槛窗外,有清凉的夏日微风阵阵涌入了殿中,将烛火吹熄。
殿内变暗后,二人皆都闭上了双目,无声地耳鬓厮磨着。
共享此刻,这静籁的宁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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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熙禁城的宫道深深,这日巳时时分,司医周荇身着圆领窄袖的绛紫宫衣,头戴坠着团珠结的乌纱帽,她一副心事重重地模样,正从东华门处往尚药局走。
——“周司医,你过来一下。”
周荇的思绪被人打断,她徇着声音望去,却见唤她的那人,是淑妃身侧的大宫女。
周荇环顾了下四周,见并无旁人,这才走向了那宫女,被她引着去了御花园的假山僻处。
淑妃站在假山后的阴凉之地,美丽的面容稍显愠色。
周荇恭敬道:“奴婢见过淑妃娘娘,淑妃娘娘万安。”
淑妃直奔主题,冷声问向周荇:“你在太子妃身侧做事也有好些日子了,怎么到现在,太子妃的胎还是好好的?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地替本宫做事?”
周荇心中一惊,立即跪在了青石板地上,向淑妃解释道:“回娘娘,不是奴婢没好好替娘娘做事…只是太子妃其人过于谨慎,到现在也只是让奴婢把把脉,从不让奴婢开药。而且…好像每次奴婢为她把完脉后,她都要再让那太医诊一遍。到现在,太子妃还在试探着奴婢,奴婢根本就找不到机会下手……”
淑妃听罢,将镶宝的护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中,眸色亦是微戾。
东宫的那个女人快生了。
她可不想只索了那女人的性命,她最想要的,是让那孩子不会平安坠地。
淑妃如此怨恨容晞的缘由无他,她也知道,这位容姓的太子妃其实并未主动招惹过她。
但一想到,这女人以前是俞昭容那个贱人的奴婢,如今却是雀登枝头,成了东宫正妃,还怀了太子的子嗣,她心中登时就冲融着难言的妒意。
俞昭容从前口无遮拦,身怀有孕时曾经拿她丧子之事刺激过她,淑妃对此怀恨在心,亦同皇后想法子在她常用的桃花香泽中做了手脚。
淑妃就是见不得容晞过得比她好。
从前的容氏女只是个贱婢,如今凭何要越到她的头上来?
她低首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周荇,面色愈阴地道:“本宫要你,不管用什么法子,都不要让太子妃将肚里的孩子平安生下来。否则,你合该知道后果。”
第63章 容容的小室(一更)
汴京已入了伏日,天愈发炎热。
好在慕淮的寝殿之前被匠人特意设计过,这地界冬暖夏凉, 华贵的重檐上亦有引水的装置。
每至日头最盛的午时,便有两三小太监将石井中的清凉泉水引至重檐顶端, 冰寒的井水沿着檐沟倾然而落,且围着宫殿形成了一道人工的水帘,亦为殿中驱着热气。
虽说容晞因着有孕, 太医叮嘱她万万不可靠近冰处, 亦不可吃凉羹一类的吃食,但殿内也置有掐丝珐琅做的冰鉴,旁边还放着镂金华绢所制的七轮扇。
宫女转动着七轮扇的手柄,亦可为殿中输送着凉风。
容晞事先命人往冰鉴里置了夏日新鲜的杨梅、葡萄和樱桃。
她吃不了冰的鲜果,这些原是给慕娆备下的。
几日前她曾邀慕娆来过东宫, 可慕娆昨夜却派人往宫里递了信, 信上说她身子抱恙,今日便不过来了。
容晞却也没命宫人将那些鲜果从冰鉴里拿出来, 毕竟盛夏蔬果易腐, 放在冰鉴里也易于存放。
慕娆没吃成的鲜果也不能浪费, 容晞想着等慕淮回来后,便让他替慕娆将那些都给吃了。
上次男人许了她可着自己的心意布置这寝殿,次日一早慕淮便递了侍从令牌,让他们出宫去寻大匠。
容晞并不想奢靡铺张, 便没让慕淮唤那些侍从出宫, 只单单命人去库房择了些被闲置的摆件。
慕淮问过她缘由, 容晞没有将话讲的过明。
