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她对此有过担忧和恐惧, 但事到如今,她怕也没有用, 只能尝试着让自己接受这些阴暗的心思。
容晞在心里, 为自己设了个底线。
这底线便是, 她绝对不能害慕淮和其他女人的孩子。
该搏的宠爱, 她还是要争取。
后妃那些争宠的各种手段,譬如该怎样讨男人喜欢, 亦或是怎样同男人乞怜,她都烂熟于心。
可她却想在慕淮的面前, 保留自己原本的性情,以本真来同自己的夫君相处。
容晞不想用那些媚术去迷惑男人。
其实上次翟家出事, 慕淮便看出了她的真实性情, 也知道她外表温婉柔顺, 内里却是个狠毒的人。
但慕淮嘴上虽说她心思毒, 却也没有因此嫌弃她。
她身为皇后,命丹香掌阿锦的嘴, 虽然是名正言顺, 但或多或少也是因为, 她一看到阿锦的那张脸,和她那隆起的肚子,便觉得恶心和愠怒。
容晞并不能确定,慕淮到底有没有幸过阿锦这个女人。
思及此,容晞尽量让自己眉目稍舒。
她很小心地将慕淮寄予她的信都收至了螺钿木匣中,虽说慕淮写给她的家书并无任何情致可言,但这些于她而言,仍是值得珍惜的信物。
容晞本想书些婉约的诗词,再剪掉自己的一缕乌发,用红绳缠绕,寄给男人。
但现下看来,慕淮这样性情的人,是不会懂这些女儿家的情致的。
便也仿照他的文风,在洒金纸上,用娟秀的蝇头小楷,细细书写了她近日打理后宫内事的情况,亦写了些关于珏儿的近况。
容晞自知,她既是身为大齐的皇后,要做的不仅是照顾好身为夫君的芝衍,更要做的,是辅弼身为皇帝的慕淮。
这一月中,她并未闲着。
每日起身后,便同丹香去了雍熙禁城的各处,回东宫后,便将她发现的,能节省银钱的地方都罗列在册。
容晞命宫人,将内诸司-凝晖殿近月的开支都呈递给她,亦让侍中程颂将慕淮未登基前的旧帐翻出。
程颂派人递给她的,是庄帝在位最后一年的账簿。
容晞让程颂给她寻了几个会看帐的宫女,自己也寻了个算盘,终日坐在东宫书房内,用纤白的玉手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
旧帐主要包括庄帝在世时,内诸司六局采买的一应物什。
容晞将账簿一对,果然发现了这帐不大对劲。
她是从宫女做上来的,很了解下面那些人的心思,因为宫女和太监的俸禄并不高,有的人还要将自己的俸禄往宫外家人那处寄。
许多宫人都存过昧皇宫之物的心思,尤其是在内诸司做事的宫人,她们每日都会接触大量的食材、药物、绸缎和珠玉等物。
偷偷昧一点东西,也不会被人发现。
这些人就像蛀虫一样。
如若每个人都这么做,积年累月算来,国库里的银子自是亏空了不少。
待查完账后,容晞便让程颂将内诸司现任的两名录事、和六局的尚监都唤到了东宫的书房中。
侍中程颂对她的举动很是惊讶。
他本以为新后的性情柔婉,皇上一去东巡,她在宫里只会吃吃喝喝,再逗弄逗弄太子打发日子。
却没成想,这位容皇后竟是真的要好好整治后宫的不正之风。
六位尚监战战兢兢地被东宫太监唤到了书房,见容貌绝色的新后端坐于书案后,俱都低垂着头首,站成了一排。
那些帮新后整理账目的宫女立即按她事先的指示,将为各局单独整理出的账簿递给了那六名尚监。
那些尚监定睛一瞧,发现上面竟是写了这一年中,六局各类物什的缺漏。
整理这些账簿,就很费功夫了。
更令这些尚监惊讶的是,容皇后记事的能力属实可怕,她对这些账簿的数目是烂熟于心,就像将这些账簿都吃进肚子里似的。
容晞用那双桃花美目睇着眼前的尚监们,见她们一脸惊诧,且面面相觑,只淡淡命道:“各位尚监,即日起,每隔三日,你们六局便要将从宫外采买的单子呈给本宫一份。本宫要看看,一月后,录事送到本宫这处的账簿,到底还能不能同这些单子对上。”
六位尚监俱都恭敬应是。
她们暗觉,新任皇后与先皇后的行事风格真真是大不相同。
容皇后是个很精明的女人,她很关注细节,甚至有些较真。
而先皇后管理内宫诸事时,却像是应付差事,对账时也只是漫不经心地略略扫上一眼。
容皇后此举,是要将禁城从根治起。
如此,但凡是曾经藏匿过宫物的太监或宫女,都警觉了起来。
