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倏地将那梅枝狠掷在容晞的身上。
容晞侧过了脸,梅花零零落落地散了一地。
她心中也有不忿,自上次那桃花香泽被查出问题后,她却因着身份的种种受限,没有法子替俞昭容报仇。
毕竟,害俞昭容的那人,很可能是那母仪天下、高高在上的后宫之主。
而她,只是个低贱的小小宫女。
在这雍熙禁城中,自保都难。
翟诗画厉声呵道:“你一满脸麻子的丑婢子,话倒还挺多,看我怎么……”
话还未毕,容晞却听见翟诗画“啊——”的尖叫了一声。
待再度看向她时,翟诗画已然摔跪在了地上。
翟诗画的腿弯处痛极,像是被人狠狠踢了一脚。
宫女们刚要将她搀起来,便听见一道极冷的男音沉声命道:“让她跪着!”
翟诗画掀眸一看,慕淮已然站在了她的身前。
他一身玄裳冕服,戴九旒冕冠,矜贵夺目地睥睨着地上的她,就像是在看一只蚂蚁。
慕淮声音冷极,隐隐透着随时要暴怒的戾气——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教训本王的人?”
第20章 爆发
翟诗画定睛一看,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惹到了缙王的人。
她自小被骄纵惯了,没被家中长辈说过重话,逢上今日这种局面,一时慌了阵脚。
慕淮低首看向了仍跪在地上的容晞,冷声道:“起来。”
容晞依言起身后,将叶云岚从地上扶了起来,叶云岚已经被吓得双腿发软,起身后是将将站定。
容晞小声对叶云岚道:“你先回去罢。”
叶云岚心跳如擂鼓,她冲容晞点了点头,随后飞快奔离了此处。
翟诗音见妹妹翟诗画迟迟未归,便出未央宫来寻,却没成想,自己的妹妹竟跪在地上。
而她身前的人,竟是缙王慕淮。
翟诗音有些兴奋,她问向身侧宫女:“我的妆发有没有凌乱?”
翟诗音今日梳了高螺髻,鬓边还插了玉掌梳,可谓斜云鬓腻,再衬上其清丽姣好的容貌,端得起一句丽质佳人。
宫女点了点头,顺带着谄媚道:“大小姐今日极美,衣发都没有纰漏。”
翟诗音听罢,这才款款地往众人方向走去。
待走到翟诗画身侧后,翟诗音向慕淮仪态万千地施了一礼,随后柔声道:“家妹这番是头一次入宫,之前虽有嬷嬷教习,但因她性子顽劣还是失了规矩,还望殿下饶恕,回去后臣女定会好好教导她。”
话毕,翟诗音顺势扫了一眼容晞。
觉她容貌属实平庸,有些不明慕淮如此护她的缘由,想着回去后,查查此女的身份。
翟诗音一直半屈着双膝,慕淮却一直没让她免礼,仍让她保持着适才的姿势。
他冷睇着眼前的翟氏二女,沉声问道:“不懂规矩是吗?”
翟氏二女不明所以,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慕淮仰首,望了望高照的煦日,微微眯起了眼。
像只慵懒的狮子。
再度掀眸后,他看向翟诗画的眼神又冷了几分,道:“天未暗之前,不许离开此处。就在这一直跪着,本王会着人至此看着你。不懂规矩无妨,今日一并教给你。”
慕淮的语气颇重,丝毫不留情面。
翟诗画听罢,眼泪倏地就从眼眶里冒了出来。
现下虽是冬日,可离天黑还有好几个时辰呢,而且这青石地冷极,她只是个娇弱的小姑娘,这缙王怎么就不知道怜香惜玉呢?
翟诗音刚要向慕淮求情,还未启唇,慕淮便瞧出了她的心思。
他敛眸,单挑锋眉,问向翟诗音:“你也要陪你妹妹一起跪着吗?
翟诗音看了看低泣的妹妹,终于露出了虚伪的一面,她才不会为了她去跪上四五个时辰,便回慕淮道:“……皇后娘娘寻臣女有事,臣女不宜在此久留……”
翟诗画惊于姐姐的回答,看向她时却见翟诗音对她无奈地摇了摇首,她气得哼了一声。
一场闹剧终散。
容晞小心地跟在慕淮的身后,迎着正午刺目的日头,往衢云宫走。
慕淮倏地站定,回过身后,看着容晞垂着头首,沉眉问道:“你主子是我,怎能任由他人折辱?”
