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还在宫里等娘亲回去呢,你忍心抛下宁宁吗?你想想宁宁好不好?宁宁才学会喊‘娘’啊。”
“你不喜欢我便不喜欢吧,你想想宁宁好不好?”
“我求求你,你别睡。”
“你睁开眼睛啊,你骂我啊。”
“袖袖,我求你了,你骂我啊,骂我啊。”
来不及去太医局,直接去了太医正家。
医正被吓了一跳,大半夜的都睡下了,突然被皇上咋开门,还鲜血淋漓地抱着皇贵妃上门。
他不敢多问,赶紧给皇贵妃诊脉,一摸脉象,再探颈息。
这人都死透了……
皇上问怎样:“将医药库开了,用什么要都可以,朕准了,朕都准。”
他跪下谢罪:“……皇贵妃已薨。”
萧叡提了剑就要砍他,幸好有顺王在,将他拦下:“你杀他有什么用?杀了他怀袖就能活吗?不过给怀袖徒添杀孽,害她到了地下下辈子投个好人家的胎。”
“你活着你要她为你当牛做马,她死了你还要接着害她吗?”
萧叡深吸一口气,扔了剑:“再去找个大夫,再去找一个,换一个御医,快点,把人都叫过来!!!”
医正仍伏地不起:“陛下,医者可救活人,却不能活死人。”
萧叡眼睛赤红,头发凌乱,满身狼狈。
他难道不明白吗?他当然知道怀袖死了,谁都救不了了,但明明,明明他眼前的怀袖还像是好好的,只是闭着眼睛而已。
怎么就死了呢?
他又抱起怀袖,走出屋子,下意识朝皇宫的方向走去。
他看到巍峨高耸的宫墙,已有溟濛的光。
天亮了。
怀袖的手也凉了,就算他把怀袖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也焐不热了。
那个曾与他手牵手在黑暗的冷宫小道里穿行,与他偷偷接吻的小姑娘就这样死了。
他无力地跪坐在地上,把人紧紧地搂在怀里,亲吻她的额头,无声地哭泣。
曾经有个小姑娘,眼睛亮着光,高兴地对他说:“我的老家在江南的一座小村子里,我家门前有一条小溪,等到时,我出了宫,便回去。我想开一间女塾,教别的女子读书识字,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悠闲到老。”
他不以为然,开玩笑说:“那好,那我就做个农夫,给我们的女先生种菜猎肉,哈哈哈。”
纵有皇权如何,还不是连这样一个小女子的命都挽留不住。
不是留不住,怀袖就是他一步一步逼死的,他连怪罪别人都不行,他自己就是罪魁祸首。
他再也无法找借口了。
那碗药是怀袖自己服下的,也是他亲口喂怀袖服下的。
萧叡看到父皇站在他面前,腐烂可怖。
父皇对他说:“我早说了吧,你就不适合当一个皇帝。不过都一样,是皇座选了你,不是你自己坐上去。”
“每一个皇帝都一样,谁坐到了哪里,都会变成这副模样。”
萧叡低头看自己,已经开始烂了。
他站在皇座之前,他的兄长姐姐都在此处,抓着他的腿,要将他往下拖。
他怔怔地坐下,犹如被裹尸布缠住,不得动弹,腐烂从下而上地蔓延上来。
萧叡闭上眼,沉入一片漆黑深潭,不知过了多久,他再醒来,依稀听见有个人在叫他:“七郎,七郎。”
像是袖袖的声音。
萧叡睁开眼,看到袖袖正在看着他。
是十六七岁时的袖袖。
怀袖推了他一下,催促道:“你快起来,该回去了,不回去的话就要被人发现了。”
萧叡愣愣地问:“发现什么?”
怀袖皱眉,像在看傻子:“发现我们暗通款曲啊!”
怀袖自顾自坐起身,薄被从她的身上滑落下去,她也不管萧叡的目光,背过身去,开始穿衣服。
萧叡懵了,他已经分不清这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怀袖明明死了啊,死在他的怀里,他一看到怀袖要走就慌张,就算是梦,能再多做一刻梦也是好的。连忙从背后抱住她:“袖袖,袖袖,你别走。”
怀袖不耐烦地说:“七殿下,您别折腾我了,再不回去就要被皇后娘娘发现了。”
怀袖回过头,被吓了一跳:“你干什么啊?怎么要哭了的样子。”
萧叡红着眼睛说:“我梦见你死了,你死在我面前。”
怀袖笑了下:“什么啊?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萧叡哽咽地道:“我怕是做梦。”
怀袖凑过来亲他一下:“好了,别傻了,不是在做梦,行了吧?”