她知道当今圣上的身子已是病入膏肓, 虽说庄帝的一切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太医的医术也高超,他现下还能维持正常的起居生活。
可早晚,她和慕淮都要离开东宫这处,去新的宫殿住。
如今就算按她的心意布置,这处也住不了多久。
慕淮听完她的解释,只淡淡回了句:“随你之意。”
容晞只在殿中择了处不用的小室,命宫人布置了一番,待肚里的孩子落地后,总要有个地方放它的小床,她有个自己的地界,平时逗弄孩子也能方便许多。
库房里都是些名贵瓷器做的器皿,容晞便命太监去内造局抬回了一个缠枝花卉纹的丈高书架,亦寻来了宽敞的檀木书案,也像模像样的在上面摆上了笔架和文房四宝等常用之物。
女儿家的书案自是与男子的不同,上面的瓷瓶中还摆着刚折的紫萼和玉兰,就连漆纹烛台之上都用工笔描画着棠梨和蔷薇。
这小室的地界虽不算大,但设计却是别致。
容晞的书案后恰巧便是一个拱月型的漏窗,窗外正对着参天且枝叶疏横的古柏,不远处便是东宫开满了菡萏的碧潭。
这几日容晞每每小憩后,便会坐在书案前看些杂书,身后不时有清新的荷风吹拂入室,这时再烹些淡茶,满室都是茶香。
这样平静的日子不禁让容晞回想起在容家的生活,那时她也如现在这般,有着属于自己的书房。
容炳很娇惯她,虽说容府地界不大,但她的闺房却是三室两耳房,且带前院和后院的。
闺房内亦不大,但胜在住着舒心,就算她如汴京闺秀一样,过着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也能自得其乐。
这身份一高上来,容晞便觉自己的要求和讲究也多了起来。
从前她是奴婢、是妾室,慕淮许她一隅之地睡觉,她有地方可住,便觉得满足,也无任何挑剔。
可到如今,自从有了自己的空间后,容晞便觉慕淮变得有些黏人了起来。
黏得她心生烦躁。
这几日鹘国皇戚未离齐境,齐鹘两国仍处于因茶马比价未定,而周旋谈判的阶段。
慕淮下朝后虽仍会去政事堂,却很少出宫,有时归东宫的时辰奇早。
男人回来后,自是先装模作样地对她嘘寒问暖一番。
然后便是她做什么,那男人都要想法子干扰。
容晞一想在自己的小室看会子书,慕淮便要派宫人来寻,偏得让她待在他眼皮子底下。
还问她:“为何不在孤的书房看书?不是给你备了个小案?”
容晞便细声反问他:“殿下不是不喜人打扰?妾身是怕耽误殿下理政,这才避开的。“
慕淮有些不悦,他觉这女人最近不怎么喜欢黏他了,便蹙眉命道:“就坐那儿,孤在,不许再去你那小室。”
容晞只得愤恨地舍弃了独属于自己的宽敞书案,委屈兮兮地坐在了不大的小案旁,不时看着男人的唇角愈牵,心中默默许着心愿,希望慕淮赶紧忙碌起来,别终日回东宫黏着她。
这日慕淮不在,容晞便在小室中用纤手摆弄着刚折的花叶。
她暗觉慕淮最近的反常,应与住在宫里的容晖脱不了干系。
容晞知道,弟弟现下也住在这深深禁城的某一处,她为避嫌,也怕慕淮会寻弟弟的麻烦,一直都没有去见他。
她只拜托慕娆,往弟弟那儿悄悄递了封信。
过不了多久,阿晖便该回鹘国了。
她姐弟二人,怕是也再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想到弟弟,容晞的心绪便微有些寥落怅然。
这时,丹香至此,对她恭敬道:“主子,周司医至了偏殿,来为您诊平安脉。”
容晞渐渐止住了思绪。
说来自她上次去尚药局后,也过去了近一月的时间。
周荇医术尚可,处事也稳重,又是叶云岚的故交,容晞对她也渐生了信任。
容晞想着,若周荇可以,那便不让她再在尚药局做事,而是将她引为近侍。
从前宫里的妃嫔也有将医女留为近侍的,身侧有个懂医的宫女,要更方便。
毕竟周荇虽在尚药局有着职衔,却也不是不可或缺的要职。
容晞颔首,在丹香小心地搀扶下,扶着腰侧,慢步走至了偏殿处。
周荇向她恭敬问安后,便如往常一样,为她诊了脉。
原本周荇是个表情一贯沉静的,可今日为她诊脉时,却蹙起了眉头。
容晞对孩子的事一贯上心,便低声问她:“我身子可有何恙?”