容晞抬眸,眼前男子的冕衣隆贵繁复至极,腰际缘辟黯红大带,其上绣绘九章纹饰。
镇重威严,不可逼视,让人心生畏惧。
容晞平复着心跳,低声回道:“奴婢身份摆在那儿,低微惯了。”
听她提到了身份,慕淮面色未变,言语颇有诛心之意:“也是,奴婢就是奴婢。那二女虽无位份和诰命,到底也算是皇后亲眷,官家小姐。”
言毕,他观察着容晞的神色。
却见她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谦谨,并未有异。
慕淮眉宇又蹙了几分,刚欲振袖转身,想起适才瞧见了叶云岚,又问:“身子可有恙?”
容晞心跳一顿,随后摇首,回道:“劳殿下惦记,奴婢身子无甚大碍。”
慕淮颔首后,容晞继续跟在了他的身后,她回味着慕淮适才的言语。
奴婢就是奴婢。
心像被刺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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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帝身体情况愈差,甚至罢朝了几日。
这半月来,便由缙王慕淮代为理政。
他时常在政事堂忙碌到深夜,与容晞相处的时间渐少。
因着是在孕初,容晞的身子又虚寒,怀着身子做事异常辛苦,还总嗜睡。
她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同慕淮讲出实情,眼看着自己的小腹微隆,日子久了就该瞒不住了。
叶云岚给她开了好些补药,甚至偷偷在其中加了名贵药材,帮她稳胎。
慕淮得空时仍会向容晞索|欢,容晞便将事先备好的鸽血抹在了里衣裙裤处,骗慕淮说自己来了月事。
她害喜得厉害,慕淮见她总是呕吐,心中也起了疑惑。
容晞便骗他,说女子月事不顺,也会想呕吐。
慕淮听罢,将信将疑。
是夜,慕淮难得留在衢云宫,却没有批折子。
容晞一如平日,站在书案旁为慕淮磨墨。
她隐约觉得,今日的慕淮很不一样,他虽在洒金纸上练着字,却不如以往书那端正工整的字,反倒是肆意挥毫着狂乱的草书。
墨渍浸染了他一手,他却丝毫不顾,抬笔继续沾墨。
他双手修长,指骨分明,容晞寻来了湿帛,小声在他耳侧道:“殿下…奴婢为您拭拭墨渍。”
慕淮低声道:“嗯。”
他适才是站着挥毫,撂笔后,方才坐在了圈椅处。
容晞俯身,轻柔小心地用湿帛拭着他手指上的乌墨,慕淮垂目,见她纤长浓密的羽睫上下轻掀。
自己有些粗粝的手掌,正被女人柔腻的掌心轻轻包裹。
他呼吸深重了几分,大手一揽,倏地将女人圈在了身上。
容晞跌坐在他的怀中,见男人眸中遍染深晦,手也熟稔地扯向了她的裾带,慌忙制止道:“殿下…不可……”
慕淮嗓音沙哑,不悦地问:“算日子,你月事不是早过了?”
容晞闭目,平复着心跳,用极低的声音回道:“…奴婢…不想。”
慕淮轻笑了一声,随即倏地钳住了女人的下巴,沉声问:“不想?你当你是什么身份?”
“撕啦——”一声。
慕淮的力气很大,丝绸制的亵衣便像撕纸一样,被扯了个稀碎。
男人泄愤般地吻向她时,容晞心中难得也有了怒气。
她的自尊便如这衣裳一样,破碎不堪。
每日都在他身|下卑微承欢。
让她用什么姿势,她便用什么姿势。
看他脸色,每日都怕被他弄死。
是,她是玩物、是奴婢,这一切由不得她不从。
她自幼也是被父母宠护长大的,就因家道中落,变成了身份低微的宫女,就要终日被男人欺负羞辱着。
可她最气的是,明明慕淮是个极恶劣的男人,她竟然对他生出了女子情思。
真是可悲又可笑。
慕淮突觉唇上一痛,随即有丝缕的血腥气溢出。
他松开了容晞,方觉自己竟是被这女人咬了。
他用指腹将唇上血迹拭干,却并未作怒。
竟是不驯的笑了,眸中还夹杂着玩味。
慕淮看向容晞,她一向温软柔顺,可今夜那娇美的面容上,竟是难能存了丝愠色。
有趣。
思及,慕淮笑意渐敛,倏地将她抱举在了书案上。
笔墨纸砚被拨散了一地,容晞被他此举骇得惊呼了一声。
坐定后,她将脸侧了过去,在心中思虑着对策。
她不想、很不想在这上同慕淮敦伦。
慕淮撑着双臂,像看猎物般,盯视着书案上的美人儿。
蓦然间,窗外突传苍凉且急锐的尺八乐声,隐隐暗藏着丝缕杀机。
容晞徇着声音看向了窗外,见将圆之月被一片绣红晕蚀,眸色不禁微变。
随即便是宫人边擂鼓,边高喝着:
“——霁华宫走水了!”
