着门口的人轻声喊道:“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程叔,你带他们进来吧。”
程叔打开了病房的门,门才刚开,暖暖就飞快地跑了进来,她就像是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一样,开开心心地凑到了程砚煦的面前,手里还举着一个小礼盒,声音欢快地说道:“程叔叔,暖暖有礼物要送给你!”
毕竟是六岁的小姑娘,脸上藏不住心事,再加上她刚才哭的那么大声,病房里的程砚煦其实早就听见了。
不过现在,程砚煦望着眼前努力装成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暖暖,他的目光愈发柔和起来,像是一潭温暖的湖水,将暖暖的脸庞轻轻勾勒,他笑着点了点头,问道:“是什么呀?”
暖暖小心翼翼地把礼盒打开,从里面拿出来一只小恐龙,这是她研究了一周才学会的,因为不能送小老虎给程叔叔,所以她就折了一只小恐龙送给程叔叔。
“上手工课老师教了我们折纸,这是折给程叔叔的。”
暖暖将手里的小恐龙递给了程砚煦,而程砚煦也是笑盈盈地接了过去,故意用惊讶而又欣喜的语气回答道:“这么可爱的小恐龙是送给我的吗?暖暖真是有心了。”
这只小恐龙看上呆萌呆萌的,程砚煦十分喜欢,将这只小恐龙摆到了自己的床头柜上,这样他每天一睁眼就能看见暖暖送的这只小恐龙了。
见程砚煦这么喜欢自己折的小恐龙,暖暖自然也很高兴,不过她不敢太表现出来,因为她怕自己因为太高兴而不小心说了什么伤害到程砚煦的话,所以她努力让自己更加冷静一点,以免乐极生悲。
其实暖暖的这点小心思程砚煦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从前他还没有残疾的时候,他的父母就教会他要善于倾听,这也使得他养成了观察他人的习惯,所以他才会在外人的眼里一直都是一个翩翩有礼、温文尔雅的形象。
而如今,他双腿不便,只能坐在轮椅上去更仔细地看着自己身边的世界,时间对于他来说太过漫长,以至于他坐在窗边似乎连窗外的每一朵白云都能够看出不同,更不用提当他与人交谈时,会怎样细致入微地发现旁人变化的心思。
时光之于他,实在、实在是太缓慢了。
所以现在程砚煦也能看出暖暖的心思,他能明白这个小姑娘笑脸下的悲伤,清楚暖暖正因为他的遭遇而感到难过。
像是一阵风过了平静的湖面,水面上泛起一层淡淡的涟漪。
那轻轻蔓延开的水纹,悄悄地、悄悄地传到了湖岸上的人的眼里。
那一刻,停滞不动的时间,终于再一次久违地缓缓流转起来。
是期望。
是对于一颗种子的期望,他亲眼看着这颗种子种下,所以就忍不住幻想起抽枝发芽的嫩叶,期待着整片土地都开满鲜花的那一天。
有了期望,就有了希望,才会有后来的一切。
这一次,程砚煦终于第一次萌生出要因为某人而去拥抱未来的勇气。
他也想看着暖暖长大,想要陪着暖暖去更多的地方,而不是永远地坐在这里,等待着对方的到来。
“暖暖。”
程砚煦的声音顿时有些艰涩起来,他虽然没有听见程叔和唐严钦的谈话,但是他又怎么会不明白程叔对自己的关心,不清楚唐严钦带着暖暖来见自己的目的呢?
虽然过去他失去了很多,但是现在停下脚步,他依旧拥有很多。
更重要的,是他重新拥有了对未来的期待。
那是清晨的每一天,他竟然会心想暖暖究竟在做些什么,又会什么时候来看望他呢?
他不再满足一味地等待,他也开始贪心地想要更多。
程砚煦望着暖暖,他的视线微微游移,停在了程叔身上,又移到了唐严钦身上,只是最后又重新回到了面前的暖暖身上,他的唇角微微翘起,像是有些害怕又像是在请求地轻轻说道:“我想要重新站起来了,你能鼓励我一下吗?”
他说着,清澈柔和的视线落在了暖暖的眼里,而暖暖的视线对于他来说却像是火星子一样,滚烫得让他忍不住微微侧开了头。
程叔的呼吸微微一屏,眼神有些激动地看向了程砚煦。
这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几乎快要落下泪来,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请求来的暖暖,真的会让程砚煦重新鼓起勇气去面对未来的人生。
而唐严钦也是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程砚煦,看着暖暖。
而暖暖也是睁大了眼睛,下一刻,小姑娘张开了自己的手臂,一下子就扑到了程砚煦的怀里,将这个看上去急需安慰的脆弱的叔叔抱了个满怀。
“嗯!”
她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却又格外认真地点头说到。
她一定会帮程叔叔治好双腿的!
一定!
第50章
这段日子暖暖可没闲着, 除却日常的学习之外,只要有时间她就会到医院里去探望程砚煦,希望程叔叔能够快一点好起来。
“陆叔叔, 我来了!”
这一天暖暖一放学就像往常一样去复健中心陪程砚煦, 陆医生是负责程砚煦的私人医生, 通过这些天的相处他也记住了暖暖这位小朋友,因此一见到暖暖背着小书包走了进来, 便微笑着放下手中的资料,抬腿往暖暖身边走去。
“今天来的这么早吗?”
为了避免围观者过于密集的视线给参与复健的患者造成压迫感,通常复健室内除了患者以及要照顾他们的医护人员外不会有其余人逗留,主治医生和患者的家属可以进到隔壁的监控室观察着患者的复健过程。
说是监控室也不准确, 更像是隔着一层巨大透明玻璃的房间,总之陆医生和程叔就在这里看着程砚煦,只有在每一个治疗环节结束后的休息时间他们才会进入到复健室里。
暖暖听了陆医生的话点了点头, 知道她个子矮够不着玻璃墙,陆医生就抱着她站到了桌子上,好让暖暖看见隔壁正在努力的程砚煦。
之前程砚煦已经参加过日常的复健治疗,肌肉的萎缩并不严重, 唯一困难的就是行走这一点,现在他正搀扶着双杠在医护人员的帮助下学习着走路,虽然只是短短几米的距离, 却仍然会让他满头大汗, 粗重地喘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