皇上不在宫里,自是皇后说得最算。
人人都道,新后真是个不好招惹的狠角色。
帮容晞整理账目的那些宫人,亦都被重用,她们被容晞安插在各局各司。
若谏院御史是监察百官的言官,那么容晞手下的这些宫女,便是负责监察六司采买的眼线。
慕淮东巡归来的前日,容晞的此举便是初有成效。
短短一月的功夫,雍熙宫的开支,便省下了一万余两白银。
丹香立侍在容晞的身侧,听到女官同容晞报账时,是瞠目结舌。
她实在是没想到,只一月的功夫,竟是省下了这么多的银子。
容晞面色淡然,露出了会心一笑。
女官走后,容晞对丹香道:“这雍熙宫偌大,位高至本宫,位低至掖庭的粗实太监和宫女,每人一日省下个几文银子,积少成多,一月也能省下来个一万两。更遑论,她们从前悄悄藏匿的物什,可不只几文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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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淮归宫的那日,天气晴好,格栅槛窗外亦飘零了几个火红的枫叶,秋景甚美。
容晞每日不是看顾慕珏,便是在看账簿,便觉光阴嬗变,日子过得很快。
她觉得,一旦自己忙起来,就没有从前那么想念慕淮了。
近日慕薇的身子状况愈差,容晞前阵子去徐太媛的宫里看她时,便有了隐忧。
慕薇病相很重,印堂发青,怕是将不久于人世。
徐太媛有意投奔她和德太妃这方,容晞因着周荇的事,不敢再轻易相信外人。
那日去皎月宫时,却隐隐得知了一件旧事。
这徐太媛也是庄帝的潜邸旧人,她怀慕薇时,太医还看不出她肚里的胎孩是男还是女。
翟太后并无子女,亦很忌惮有孕的侧妃侍妾。
徐太媛家世一般,亦无人庇护,人也不算聪慧,这才让翟太后的阴谋得逞。
慕薇胎里不足,也是因为翟太后算计的缘故。
容晞虽同慕薇之前并无交集,但见她一个年岁尚轻的少女,竟是终日受病痛折磨,心中也是不忍。
她的宫殿也已翻葺完毕。
按慕淮所想,这椒房宫被修造得很华丽。
但庄帝的那些妃嫔们,却对她有了怨怼。
尤其是惠太妃,她时常会诟病容晞将自己的宫殿修建的奢靡无度,却克扣她们这些太妃的吃穿用度。
容晞发现,这帮太妃是真的很喜欢聚堆抱团。
惠太妃动不动就带着一些位份低的小妃嫔们,一同去翟太后的宫里,她们聚在一起也不会聊什么正事,往往会一起数落埋怨她这个皇后。
丹香将这事告诉容晞时,还小心地观察着容晞的神色。
她知道,主子娘娘因为翟家的事,一提起翟太后就会面露愠色。
容晞得知后,却并没有同从前一样,默默忍受着这些太妃的碎嘴之语。
翟太后是出不得她那旧宫的,容晞当日便带了太医,去了翟太后的宫里。
她唤慕淮信任的太医为翟太后诊脉时,翟太后不悦道:“哀家身子好好的,哪有什么病?”
容晞笑意盈盈地微微福身,语气虽算恭敬,但听在翟太后的耳中,却是语带讥讽:“母后身子到底康不康健,只有太医看过,才能知道。”
翟太后不知容晞心里再打什么算盘,只得让那太医为她诊脉。
那太医诊完脉后,像模像样地对容晞道:“回皇后娘娘,太后的身子却有小疾,且此疾不宜见外人,需好好静养在宫。”
翟太后面色微愠,冷声问向容晞:“皇后是忘了先帝的圣旨吗?今日唤太医来,竟还要给哀家安上莫须有的病情?”
容晞徐徐回道:“儿臣自是谨尊先帝圣旨,定要以母后身子为重,这才带这太医为母后诊脉,觉出小病的苗头,也好防微杜渐。太医医术高超,断不会诊错脉,还请母后在宫中静养,这些时日,那些太妃也不会再来扰您。”
翟太后和近侍女官兰若的面色都变得青一阵,白一阵。
容晞就是想软禁她,不想让她见其余太妃,她表面上是在关心她的身子,实际只是寻了个由头罢了。
出宫前,容晞还禁了太后宫人的足,打着怕太后染上病气的旗号,不许她宫中的人离开这处半步。
甫一出宫,容晞就撞见了要往太后宫里进的惠太妃和从前的那位婕妤。
惠太妃见翟太后宫殿的周遭都围着侍从,不禁沉声问向容晞:“你这是要将太后软禁吗?”