窗外天象分野,流云缥缈。
慕淮唇角笑意渐冉,似凶兽茹血般,眸色虽无波无澜,却透着几分残忍。
他终于松开了容晞,甩袖阔步离了书房。
容晞只觉,自己的那颗心似是要跳到喉咙眼处。
她从书案下地,将将站定后,窗牖已被呼啸的积北之风吹得大开大阖,空气中弥漫着略有些呛鼻的硝烟味儿。
容晞捂着心口,那处仍如擂鼓般跳动着。
慕淮之母尹贤妃是被大火烧死的,今日李贵妃的霁华宫又突然走水……
这一切的一切,定都是慕淮的阴谋。
他为报母仇,手段狠辣决绝,无可厚非。
只是,这男人的残忍,却让她心生怖畏。
容晞站在窗前,看着被燎燎烈火映亮的夜空,慢慢攥紧了拳头。
她一定要想法子,离开这个男人。
第21章 御状(一更)
因那夜北风极盛,似带着邪性的妖气,那火势自是也愈冉。
华贵的霁华宫被烈火焚灼了一夜,整个雍熙禁城中的硝烟味都久久未能散去。
慕淮彻夜未归,容晞心事重重,自是也彻夜未睡。
那夜二公主慕芊被宫人救出,娇嫩的双手被烈火灼伤,她满目惊慌,摔坐在地。
眼看着自小生长的地方正慢慢变成一座鸦黑的废墟,而自己的那双手也是灼痛难忍,不禁失声哭嚎。
慕芊的哭声凄厉至极,她就像得了失心疯一般,吵嚷得周遭宫妃都难以安睡。
李贵妃终是被宫人救了出来,无论是白腻的肌理,还是美丽的容貌,皆被烈火尽毁。
女为悦己者容,当太医至此发出无奈的叹息时,李贵妃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纵是拿再好的药粉来治,她这副已经变腐变烂的身子也是无法复原,结痂后只会更可怖。
她想哭,可嗓子在适才呼救时,误吞入了火星,也被灼损,现下连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
慕芊看着这样的母妃被抬了出来,骇得当场晕厥了过去。
场面混乱至极,霁华宫即是已被焚毁,太医那头得了圣命,便将李贵妃和二公主慕芊暂时抬到了附近淑妃的宫殿中。
淑妃是庄帝潜邸时的旧人,曾为庄帝诞下了长子慕润,可慕润在庄帝登基后不久便因病殁了。
深夜被扰清梦,淑妃本就不大高兴,更遑论还要往她殿里送上一具奄奄一息,满身血污的碳人。
再一瞧那人竟是李贵妃,淑妃微微抬眉,唇边渐渐泛起了笑意。
好啊,这跋扈的李贵妃也有今天。
淑妃命太监将李贵妃置于正殿,一众太医对着李贵妃的身子犯难,现下的情况属实过于棘手。
淑妃坐在圈椅,面色无波无澜。
一旁立侍的宫女瞧着太医将粘连在李贵妃肌肤上的衣物小心地撕开时,心都在发颤,强抑着呕意。
李贵妃说不出话来,可身上却是痛的,只能发出诡异的呜咽声。
淑妃单抬蛾眉,长舒了口气,似是在享受着李贵妃的痛苦。
慕济得知李贵妃被抬到了淑妃的宫殿,忙不迭地求守在宫门的太监,想进殿看看李贵妃。
慕济毕竟是皇子,夜闯后妃宫殿不合仪制,那太监让他稍等,他则进殿询问了淑妃。
淑妃轻笑一声,对那太监道:“你对二皇子说,时辰不早了,他一皇子不宜进本宫殿中。再告诉他,本宫一定会替他照顾好李贵妃。”
随后,她走向殿中地上的李贵妃,语气明明很是轻柔,可在这深夜中却让人脊梁骨发寒。
淑妃道:“一定会照顾好你的,李贵妃。本宫不会让你像贤妃一样,早早地就香消玉殒,定会让你好好活下去。”
李贵妃唔侬了一声,再没言语。
太监耐着心中的惊惧,恭敬地领命后,折返至宫门。他同慕济说夜既深,他一皇子不宜进淑妃之殿,还是早早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