萧叡又说:“我梦见你自杀了。”
怀袖像是觉得很荒唐似的说:“我自杀?我怎么会自杀?我才不想死呢。你这做得什么梦啊?”
“好了,放开我吧。”
萧叡仍抱住她不放,近乎挽留地说:“袖袖,我们成亲吧。做我的妻子,好不好?我这就去跟我父皇求。”
怀袖更觉得好笑:“你上次不是还嫌弃皇后给你找的那位小姐是庶女,身份太低吗?人家好歹是小姐,我还不如她,我是给皇宫签了卖身契的奴婢而已。”
萧叡急忙说:“那我也只是宫女生的皇子啊。”
怀袖又说:“别开玩笑了,你不是想要当皇帝吗?你娶个宫女当正妻,还怎么做皇帝。”
萧叡说:“我现在就去求父皇。你等我。”
怀袖脸红。
他们手牵手去找了皇上,皇上竟然真的允了他们成亲。
成亲不过两月,怀袖有了身孕。
为他生下一个儿子。
孩子一生下来,不必人教,他便很会带孩子,比好多丈夫都要带得好。
人人都羡慕怀袖跃上枝头,嫁了个好丈夫。
他们虽不算般配,但是琴瑟和鸣,夫妻恩爱,春天便一起去踏青,夏天采荷,秋天蹴鞠,冬日堆雪。
他的儿子生得特别聪明伶俐,冰雪可爱。
萧叡对此心满意足。
真好,真好。
他已经忘了计较这不是梦,他太喜欢这里了。他当了个手无实权的闲散王爷,娶了怀袖做他的妻子,没有别人,只有他俩,他给怀袖抚琴梳发描眉。
别人说怀袖身份低,又不妨碍他过日子,他觉得喜欢就好了,他才不管世间的闲言碎语。
多好啊。
袖袖嫁给了他,做他的妻子,要与他白首不离。
却又见到怀袖在屋子里缝一件衣裳,他多看了两眼,奇怪地问:“这是什么衣裳?怎么看着像是给小女娃娃穿的。”
怀袖说:“是啊,这是做给宁宁的。”
宁宁?
宁宁是谁?
萧叡恍惚了一下,再回过神,发现自己站在空寂无人的宫殿之中,怀袖穿着一身嫁衣,满身是血。
孩子的哭声如破囊般灌入他的耳中。
宁宁,是宁宁在哭?
萧叡深喘一口气,咳出一口血,光从眼缝漏进来,太刺眼,周旁乱糟糟一片。
“醒了醒了。”
“皇上醒了。”
有人对他说:“怀袖死了,要是你也死了,宁宁谁管?怕是没过两年就跟着你们一起去了。”
萧叡缓过这口气,心口还是很疼,他坐起来,道:“把宁宁抱给我。”
第85章
萧叡整整昏迷了三日, 米水不进,一群太医束手无策,后来便想了一些迷信的法子, 说可能是伤心过度, 魂魄离题,要想办法把魂魄叫回来。
连生病的太皇太后都拄着龙头拐过来喊魂, 也毫无反应, 还是顺王拍板把小公主抱过来, 她胆子倒大,也不知是不是没心没肺,看到爹爹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只好奇地把一双大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再看其他人,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顺王亲自抱着她,说:“宁宁, 哭。”
她不哭。
顺王是个坏心眼的, 打小孩,抽她小屁股, 她才“呜哇”地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才知道要去向爹爹求助。她觉得好委屈,往日她一哭,所有人都来哄她,娘亲会来抱她,爹爹也会来逗她,更别说下人了,但是今天没有, 没人理她。
宁宁大哭,没一会儿,床上的萧叡终于动了动。
众人大喜。
这谁能想到他们骁勇善战的陛下连在夺嫡中都全身而退,结果居然因为一个女人的死险些伤心而死呢?