容晞面色未变,淡淡回道:“太后染病,不宜见外人,本宫自是要派些侍从多加看守,以免外人进去扰了太后休息。”
惠太妃本就憎恶容晞,便驳斥道:“本宫看,不是太后染了病,而是你皇后给她安了个病名罢?”
容晞娇美的面容泛冷,她身后站着的宫人不少,都在默默看着惠太妃和她剑拔弩张的对峙。
惠太妃又算个什么东西,每次见她都是副颐气指使的嘴脸,难道仗着自己的辈分高,就敢同她这个皇后叫嚣?
容晞声音还算平静,可话锋却明显带刺,她反问惠太妃道:“惠太妃可有看见本宫身后站的太医?太后到底病没病,难道太医会诊不出来吗?惠太妃若懂医术的话,大可以进去为太后诊脉,看看她到底病没病。”
见惠太妃面色一白,容晞正要再当着宫人的面,同她细细数数她宫里的开支。
她要让这些宫人都看看,她到底有没有克扣她惠太妃的分例。
这时。
一个头戴幞头的小太监颠颠地跑来,略有些兴奋地对容晞恭敬道:“娘娘,皇上回汴京了,适才城门侍郎来报,说皇上马上就要到城墙边了。”
惠太妃听罢,只得悻悻地带着那太妤离去。
她想,皇帝回来甚好,那阿锦的脸被这容皇后打得几乎破了相,到底这阿锦从前也同皇帝欢|好过,就让他看看这容氏到底是副什么恶毒的嘴脸。
容晞没再多顾惠太妃,听罢慕淮将归,她的双眼顿时就蔓上了一层雾气。
宫人瞧着,这皇后娘娘的面上,适才一看,还带着深宫妇人的狠辣。
仅这一瞬的功夫,她身上略有些凌厉地气场便削减了不少,就算上了端丽持重的妆面,也恢复了些许符合年龄的少女气质。
容晞嗓音略有些发颤,对丹香命道:“同本宫去宣华楼,迎皇上回来。”
丹香兴奋地应了声是。
主子娘娘这两月受得委屈太多,皇上回来了,定能为娘娘撑腰。
这日汴京秋风萧瑟,略有些凛冽刺骨。
慕淮从御街官道归宫时,并未乘华舆,而是身着帝王御阅之服,骑汗血骏马行在众人之前。
革带华绶,黯色披风皆被秋风吹拂,风采可谓华带飞髾,英朗飒然。
慕淮头戴着华贵的镂镌金冠,眸色深沉,气度稳重,丝毫不像是刚继位两个月的君主。
宣华楼旁的侍卫已然驻守森严。
相国严居胥提前做好了亲迎帝王的一切布置,身着朝服,恭敬地对慕淮施了大礼。
慕淮下马后,虽径直走向了严居胥的方向,却与不远处的容晞视线相触。
容晞已施礼起身,风沙迷了她的眼,她双眼泛酸,有泪意涌动。
若不是周遭的人太多,她真想立刻就扑进男人的怀里。
好在自己还算争气,没有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落泪。
慕淮的嗓音一如既往的低沉,且富有磁性,他对严居胥道:“朕东巡在外,相国在汴,辅政辛苦。”
严居胥自是略有惶恐地答:“皇上过誉了,为皇上效力,是臣的本分。”
慕淮回宫后,首要之事自是要同严居胥和其余重臣去乾元殿,聊叙他不在的这几月,汴京都内所有的要务。
可见容晞正泪眼灼灼地看着他,慕淮心中终是不忍,当着众臣子的面,走向了他的小皇后。
他用微粝的大掌握住了女人纤白的小手,容晞抬眼看向了他,觉慕淮身上带着秋日草木的寒凉。
慕淮语气温淡,轻声道:“皇后有些清减了。”
这语气听在容晞耳里,再寻常不过。
可周遭站着的人听来,却有些惊诧。
他们从未听过慕淮,用存着刻意温柔的语气,同一个人讲话。
见容晞有些无措,慕淮又将语气压低几分,对她叮嘱道:“朕还有要事要同大臣商议,晞儿先去内殿等朕,朕忙完就过去陪你。”
容晞乖顺地点了点头。
她跟在了慕淮和严相的身后,慕淮的身量高大又挺拔,正同严居胥阔步往乾元殿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