周荇将手指从容晞白皙纤细的腕部移下,随后恭敬地回道:“太子妃即将临盆,但身子…却属实瘦弱,奴婢心中是存着忧虑,怕太子妃生产时,会气力不足。”
容晞微垂了眼目,淡淡回道:“我也有过这种担忧…怕身子太瘦,生孩子时会没力气。周司医可有什么好法子?”
周荇的那双杏眼不易察觉地浮现了一丝笑意。
她面色如常,回道:“奴婢适才观太子妃的脉象,觉太子妃前阵子,应是动了些胎气。”
容晞颔首。
前阵子她同慕淮置气,确实动了些胎气。
周荇继续道:“太医为太子妃开得方子固然好,但药性却也只能算是温厚。平日喝自是保胎安神的,但若到了临盆之际,太子妃的体质又偏虚,若还只是喝药性温补的安胎药,生产时恐会出力费劲。”
话落,容晞一贯娇美的脸在看向周荇时,却多了几分审视。
丹香这时道:“主子喝太医的药喝了这么久,身子从未出过问题,纵是前阵子动了些胎气,但主子当夜便饮了太医的药,次日也恢复了过来。这药虽说只可谓是温厚,但主子喝了这么久,已然熟悉了它的药性,怎可到现在临时换药方?”
周荇重重地眨了眨眼,听着丹香略有些咄咄逼人的言语,忙对容晞解释道:“奴婢…也只是将心中的担忧同太子妃和盘说出,并没有旁的心思。也…并未提过换药这二字,丹香姑娘…误会奴婢了。”
这话表面上是在乞求容晞的谅解和丹香的理解,实际却是在暗指丹香身为容晞身侧的大宫女,却不肯容她这个新人。
容晞做了宫女那么久,之前在俞昭容身侧做事时,便是后来者居上,地位甚至越过了俞昭容从母家带来的陪嫁丫鬟。
所以对这些下人的想法,都看得门清。
丹香没再多言语,她知道容晞的心思,说不忌惮周荇是假的。
可她却也想,只要这周荇真能为主子做实事,那周荇留在容晞的身侧,地位纵是会越过她去,她也认。
周荇却微垂着首,暗觉太子妃容氏是个极其谨慎的人,她身侧的大宫女丹香亦是个眼明的人。
她八成,是没有机会在她的吃食和汤药中动手脚了。
容晞语气一贯温柔,对周荇道:“这安胎药是不能换,但周司医的忧虑也不无道理。”
周荇听罢,心中突地生出了主意。
反正淑妃的想法,便是让太子妃生不下来孩子,只要她不能顺利生产便成。
那也不一定非要这时,就让她的身子出岔子。
周荇又道:“…奴婢多谢太子妃理解,只是,奴婢伺候太子妃良久,却从未为您做过实事。奴婢是会接生的,若太子妃不信任宫中的稳婆,可以让奴婢在旁帮衬。女子生育时,若有个熟悉的人在侧,也不会过于紧张。”
容晞面色无波,并没立即应下周荇的请求。
待周荇眸色复杂地离开东宫后,容晞问向丹香:“周司医平日话不多,让她来此诊脉时,一般也只会说脉象,从不多言,怎的今日却主动开始邀功了?”
丹香垂首,恭敬地回道:“奴婢…觉得那周司医说的话是有道理的,但态度却有些过于殷勤了。不过,她邀功也如常理,主子这一月对她是否留用的态度是模棱两可的,她若想留在主子身侧,便总得做件对主子有用的事,殷勤些…也正常。”
容晞淡哂,见丹香的语气越来越低,便用纤手握住了丹香的小手,柔声道:“你放心,谁来,地位都越不过你去。”
这话疏解了丹香近日在心中积压的委屈,她乌黑的圆眼登时就落了几滴泪,见自己失态赶忙又从袖中抽出了块帕子,为自己拭了拭。
丹香有些赧然,回道:“奴婢…奴婢没有吃那医女的醋,只是为主子着想而已。”
一旁的小宫女见丹香如此,皆都掩帕而笑。
容晞嗓音又柔了几分,绝色的面容也失了笑,对丹香道:“我知道,你都是在替我着想。”
这头丹香被小宫女揶揄着,好不容易转泣为笑。
蓦地,殿中的氛围登时压抑冷沉了几分。
——“……殿下万安。”
一众宫女见慕淮归宫,纷纷将面上的笑容急敛,就像见了阎罗似的,表情都绷得紧紧的。
容晞见慕淮归宫,也要扶着腰侧,准备起身向他问安。
慕淮却用眼神制止了她的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