萧叡一醒过来,赶紧要人把哭闹的宁宁给他,亲自哄宁宁。
他一把宁宁抱到手里,看到宁宁那双像极了怀袖的双眸,又开始鼻酸。
怀袖平生没哭过几次,跟他哭得最厉害的一次就是被他骗回宫的那次,哭着问他:“你是真想逼我死吗?”
他以为怀袖只是一句气话,如今想想,说不定是真的,或许当时怀袖已经心存死志。
他在床上躺了好几日,浑身无力,宁宁现在是个胖丫头,他差点抱不动宁宁。
宁宁本来哭得凶,小脸蛋都哭红了,但看到爹爹一脸悲伤,像要哭起来一样,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爹爹这样,把她给弄懵了。她自己眼角还挂着眼泪,傻傻地看着萧叡,伸手轻轻摸了摸爹爹的脸颊。
正如她每次哭起来,娘亲哄她的一样,笨拙地模仿。
萧叡愣了愣,意识到宁宁是在学怀袖,他阖上双目,对众人说:“朕已无大碍,退下。”
这是他最后一点面子了。
待没人了。
萧叡抱着女儿哭了个痛快,方才起身,披了件衣裳,抱着宁宁坐在床边,再宣人进屋。
张磐问:“皇上可要用餐?您几日未食,太医说不能吃得太急,用点粥养一养,过两顿再吃大菜。”
萧叡道:“不必,朕不饿。”
这倒也古怪,他现在只觉得伤心,一点也没觉得饿。
刚醒来的时候他一点气力都没有,宁宁到他怀里以后,他便觉得自己有了主心骨一般,活了过来。他走到今天这步,哪还有退路去奢望当个闲散王爷。
这个皇宫是怎样对待一个没有娘亲的小皇子他又不是不知道,而宁宁还不是皇子是公主,袖袖留给他的就只剩下这个女儿了,他得护着宁宁。
萧叡问:“朕睡了几日?”
太医上前搭话:“禀告陛下,您昏迷了三日。”
萧叡颔首,头还在疼,有种魂魄没有完全附体的脱离感,他问张磐:“皇贵妃呢?”
张磐怔了怔,一时间不敢说话,听说皇上差点把太医院的医正给砍了。而且皇贵妃死的蹊跷,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清楚,只知道皇上和皇贵妃近来总是偷偷出宫去,原先还好好的,然后突然皇贵妃就没了。
他以为皇上是昏了,赶紧跪下去,磕头道:“皇贵妃……皇贵妃薨了。”
萧叡平静地答:“朕知道,朕是问皇贵妃的尸身呢?朕这几日昏迷,皇贵妃的事就没人处置吗?”
张磐冷汗都冒出来了,小心翼翼、一字一斟地道:“皇上您昏迷的这几日,太皇太后做主,顺王操办,暂时将皇贵妃的尸身收敛,停在皇庄,等您的旨意好下葬。”
萧叡道:“请皇叔进屋一谈。”
顺王进了屋。
四下无人,萧叡抱着宁宁,先对皇叔浅身一揖,道:“多谢皇叔担待。”
顺王赶紧扶他:“我一老道,当不起陛下一谢,陛下不必多礼。”
顺王开门见山地说:“怀袖得赶紧下葬了,这两天天热,近夏了,就算用着冰,尸身也放不了几日。已停灵三日,可以葬了。”
“但你准备把她葬在哪?葬在妃陵寝?还是偷偷把她送回老家安葬?”
这又诛心了。
怀袖与他说过无数次,要是死了,想要葬回老家祖坟,埋在爹娘姐姐身旁,一家团圆。
怀袖根本不想和他生同衾,死同穴。索性他的心此刻已千疮百孔,不介意再被多捅一刀。
“容朕想想。”
“那可得快点了。”
萧叡又问:“还没封棺吧?朕想去看袖袖最后一眼。”
顺王道:“你确定你要去看吗?苗尚宫给怀袖换了衣裳,重新打扮,但停在灵堂多日,她的尸身一定开始腐坏了。我劝你还是别去看了,她身前那么体面的一个人,最落魄的时候都要把自己打扮得齐整,怎会愿意被你看到腐烂丑陋的模样?”
萧叡心头绞痛,顺王说的甚是有道理。
顺王想了想,还是进言:“我知你不舍,但她平生多苦,好不容易死了,让她得个安宁,早日入土为安吧。”
萧叡苦笑一声:“朕知道了。”
此事却得今早解决。